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當付雲景認真地思索著多抽出些時間來,卻發現時間基本上無從協調。

他一直以來都沒有婚娶的打算,也無人再問詢,是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根本沒有時間。

會議、應酬、決策、談判……還有從不停歇地思索和學習。

等到他終於將內陸的一個項目推進至可以前去考察,偵探社終於給出了確切的調查消息,帶著穆曼君回內陸一趟這件事就被提上了議程。

穆曼君第一反應是高興,因為付雲景那隱秘的心願,她遠遠比付雲景要興奮地多,知道出發的時間後,就開始做出發前的準備。

付雲景則有些心事重重。

書房內,付雲景坐在書桌正方批閱文件,穆曼君一直在低頭自顧自地畫著畫,她不經意地抬頭,發現付雲景支著額頭睡著了。

“小哥哥……”她輕輕叫了一聲,發現付雲景沒有回答。

為了能夠出去一趟,他不得不將所有的工作都提前完成,沒日沒夜地辛勞,讓他整個人極度地疲憊。

沒人知道……私下裏的付雲景這麽辛苦,大約是因為他掩飾得太好,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所以旁人都以為他是鋼鐵之軀,如同機器一樣運轉,能精準評估形勢,做出的決策都是正確的。

可是穆曼君看到的付雲景,和別人看到的都不太一樣。

旁人見到的付雲景是強大而固執的,因為握有超然的實力,他站在掌舵人的位置上,駕馭著萬安會這艘龐大的艦隊,在龍城中重新開拓一條道路,再沒人懷疑他的能力和年紀,因為現實已經說明了一切。

可是穆曼君眼中的付雲景,是個基本上沒有什麽脾氣的人,他對她總是溫和的,滿足她一切的要求。

“小哥哥,你累了就回房間去休息。”

見他沒有答話,她湊近了去看他。

付雲景眼眶深邃,鼻如斧削,此時困倦得很了,穆曼君竟沒能叫醒他。

他睡著的時候,神色沒有平時那麽溫和,薄唇緊抿,略微皺著眉頭,仍然像是在思索一道難題的樣子。

“小哥……啊!”穆曼君剛伸出手去觸碰了他一下,就被付雲景抓住了手腕,那雙深邃的眼睛猛地睜開,目光幽深,待到看清楚是她,才鬆開了鉗製,說道:“曼君,是你?”

手腕上被鉗製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穆曼君揉了揉手腕,說道:“小哥哥,你方才是不是夢到了什麽?”

穆曼君澄淨的眸子裏滿是關切:“你額上出汗了。”

“曼君,我害怕一些事。”付雲景從抽屜中拿出一卷調查資料,遞給穆曼君:“你看看。”

紅漆封口,絕密文件,穆曼君猶豫了下,還是打開看了。

經過多年探訪,找到了五個目標人物可能是付雲景失散在內陸的母親,可是全部是猜測,必須他親自去才能確定,可是萬一,五個目標人物都不是呢?

穆曼君翻著那份厚厚的尋人報告,心裏也漸漸地沒了底,不像之前那般樂觀。

內陸龍城兩岸封鎖,加上內陸之前的政治運動,尋人如同大海撈針,她在心裏暗自祈禱:“五分之一的希望,總有一個是吧!”

付雲景說道,“我一直在托人尋找我母親的下落……”

當年,他走的倉促,兩岸又是那樣緊張的形勢,兩邊就此斷了聯係。

兩岸剛有交流,付雲景就托了人去打聽他母親的下落,結果一直未有回信。

這些年,他從未放棄過這件事。

接母親來龍城,是他的心願,這個心願,穆曼君最清楚不過的,她記得那一年,他問道:“曼君,你會陪我嗎?陪我去找到我媽媽,接她來龍城。”

那個時候她還有自己的家,父親開始對她好起來,一切都在好起來,她甜甜地笑著鼓勵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在時光中變了模樣啊!

她再也沒有自己的親人,而小哥哥卻找到了母親的消息,盡管現在隻有五分之一的希望。

穆曼君笑了,說道:“小哥哥,時間不是都已經安排好了嗎,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接回舅母,你定然不會再讓她受半點苦楚,我也會好好孝敬她的……怎麽小哥哥感到害怕呢?”

那一刻的付雲景,神色極其地哀傷,他緩緩地說道:“這些年我總是在做同一個夢,夢見我走時的那個碼頭,野草有一人多高,水麵渾濁,船夫喊著我聽不懂的號子,我一直死死地盯著母親站著的方向,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每次我夢見的,都是她模糊的身影,怎麽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她這些年過著怎樣的生活,過得好不好,我長大成人,沒有盡過一天的孝,我總是在想著補償,若是接回她該怎樣補償,可若是,若是……”

他沒有說下去,穆曼君卻全然懂了。

他的害怕,是因為太過在乎,他怕這五分之一的希望也會破滅。

“小哥哥,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你現在這樣出色。為人父母的,看到子女成才是最欣慰的事,我們很快就要出發,你要養好精神才是。”

穆曼君說道:“小哥哥,要不然我不去了……”

“你不想陪我一起嗎?”

