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一問,穆曼君才像反應過來似的。

這幾年她在外麵跑得也多,有的時候還會住野外帳篷為了欣賞日出,人一旦脫離了原先的環境,就會忘記原先的很多規矩。以前的穆曼君說話輕聲細語,做事也是慢吞吞的,可是此時她從沙發上跳起來,捏了張紙巾彎腰去擦地,那仆婦也慌得拿著抹布弓腰往地上蹲,兩人的頭恰好撞在一起,穆曼君捂著額頭就“哎呦”了一聲。

幾乎是從地上跳了起來,這樣活潑的樣子,付雲景是第一次見。

“慌什麽?”杜璿這才發話,仆婦仍然蹲在地上捂著額頭,穆曼君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眼見著就要磕到茶幾上。

付雲景長手一伸,幾乎是將穆曼君攬了過去,說道:“毛毛躁躁。”

額頭磕紅了,並不嚴重,穆曼君羞愧多過疼痛,捂著額頭對著仆婦的方向說道:“對不起啊!”

付雲景微笑著看著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自己的家裏,穆曼君拘謹的樣子顯得特別見外,她這個樣子,連杜璿都忍不住微笑起來,說道:“擦完地就下去吧。”

晚上是簡單的家宴,付雲晴看到穆曼君就過去攬著她的肩頭,捏她的臉,揉她的頭發,嘴裏嘟囔著說道:“長大了,長高了,長胖了……”

訂下的包間裏沒有外人,付雲景坐在另外一邊的沙發上,身後站著杜璿和阿南。

付雲晴現在的樣子哪有一點像犀利精明的財務副總裁,還是原來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拉扯著穆曼君坐在沙發上,“哥哥,曼君穿這條裙子真好看,嫩的跟小樹芽似的。”

“吩咐上菜。”付雲景說句什麽,自然有人立刻前去辦,涼菜紛紛上了來,接風家宴開吃。

這樣的家族聚會,杜璿等人是沒有資格上桌的,領會了付雲景不想被人打擾的心情,杜璿親自服侍在側。

付雲晴話多,引著穆曼君一起說著她在法國上學的事,說到她隨著導師到處遊曆采風。

穆曼君的導師是歐洲繪畫藝術界的一位傳奇人士,慕名想跟隨他學畫的人很多,不過他的門下就穆曼君一個學生有才的人大多恃才傲物,穆曼君的導師也不例外。

穆曼君原本的性格有些自閉沉悶,這些年導師對她花費了很大的心血,帶著她四處遊曆增長見識,領略歐洲各國的人文景觀和壯麗自然。

如果說之前的穆曼君是困在籠子裏一直鬱鬱的鳥兒,放飛翅膀之後,見識讓一個人的氣質從根本上發生了變化。

那個內向沉悶的女孩兒,說起她去過的那些國家,看過的那些風景,神采間的飛揚讓付雲晴嘖嘖驚歎,說起歐洲那些偉大的建築,她的雙目中似乎有光華流轉。這些年她才深切地理解付雲景為何一心投入到了建築領域中,他的抱負在離別的那個晚上,親自告訴了她,或許那個時候的穆曼君並不是太懂,可是這些年的閱曆讓她逐漸地懂了他,同時一個決定也暗暗地下了。

吃完飯後付雲晴還有個應酬,匆匆抱了穆曼君一下。

“小曼君,回來就好好玩上幾天。等我有空帶你去shopping啊!”

他們從樓上下來,這些年龍城的發展可謂之日新月異,比起她走的時候,更加地繁華。龍城自古就是對外的港口城市,如今的新黨更是注重城市建設,大筆的資金投入城市規劃,付雲景當年決定壟斷基礎建設的決定在這一政策的推進下賺取了足夠多的資金。

當錢多到一定的境界,也不過是數字,況且他所做的事,沒有強大的資金鏈支撐原本就做不成。

以前覺得時光會過去得很慢,可是在每日的忙碌中,時間會過得飛快。

等到車子停下來,穆曼君才發現這一片是什麽地方,付雲景說道:“這裏是淺水灣。”

淺水灣!她怎麽可能不記得淺水灣!

他們在淺水灣公路遭遇狙殺,驚心動魄的一夜,直到今日想起,穆曼君臉色也瞬間煞白。

“小哥哥,我們為什麽來這裏?”

“我想帶你來看看。”他示意穆曼君下車,兩個人沿著淺水灣上的大橋慢慢地走著,阿南和其他守衛們在身後跟著,杜璿也離他們有一定的距離。

付雲景說道:“我買下了淺水灣和周邊這塊地,這座大橋很快就要炸掉,日後就見不到了。”

淺水灣上的大橋已經不能再使用,所以禁止車輛通過。

他帶著她慢慢地走著,一時仿佛回到小時候,他剛剛出醫院還在做康複訓練的時候,他拄著拐杖在前麵走,汗水浸濕了後背,汗珠順著額發一滴滴落下來,忍受著難以承受的疼痛,側過臉對她微笑安慰女孩兒。

“曼君,說說你這次回來的打算。”

穆曼君停住腳步站定看著他:“小哥哥,我正想和你說這件事。”

