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她沒有像現在這樣笑過。

付雲景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他是個從內陸來的窘迫少年,而她像個公主一樣高貴大方。

就如同他自己,也想要出去讀書,想要出去看看,付雲景覺得他能夠理解穆曼君。

身世被曝出之後,穆曼君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的。

就如同她最初見他的時候,那樣真誠的一句“我們是一家人”,那個時候的穆曼君,對自己是付家人的身份還是很有認同感的,但是現在……連她自己都不認可自己的身份了。

沒人願意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裏,何況沈舒蘭又是個一步都不讓的長輩。

如果出去能讓她快樂一點,付雲景心想,他再不舍得,也是願意這麽做的。

“曼君,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問道。

穆曼君愣住,咬了下嘴唇,說道:“小哥哥還欠我一個心願,現在還上行不行?”

她還記得,那一次他們玩捉迷藏,她躲在阿公房間的櫃櫥裏睡著了,過了規定的時間,付雲景還沒有找到她。

付雲景倒是沒想到,穆曼君這樣溫吞的性子,也有如此直接的時候。

在她提到的那一刹那,他就想起來了。

付雲景對自己出口的每一句承諾,都記得格外清楚,他是從不輕易許諾的人。

偏生他要問:“哦?什麽時候?”

穆曼君轉過身來,認真地說道:“就那次啊,毛毛蟲掉在身上,在別院裏住著養病的時候,我躲貓貓躲起來了,你沒有找到我……說是我贏了……”她說著說著,就看到付雲景嘴角那抹笑意,驀地反應過來,“小哥哥,你記得的對不對?”

付雲景忍俊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

穆曼君此時睜大眼睛,樣子像一隻驚詫的小貓。

他總覺得她像隻小動物,平時畏畏縮縮地將自己躲起來,在最親近的人麵前才會露出嬌俏的那一麵,逗逗她的感覺也挺不錯的。

付雲景故意皺起眉頭,似乎在思索:“有嗎?我怎麽沒有印象……”

穆曼君失望了,嫣紅的嘴唇嘟起來,口頭的承諾他說不記得了,又沒有第三方證人,哪裏還能證明。

見她這個樣子,付雲景才失笑道:“不逗你了,我當然記得,”他頓了頓,“曼君,我說過,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會為你去做。既然你真的想要出國去念書,我就送你出國去念書……但是你要答應我,固定的時間裏都要寫信或者打電話回來,不要讓我太擔心你。”

“一定。”穆曼君說道。

“我怕人欺負你,你就是太軟弱。”此時付雲景的樣子像個放不下心來的大家長,在中桓學校,因為付雲景是學校辦公樓的讚助方,在學校裏甚至還占有一部分股份,所以穆曼君上學的環境非常地安逸,像以前那樣混賬的美術老師,欺負她的同學基本上都被隔絕掉了。

就這麽忽然出去了,外麵會如何,付雲景的心裏一點底也沒有。

他忽然開始理解,當年他想要出去上學,為何素媽會那麽地擔憂和不高興。

人對於未知和無法掌控的人,總有發自天然的恐懼。

“小哥哥,你曾經和我說過,會發生的事不會因為刻意地躲避這件事就不會發生,該來的總會來,該麵對的也總需要麵對,不是現在,就是將來,我想自己試一試,不再做一個這麽軟弱的人。”女孩兒的臉上有著堅定。

如果這時有旁人,會驚歎付雲景和穆曼君相似的一麵。

兩個人都是心底裏很固執的人。

“這件事再說吧,”付雲景說道,“你晚上吃了什麽?”

穆曼君想了想,付雲景就說道:“問你吃了什麽還要想一想,定然是沒好好吃晚飯。”

他站起身來,說道:“我讓人去買些夜宵回來。”

穆曼君扯了扯他的衣角,隨即被他拉住手拽了起來。

“小哥哥,我想吃糕點。”

也許期待真的會讓人有些不同,穆曼君很少這樣直接地提出要求,付雲景甚至覺得有點高興。

“我讓人去買。”

穆曼君喜歡吃甜,去買東西的人也有心意,竟然從賣西式糕點的餐廳裏帶回來一個小小的蛋糕。

當看到那個小蛋糕的時候,穆曼君的眼睛亮了下,被付雲景敏銳地捕捉到,杜璿應景地拿來了幾支小蠟燭。

杜璿說道:“吃蛋糕呢,是一定要插蠟燭的。”

付雲晴正在吃著一個糕點,聞言問道:“為什麽?”

