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哥花癡上頭,哪裏管得著旁人,他挪了挪凳子,示意坐在穆曼君旁邊的付雲景讓開。
萬力和阿南都緊緊地盯著小六哥。
“我17歲了。”穆曼君禮貌地微笑回應,用生硬緩慢的普通話說道。
付雲景沒有讓開位置,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路Sir卻心道大事不好,這個小六哥就像個炸彈似的,誰也不知道他下麵還有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萬一惹炸了付雲景,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全身而退。
付雲景不是沒有頭腦的人,他心裏有火,卻仍是沒有發作,將穆曼君護在身邊,看著小六哥,沒有絲毫要讓開的意思。
小六哥吹了下額上一撮頭發,說道:“我們聊聊唄。”
“叔我們先回去了。”付雲景站起身來,和路Sir交換了個眼神。
路Sir裝出長輩的樣子:“哎,真不懂事!”轉臉笑道,“他們累了,今天晚上嚇壞了。”
在路Sir和陸思東攀談的過程中,他已經聽出了路Sir要打探消息的意思,這些事一向是由路Sir負責的,付雲景用人不疑,自然由得他去發揮。
他的身份沒有暴露,路Sir如何編排是他的事,小六哥的花癡行為讓付雲景當機立斷快點離開。
陸思東大約也是覺得小六哥丟人,他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任由家族仇人子孫堂而皇之地離開。
當然這前提就是,陸思東不知道真相。
小六哥屁股剛一動,陸思東就發話了:“六兒,在這兒呆著,今晚你哪兒都別想去,再惹事我非扇死你不可。”
出得飯店,萬力憤憤地說道:“雲少,我想當場廢了他。”
“不會就這麽算了的。”付雲景牽著穆曼君的手,寬厚的手掌溫度炙熱。
他也會後怕,那麽混亂的場麵,萬一她傷了,他該怎麽辦?
“曼君,對不起。”
穆曼君奇怪地看向他,不明白付雲景為何要道歉。
“我沒有考慮周全,內陸形勢不明,就貿然帶了你來。”付雲景說道,語氣溫軟。
再危險的局麵他都經曆過,也並不如何畏懼,可是他牽掛穆曼君。
穆曼君在法國的時候,如果每周沒有定時地報聲平安,他就覺得心裏有什麽一直在提溜著放不下來。
這樣的在乎曾經一度讓付雲景困惑和不安。
可是此時,他牽著她的手,緩緩地走在落縣凹凸的馬路上,沒尋找到母親的失落被一種奇特的安寧感撫慰。
他所有在意的就是這麽一點兒溫暖,來自穆曼君的,誰也無法替代。
微風吹過,穆曼君低著頭,他沒看清楚她的表情。
隻是聽到她一如既往地柔細的聲音:“小哥哥,都是我不好,為什麽你要跟我道歉?”
“嗯?”
“我沒有聽小哥哥的話,在馬路上招搖惹了人。”
小六哥是衝著她來的,穆曼君心裏明白,那人的眼神火辣辣地盯著她。
付雲景停下腳步,說道:“曼君,抬起頭來,看著我。”
“就剛才那個……”縱然付雲景溫和,也有止不住的火氣,“就剛才那個沒腦子的流氓找出來的事,從頭到尾和你有什麽關聯?我自責是因為我沒有考慮周全,你為什麽要責怪自己?別人找上來的麻煩,和你有什麽關係。”
“小哥哥……”穆曼君還想在說什麽,就聽得付雲景問道,“你是不是傷了腳?”
他一直覺得她有些不對勁,說話的聲音細小,低著頭走路也慢,所以他才故意放慢步子,發現她跟的深一腳淺一腳很吃力,可是一聲都不吭,他也不確定是怎麽回事。
直到方才他語氣嚴肅地說話,穆曼君站在那兒,他才清楚地看到她的右腳有些不著力。
付雲景直接蹲下身去,在她的右腳腳踝一碰,穆曼君就猛地縮了下腳。
他觸摸到的地方都已經腫得發硬了!
“曼君!”
一聲呼喚裏,有多少痛心。
她什麽時候崴了腳,怎麽一聲都不吭?如果他不夠細心,是不是她就一直這麽瞞著?對著那個臭流氓,她還要微笑著回話……她的委屈呢,她的小性呢,她的抱怨呢?
付雲景隻覺得心裏有忍不住地升騰而起的怒氣,他緊抿著唇在她麵前蹲下身去。
“上來。”
阿南最有眼力勁,直接托起穆曼君送上付雲景的肩膀。
“小哥哥,我沒事。”
“在你心裏,怎樣才叫有事?”