“小哥哥,我終究是個不詳的人,”她有些艱難地開口,“找不找得到舅母十分重要,我還是別影響到你。”

付雲景悶悶地笑起來,揉了揉她的頭發:“你還真是個傻丫頭,那些仆婦私下裏編排亂說,你也就真的相信,若是你真的不詳,為何這些年你我都相安無事,你出國這些年發生了什麽不詳的事嗎?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都念到哪裏去了?”

在付雲景眼中,穆曼君仍然是那個讓他心疼到心口發緊的特別所在,他想竭盡全力給她最好的,也想她能陪在身邊一起麵對他人生中重要的時刻。

付雲景一直都處在權利的風暴中心,若說他留給自己最安心的所在,那就是在麵對穆曼君的時候。

當一個人從小就會用最深沉的手段隱藏自己,那麽他在心中所預留給自己的那塊地方,是最毫無保留的。

“小哥哥,你信命嗎?”

“盡人事,聽天命,沒有什麽可埋怨的。”

“小哥哥,你不要怕,”穆曼君努力地想要笑起來,“如果連你都在怕的話,那麽依賴你的人該怎麽辦呢?”

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的依賴,本就是最強大的心靈支撐。

他用了這麽多年的時間讓自己變強,為的不就是在今時今日,可以平靜地對她說上一句,“曼君,陪在我身邊,我也會怕。”

他也會害怕,害怕在乎的事成空。

人之所以想要變強大,是因為內心深處的恐懼。

要麽戰勝這種恐懼,要麽被恐懼所戰勝,付雲景的目光漸漸堅定了起來,“我不會讓你失望。”

穆曼君點了點頭,毫無條件毫無原則地信任他:“我相信小哥哥。”

這樣的信任,怎能辜負?

付雲景站起身來:“不早了,你也好好休息,我們很快就要出發了。”

她自小就沒了母親,從未體會過一天的母愛,付雲景卻得到過母親完整無缺的愛,在內心深處,穆曼君很是羨慕,所以對從未謀麵的舅母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

能教出小哥哥這樣的人,舅母該是個多堅貞果敢的女子。

尋找母親這件事,對於五個鎖定的目標,付雲景心中也是沒底的。

可是當穆曼君將檔案袋拿起,鄭重地放到他麵前,說道:“小哥哥,我會陪著你一起去的,舅母在等著你。”

他等的不過就是這句話,隻有穆曼君才會這麽跟他說話。

他們之間的默契和彼此安慰,本就沒有其他人能插入的縫隙。

付雲晴撅起了嘴,絲毫不管自己當前的形象不符合一直以來外麵盛傳的雲晴小姐爽利潑辣這種形象,毫不客氣地挽著穆曼君的胳膊,對付雲景抗議道:“哥哥就是偏心,從小到大都偏心,去內陸玩,帶著曼君去,不帶我去!”

付雲景糾正:“是項目考察。”

“什麽項目考察,就是玩,項目考察為什麽不帶我,我可以做評估。”

“雲晴姐姐,我沒去過內陸。”

“我也沒去過!”

“雲晴姐姐,我不是為了去玩。”

“就是去玩!”

“雲晴,恒佳的項目上期盈利是多少?”付雲景冷不丁地問道。

付雲晴拋出一溜數字,心裏得意道“哼哼,為了防止被考問,出來之前可是認真翻過賬本的”恒佳的項目評估是由她做的,現在盈利早就超出了預期。

“當初你的預估是建議這個項目不做,預估精準性太差,不帶。”

付雲景話沒說完,付雲晴已經做了個嚎啕的表情,說道:“曼君玩得開心點,回來要給我帶好吃的。”

她爭強好勝,付雲景吃準了這一點。

他吃準付雲晴的前提也是對整體業務的精準把握,付雲景希望——付雲晴日後擔起的不僅僅是萬安集團的財務擔子,還要負責對外的投資評估,對她要求高一點,恰恰是對她負責任。

穆曼君對他們即將外出,獨留付雲晴一人的情況還是有些忐忑,在出來公司後,她問付雲景道:“小哥哥,雲晴姐姐的工作做得不好嗎?”

“做得很好,但是還不夠。”他簡單地回答。

付雲景對於業務人員的要求之高,從來都不是一紙虛言,萬安會轉型萬安集團,主營基礎建築業,他對務實踏實精準的要求之高,也到了個新的高度,為萬安集團打下了堅固的基礎,這都是後話。

踏上飛往內陸的專機,付雲景帶著穆曼君回歸了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