杜璿笑盈盈地說道:“因為我總覺得蛋糕是甜的,蠟燭是亮的,光明和甜蜜,本來就應該在一起。”

付雲晴很快就吃掉了那個糕點,又拿了個,說道:“歪理,杜璿你好多歪理。”

杜璿隻笑而不語,付雲景不動聲色地給了她一個讚揚的眼神。

穆曼君這輩子都記得那個小蛋糕,圓圓小小很袖珍,大概隻有她的手掌般大小。

蛋糕的邊上有白色的花紋,中間頂著一個鮮紅的櫻桃,最普通簡單不過的樣式,奶油的味道有些膩,這個蛋糕再普通,在今天這個時候對她而言,都是有著特別意義的。

這是屬於她這輩子擁有的第一個生日蛋糕。

付雲景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曼君,生日快樂。”

他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這個穆曼君從不願意提起的一天是她的生日,也知道她並不願意聲張這件事,所以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她的遺憾。

穆曼君從來……都沒有要求慶祝過生日。

付雲景也沒有慶祝過生日。

生日是母難日,對於沒有母親在身邊的人來說,生日實在是沒有慶祝的必要。

穆曼君從來不提,但是並不代表她沒有想過。

付雲晴並不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隻是覺得晚上還有糕點做夜宵實在是幸福。

杜璿的眼光始終流連在付雲景和穆曼君身上。

付雲景坐在穆曼君身邊,看著她用小勺挖蛋糕吃,一小口,又一小口,表情恬淡。

桌上的蠟燭搖搖曳曳,映著他的側臉,弧線英朗,目光柔和,神色裏帶著憐惜和寵溺,像是看著自己最珍愛的寶物一樣。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麽地讓人心醉,杜璿很難移開自己的目光。

付雲晴吃飽喝足,伸了個懶腰。

這些天她也忙的夠嗆,從實習期作為正式員工進入萬安集團財務部,每天雪花似的報表和賬單讓她一個頭兩個大。

自從付雲晴和母親沈舒蘭爭吵之後,脾氣都暴躁的母女兩就再也不聯係。

付雲晴帶著大包小包正是住進了別墅裏,付雲景吩咐人給她收拾出了一間房間,就在杜璿的隔壁。

杜璿從來都是將她當做大小姐對待,十分地客氣,可也帶著疏遠。

付雲晴注意到了杜璿的眼光。

杜璿那麽機警的人,此時一直沒有挪開目光,直到付雲晴再次咳嗽了聲,杜璿才前去廚房倒了杯水,說道:“雲晴小姐,請喝茶。”

接過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溫度剛好,付雲晴掃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麽。

吃完夜宵,付雲景帶著穆曼君在園子裏隨意走走,兩個人之間就算什麽話都不說,氣場也是平和安寧的。

穆曼君平時總是一個人悶在屋子裏,要麽畫畫要麽寫作業。

不知道為什麽,付雲景有一種分離在即的傷感。

其實和丁卿若聊過之後他就知道,看似小小的穆曼君,其實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時,是非常有套路的,她先自己打了申請,用過硬的美術功底征服了交換學校的一位中年女老師,等到一切事情都具體明晰起來到了最後一步監護人確認的環節,才懇求到付雲景。

當一個人一反常態地去堅持一件事,那麽這件事一定有必須去做的理由。

這個家,原來讓她這麽地想要逃離,付雲景掩飾住心裏的失落,說道:“曼君,你想要什麽禮物?”

穆曼君說道:“小哥哥,我沒什麽特別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永遠都得不到的。

付雲景什麽也沒說,帶著她站在涼亭裏,看著天上的明月,慢慢地打了個手勢。

這個手勢,穆曼君記得很清楚,這是他在無形中告訴她,記得我們曾經的約定,不管在哪裏,都要對著月亮說我很好,彼此關心的人,會收到這個訊號。

他們的秘密,他一直都記得。

穆曼君忍住眼淚,跟著他,也慢慢地打了個手勢。

付雲晴大咧咧地躺在沙發上,探過頭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從窗外過去,她說道,“我哥很疼曼君的。”

杜璿這才反應過來,她在跟自己說話,謹慎起見,她沒有接話。

杜璿欠了欠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的房間裏陳設簡單,梳妝台上放著一把象牙的梳子。

穆曼君的心思簡單,出國交換生這件事若是沒人提點,她一定想不到這個上麵。

樂姐走了後,家中最近的女性隻有杜璿。

她捏著梳子,一時有些怔忪。

“杜璿姐姐,你是大人,有件事我想要請教你。”

某個夜裏,她上樓看穆曼君是否睡得好,卻見她抱著膝蓋縮在牆角。

“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我想要離開哥哥身邊,應該怎麽辦?”

杜璿自詡風塵中打滾,見過無數的笑臉藏刀,從未見過那麽純澈的眼神,透著深不見底的悲哀。

她擁有那麽多旁人無比豔羨的,卻一點兒也不想霸占著,而是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

關於穆曼君身世的傳言,杜璿聽過,也揪心過,但是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穆曼君所想的,竟然是要讓自己離開。

出去上學,就是最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