“真的還好……”
“摟緊,別掉下去。”
身後的女孩兒不說話了,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纖細的手臂貼著他,她輕輕低下頭來,帶著香氣的發梢掃過他的臉。
“小哥哥,你心裏難過吧?”她的聲音輕輕的,“看到那個人不是舅母的時候。”
“嗯。”此時此刻,他的失落不用掩飾,因為最近的人是穆曼君,他可以放開自己的情緒。
“找一個人怎麽這麽難啊,”穆曼君說道,“路Sir這麽厲害,一定能找到的。”她竭力地想讓語氣輕鬆充滿希望。
“曼君,不管結果會如何,直到此刻,我沒想過放棄。”付雲景說道。
“小哥哥也在這裏生活過?”穆曼君在他的背上張望了下,問道。
“住了很多年,在這裏跟人打過很多場架。”
“為什麽要打架?”
“那個時候,我給廠裏背礦石簍子掙錢。礦石簍子不是誰想背就能背的,從采集的地方背到加工的廠裏,一趟的錢隻能買幾個饅頭,想背的人搶破頭。我想要掙這錢,隻能跟人打架去爭,打贏了才能背一次。”他的語氣淡淡的,穆曼君從小沒有受過這等苦楚,可是她光是聽,就覺得無比心酸,那個時候,他才多大?
“舅母也很辛苦吧?”
“她給人洗衣服,煮茶葉蛋在街頭賣,她不會說話,又沒有丈夫,時常被人欺負……舅舅一直都想把我送人,她怎麽都不肯,吃了很多苦,卻一直都跟我說她覺得知足,因為她還有很多年的時間看著我長大……”付雲景說不下去了,他頓了頓,歎了口氣說道,“當萬隆叔公來的時候,她很高興,可是龍城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太過於遙遠虛幻的地方,可是母親執意要我跟著萬隆叔公走,她希望我回到付家,代替父親盡孝祖父身邊。他從沒想過我離開後她該怎麽辦,若是那個時候她自私一點,我是絕對不會走的……”
“我知道。”
他那時不過是個少年,隻是知道母親讓自己跟萬隆叔公一起去見祖父。
在出發前,他也還不知道自己今後麵臨的是什麽,可是心底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絕不會做讓母親失望的事。
當付雲景終於明白龍城和內陸到底是怎樣的情況,他才猛地明白過來,如此一別,今生是否還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麵,都已經是未知數了。
他的人生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暗處推動者他前行。
唯一慰藉他的溫暖和光亮,是背上的這個女孩兒。
穆曼君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用額頭輕輕地蹭了蹭他的臉,就像一隻乖順的小貓那樣。
她太懂,懂得像小哥哥這樣的人,看似隨和,實則偏執。
她懂得他的期許和遺憾,除了陪伴,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曼君,陪我等結果,好不好?”
“好。”
“曼君,在我身邊不用壓抑自己,也不用自責,不管別人說什麽,你都是我的……親人。”
心裏很酸,鼻子也有些酸,她不爭氣,差點哭出來。
她不能總是哭,讓付雲景擔心。生來就背負著詛咒,穆曼君從小極度缺乏認同感。
付雲景越是這般,她越是擔心和內疚,想來想去,壓在心裏的那些擔憂她還是一句都沒說。
回到住的旅店,脫去鞋襪一看,穆曼君的右腳腳踝高高地腫了起來,**出的腳背瑩白如玉,越發顯得紅腫處可怖。
傷成這樣,如果他不發現,她會一直瞞下去。
這些年在外麵,她也是這般過來的?笑著說一切都好,所有的事都壓在心裏。
付雲景接過阿南手裏的冷毛巾,小心地折疊好敷上去。
接下來還有別的目的地,穆曼君自覺自己會拖後腿,不由得諾諾低下頭去:“都是我不好,我自己不小心。”
燈光下,付雲景緊鎖著眉頭,他蹲在她身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傷處,“不能走了吧?”
“可以的。”
“曼君,你存心想氣我!說一句很疼不能走路就這麽難?都傷成這樣還怎麽走?”
“我怕耽誤小哥哥的事,找舅母的事比較重要。”
“你也很重要!休息兩日,等你好一點我們再走。”付雲景說道。
“小哥哥……”
“這件事聽我的。你好好休息養傷,急不得這一時半會,路Sir一定有辦法的。”付雲景說道。
阿南和萬力都自覺地守在門外,付雲景謹慎慣了,站起身來檢查下所住的環境。
他們住的地方是賓館的二樓,穆曼君所住的那間屋子最大,付雲景這麽一看才發現窗戶沒有護欄,身手好一點的話順著管道就能爬上來,他沉吟了下說道:“我在這裏陪著你。”
想到小六哥的神色,再想到這邊的民風,付雲景決定謹慎起見,守著穆曼君。
他的小姑娘長大了,到處有人圖謀不軌,得看的緊一點。
“小哥哥……”
“嗯?”
“其實真的很疼,疼得根本就睡不著,你跟我說話吧。”
她躺在床鋪上,蓋著自己帶來的淺粉色絨毯,隻露出明亮的一雙眼睛。
恍然覺得他的小姑娘還是小時候的樣子,露出小時候脆弱又黏人的樣子,付雲景嘴角浮起微笑,說道:“說什麽?”
穆曼君咬了下嘴唇,有些為難又有些害羞。
“說說我喜歡的那個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