世事的錯過,有的時候讓人扼腕長歎。
付雲景那個時候並不知道,他的母親在這條小吃街上賣了七年的雲吞麵。
而當他在命運的指引下,終於來到這條小吃街上,隨時可碰到自己的母親時,因為短短2日的錯過,成為他終生的遺憾。
若是不知,尚可有一生執著的尋覓,起碼不會如同這般痛徹心扉。
這是X市相當有名的一條小吃街,街上大排檔林立,支著棚子熱熱鬧鬧,吆喝聲此起彼伏。
此時天色已晚,小吃街上仍然行人來往絡繹不絕。
穆曼君何曾見過這樣的夜市,摟著付雲景的脖子好奇地東張西望。
一家滿滿當當的雲吞鋪子,店麵雖然在街上,但是擺在外的桌子有十幾張,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有的互不相識,隻能拚桌而坐,阿南好不容易占了個位置。
付雲景先將穆曼君放在板凳上,天氣炎熱,他的額頭出了汗,神態卻仍是落落大方的,有的人就算是在擁擠的夜市上,也有著良好的儀態。
穆曼君挺直了腰背坐在小板凳上,對著桌子另外一邊的兩位客人微笑了下,頗有種對不起打擾了的意思,搞得對麵兩個年輕姑娘好奇地打量著她,當然更多的目光還是放在了付雲景身上,其中一個麵孔微黑的姑娘不停地偷偷打量著付雲景。
他暫時還沒顧上,隻低頭溫聲問穆曼君:“曼君,除了雲吞,還想吃什麽?”
穆曼君方才一路過來,此時正在興頭上,她掰著手指頭說道:“我要吃烤的那種大肉串和各色素菜,還有那邊在鍋爐裏烤出來的小餅子,還有凍在碗裏的蜂蜜酸奶……”
“好。”
阿南去不太方便,跑腿的隻有萬力一個,他一邊聽一邊記,利落地應了一聲:“曼君小姐,我先去買,你接著想。”
“小哥哥,讓阿南和阿力和我們一塊吃飯吧。”
她總是心裏想著旁人,付雲景溫和地說道:“先把你想吃的東西買齊了再說。”
他們用的是龍城方言,X市人是聽不懂的,那個麵孔微黑的姑娘將麵前擺的滿滿的吃食挪了下位置,付雲景用普通話禮貌地說道:“謝謝。”
萬力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小小的桌子上立刻擺滿了穆曼君想吃的東西。
熱騰騰的雲吞也端了上來,付雲景細心地擦了擦湯匙,遞給穆曼君,“有點燙,小心點吃。”
就算是聽不懂,付雲景此時所表現出來的寵溺和溫柔也已經讓旁人詫異。
他們開始吃東西,麵孔微黑的姑娘好奇了一會兒,也知道盯著旁人並不禮貌,於是和身邊的女孩聊著天,說道:“這家雲吞不如巷尾那家好吃,是吧?那家今天怎麽沒出攤。”
另一個說道:“……那家估計不可能再開門了。”
“啞巴大嬸不幹了?她人多好啊。”
對麵那女孩的神色頗有些感傷:“哎,這世道,好人沒好報的,禍害反而活得好。”她壓低了聲音道,“那夥人就該千刀萬剮!”
“怎麽回事啊,你說清楚點。”
“就那兒,我不是在裏麵上班,今天是早班,那一天我是晚班,正好經了這事,”另一個女孩指了指付雲景他們住的酒店,“最近聽說有什麽投資招商,政府招待的,有幾波人特別凶。有一波人晚上喝了酒,夜裏可能餓了,就來這條小吃街上吃飯,那天正好我夜班,也在這裏吃飯,攤子都收的差不多了,就啞巴大嬸還在營業,她平常都認識我的。誰知道那邊領頭的人喝的有點多,雲吞湯有點燙,可能是燙了嘴巴,就拍著桌子嚷嚷起來,啞巴大嬸又不會說話,隻會打著手勢,那領頭的人也不知道怎麽那麽大火氣,拉拉拽拽的將大嬸推倒了,後腦勺當時就磕在椅子上,特別響的一聲,大嬸家那丫頭當場就撲上去了,那血流的啊……”
不知道為什麽,“啞巴大嬸”這幾個字牽動了付雲景的神經,他抬頭問道:“我想請問一下,那位啞巴大嬸長什麽樣子?”