“看來你認真地考慮好了?”付雲景問道。

穆曼君說道:“是的,我認真考慮過。我不想再繼續讀美術係了,我想轉讀建築設計。”

付雲景是詫異的,但是他的表情依然溫和,平靜地看著她。

他一直希望他的小姑娘不是溫室裏的嬌弱花朵,在他不知道的時光裏,穆曼君成長了,可是這成長讓他如此地陌生。

付雲景不知道參與過多少政府項目的投標會,對建築設計師那厚摞的圖紙有著深刻的印象,建築設計和繪畫一樣,都是需要多年技巧浸潤和迸發激情靈感的事業。

“曼君,比起畫畫,選擇建築設計你會麵臨很多未知的辛苦。”

他當然懂這個職業的辛苦,成型的設計背後是無數廢掉的圖紙,還有各種合理或是不合理的建議幹涉。

他懂穆曼君在藝術方麵的靈性,真正的藝術,總是與常規有很大的差異化。

“做什麽事情都會辛苦,小哥哥,我不是一時的衝動,”穆曼君認真說道,“畫畫我是很喜歡,可是這些年我看過了太多像藝術品一樣的建築物,他們的構造、線條、輪廓都讓我興奮不已,這是我真正會熱愛的工作,讓一棟建築在我的筆下產生雛形,付諸於實際,真正地矗立於地麵,這是多麽偉大的一件事!”

到底還是個孩子,眼中的世界帶著孩子特有的憧憬。

付雲景慶幸的是穆曼君現在的心態,他所經曆過的,她都沒有經曆過,所以她還不懂得權衡利益,還隻是單純地想要做好一件事。

當年他還沒有能力,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能力去支撐她的夢想。

付雲景笑了笑:“那就去做,做你想做的事,我永遠都會支持你。”

“小哥哥,對不起。”

微風吹拂起長發,翠色裙角飄動,她的神色裏帶著期待和憧憬,這世間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聽一個生命中最在意的人說著自己的理想。

理想這個詞,乍一聽特別地虛幻,可是卻是很重要的事,她第一時間就來跟他說,付雲景知道如果他反對,穆曼君還是會去學美術係,可是他永遠都不會勉強她去做什麽。

“曼君,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說。”付雲景刻意地停頓了下,不這樣就無以平息他略有些激動的內心,“等我安排好事情,你陪我去內陸走一趟,他們……有了消息。”

穆曼君掩住口,大眼睛裏透露出驚喜的神色。

他們之間沒有什麽遮掩的事,她當然知道付雲景在說什麽,這麽多年,他從未停止過尋找母親的消息。

有些人的執著仿佛是生來就注定的,這些事付雲景不會跟旁人訴說,連付雲晴和杜璿也不會知曉,可是有了確定的消息後,他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她。

這世間,隻有一個人知道他在說什麽,也隻有一個人知悉他的過往,這種認同感讓他從心底覺得安然。

穆曼君喜極而泣,拉著他的手臂,語無倫次地說道:“小哥哥,真的嗎?我真是為你感到高興。”

“既然是好事情,你哭什麽?”

穆曼君忍住眼淚,說道:“我就是特別高興,特別高興……”她抽了抽鼻子。

十年前,那個少年寂寞地坐在院子裏看著天上的月亮思念自己的母親。

兩岸分隔,消息不通,想要找到一個人該有多難,可是其中種種艱辛他都不願訴說,他隻知道,帶著她去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小哥哥,這就是你說的回來後的重要事嗎?”

“嗯。”

“那你在電話裏怎麽不說?”

如果在電話裏說了,你一樣也會喜極而泣,可是我卻不能在你身邊為你擦眼淚。

付雲景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掉眼淚,“我覺得當麵說更好。”

“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等這邊的項目手續審批完,那邊給出具體的地點,我就帶你去接回母親來。”付雲景說道,“曼君,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了,我谘詢過丁小姐,她說以你的結業成績申請中桓大學哪個係問題都不太大,在龍城讀大學好不好?”

沒想到,穆曼君說道:“小哥哥,我能考慮一下嗎?”

他在意她的想法,所以爽快地同意。

“可以。”

淺水灣大橋的上方,遠遠望去還能看到盤山公路和今非昔比的虎牙山,差點讓他們喪命的虎牙山上修建了自然公園。這就是家鄉,一草一木的變化都能引起感歎。

龍城這些年的治安好了很多,在民間武裝力量的努力下,政府加大了治安方麵的投入,新的經濟浪潮讓各大幫派隨之下海,重新約定了道上的規矩。

萬安會,青木幫和水月門這樣的大幫會劃定勢力範圍盡量避免滋事,小幫會的打打鬧鬧一直都有但是並未引起大的動蕩,地下組織紛紛浮上水麵度過了混亂的過渡期。

“虎牙山修成了公園,原先的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放在心裏。”

穆曼君畏懼突然而至的死亡,他帶她來此,就是為了告訴她,曾經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既然回來,就都放下。

這是他們曾經共麵生死的地方,穆曼君還沒說話,原本一直跟在身後的杜璿看似接了個電話,簡單回複了幾句,快步向前走了幾步,說道,“雲少,蘭貴出了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