兩個嘀嘀咕咕說話的女孩沒有想到付雲景聽得懂她們所說的家鄉話,麵色微黑的女孩說道:“特別幹淨利落的一個大嬸,做得雲吞餡大湯濃,比這家好吃,要不是那家沒開這家今天也不會這麽多人。”
另一個點頭讚同道:“真是特別好的大嬸,有這條小吃街她就在這裏賣雲吞了,大概有六七年了吧?反正她人特別好,我小時候就常去她家吃雲吞,聽說她以前坐過牢出來的,她那個樣子哪裏像啊。我們經常在這邊吃夜宵,你聽沒聽過大嬸每年都去申請去龍城,聽她跟人比劃她有個兒子在龍城啊,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臨死前能再見到她兒子一麵。對了,那個丫頭也不是她親生的,是她撿的。你說是不是作孽啊。”
微黑麵皮也很氣憤:“當時沒人報警嗎?”
“報警有什麽用啊,昨天那幫惹事的人也不是街頭的小流氓,”聲音又低了下來,帶著點神秘,“那幫人路過這兒,能來參加政府項目投標的,來頭可不小,要不然出了這麽大的事,你看警方一直也壓著,一點動靜都沒聽到吧。”
她們兩個說得很熱鬧,卻不知道為什麽,付雲景的麵色漸漸地沉了下來,穆曼君聽不懂,但是見付雲景隻是坐在那兒,始終沒有吃東西,一抬頭見他的麵色沉鬱,不由問道:“小哥哥,你怎麽了?”
“哎哎,這不是那小丫頭嗎?”
眼見著,一個穿著藍色T恤的矮個女孩子正手捧著一把零錢,見人就鞠個躬。
她很快地來到他們麵前,話語未說,眼淚已經叭叭地掉了下來,或許是因為付雲景和穆曼君的衣著特別光鮮,她鞠躬到底,說道:“求求你們,我媽媽躺在醫院裏快要死了,求求你們給我點錢吧……”
那麵色微黑的女孩從兜裏掏出一大把零錢塞給她,問道:“哎哎哎,這不是那雲吞鋪子的小丫嗎,你媽怎麽樣了?”
那矮個女孩看起來和穆曼君差不多大,哭得眼睛都腫了,左臉上還有點青腫,抽了抽鼻子又鞠躬:“我媽還住在醫院裏,你們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穆曼君不太聽得懂,可是她也大約看懂了這是在討錢,她的身上沒有帶什麽錢,隻能看向付雲景,還沒顧上拽他的衣角,他已經站了起來,對那女孩說道:“你帶我去醫院看看。”
穆曼君柔聲說道:“我們不是壞人,也許我們可以幫得上什麽忙呢。"
女孩哽咽道:“我媽還缺醫藥費。”
“所有的醫藥費我都出了,你帶我去看看。”付雲景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無比自然,他吩咐道,“阿南,照顧曼君小姐回酒店。萬力,通知投資部來個人處理醫藥費。”
他說話時帶著上位者天然的氣勢,全程站在身後的兩個強壯男人聽到他的吩咐後同時動了。
阿南蹲下身將穆曼君背在身上,不知道為什麽,那種不詳的預感忽然籠罩全身,穆曼君請求道:“小哥哥,我要和你一起。”
穆曼君還有傷,他不忍心她跟著操勞。
大約是心底有僥幸,付雲景柔聲道:“曼君,你先回去休息。”
“小哥哥,你是不是懷疑那受傷的啞巴大嬸是舅母?”穆曼君問道。
年輕男人俊秀的臉上一派肅然,付雲景微微閉了下眼睛:“我想去看一眼。”
穆曼君看著他,說道:“小哥哥,讓我跟你一起吧。”
她無法形容心底形容的那股升騰的不安,整個人都如同被一層說不清的哀傷裹住,仿佛即將要麵臨的,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付雲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穆曼君眼神清澈地看著他,他點了下頭,“好。”
尚在哭泣的女孩子整個人還在迷茫中,忽然就有人答應負擔她母親所有的醫藥費,這幾日她因為醫藥費的事到處去求人,因為醫院將母親放在急救室外麵的擔架上,因為家裏沒有錢交醫藥費,所以醫院就將母親晾在那兒,還哄她說是要觀察,有好心的病人告訴她,醫生覺得救母親不一定能得醫藥費所以故意冷處理。
她胡亂抹了把眼淚,說道:“好我帶你去,你可要記得你答應了要付我母親的醫藥費。”
付雲景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好。”
他心裏覺得特別難受,方才那兩個女孩談話的內容,沉沉地壓在心上,眼下不由得他再猶豫。
他們走到街口的時候,萬力已經喊來了投資組一個活絡的經理人,那經理人十分積極地安排了車輛。
在駛向醫院的路上,女孩抽抽噎噎地哭著,她說的話,穆曼君一句也聽不懂,可是她眼見著付雲景的眉頭越皺越深,拳頭也不自覺地握了起來。
事情仿佛往著很不好的方向上走,穆曼君壓住心裏的恍然不安,問道:“你叫什麽?”
“我叫雲露。”那女孩子回答道。
付雲景這一輩在付家是雲字輩,但願……這不是普通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