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杜璿還很會做飯。
青蔥切得細碎,麵湯清可見底,邊上一個溜圓的荷包蛋,隱約能看到金黃的糖心。
杜璿煮了兩大碗麵。
阿南為他包紮好了傷口,低著頭收拾著一地的狼藉。
付雲景真的是餓了,他正是長個的時候,身體每時每刻都需要補充熱量,一晚上的混戰加上操勞,此刻誘人的夜宵簡直是體恤到心窩的嘉獎。
“雲晴,別在這呆著了,眼睛都熬紅了,去睡覺。”付雲景說道,他想起什麽似的,付雲晴睡覺那個不老實的樣子,曼君還在生病,他接著叮囑了句,“曼君還在生病,你去樓下睡吧。”
“哦,好。”付雲晴沒多想,衝著杜璿揚了下下巴,“走吧。”
樓下杜璿住的那間屋子,有兩張床,付雲景讓她去樓下睡,自然隻能和杜璿睡在一間屋子。
付雲晴和杜璿不熟,因為穆曼麗在背後的嚼舌頭,付雲晴並不喜歡杜璿,她太聰明,也太美麗,又聰明又美麗的女人,還一躍成為了付雲景身邊最近距離的女下屬。
付雲晴對她有些戒備,但是這種時候,杜璿還能麵麵俱到,考慮到如此細致的事情,付雲晴又覺得哥哥身邊有這麽個體貼女下屬也不算壞事情。
付雲景可不知道付雲晴心裏在想什麽,他隻是看著人都出去了,才鬆懈了下來,用能自由活動的那隻手挑了筷子麵條。
下樓前,付雲晴還去穆曼君的房間裏看了看,她蜷縮在被子裏,被子外隻露出烏黑亮澤的頭發。
杜璿過去掖了掖被角,才和付雲晴一起下樓。
兩碗麵,自然還有一碗是特意煮給阿南的,默默收拾完東西的阿南端起了碗,也不在乎是不是燙,風卷殘雲般地吃完。
夏天天熱,吃點熱東西,頭上身上就出了汗,付雲景自然不方便自己衝涼,幸好還有阿南。
天色已經即將破曉,付雲景還是放心不下,悄悄到穆曼君的房間裏去看了一眼。
穆曼君睡覺一直都特別老實,夜裏也沒有踢被子的行為,睡覺時是什麽樣,第二天醒來就是什麽樣,付雲景從未在這件事上費過心。
穆曼君迷迷糊糊,聞到了刺鼻的酒精味,她幾乎在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卻沒有睜開眼睛,她感覺到付雲景坐在了她的床邊,沾汗的額頭被溫熱的手心觸碰了下,他在確定她的體溫,因為手心的溫度過高,他沒有感覺出來,付雲景低頭用額頭觸碰了下她的額頭,體溫還算正常。
付雲景這才鬆了口氣。
夏季天亮的早,窗外已有了亮光。
在低下頭用額頭去觸碰穆曼君額頭的時候,他就留意到了她濕漉漉的枕頭。
穆曼君的眼角也是濕漉漉的,似乎在睡夢裏還在不停地流淚。
付雲晴低頭看著她,神色裏有他自己也沒察覺的刻骨憐惜,過了半晌才輕柔地用手指觸碰了下她的眼角,一滴淚就落在了指尖上,晶瑩剔透。
“曼君,你醒了?”
她微微翻了下身,留給他一個背影,才低低地應道:“小哥哥。”
聲音裏有濃濃的鼻音。
“傻丫頭,又哭什麽啊?”付雲景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穆曼君是個心很重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她敏感,容易自責,可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地較真。
“小哥哥,你把我送走吧。”
付雲景愣了下:“我把你送到哪裏去?”
穆曼君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天下之大,她竟是沒有地方可以去。
“我知道你爸爸走了讓你很傷心,可是曼君……生老病死是人不能決定的事,總要學會麵對,小時候你還這麽開解過我,怎麽到了自己就想不開……”
穆曼君背對著他,所以他沒有看到,在他說話的時候,她的眼淚順著麵龐不停地流下來。
她是個禍害,命裏帶煞,誰都不喜歡這樣的人在身邊,留在小哥哥身邊,隻會害了他。
她是個不祥的人,所有的親人都一個個離去,她不能讓這個世界上最疼自己的那個人也因為她的緣故遭受到不測。
穆曼君從來沒有這樣自責過,她害怕的事情很多。
她害怕失去小哥哥的疼愛,害怕沒有地方可以依附,害怕沒有親人疼愛關照,也害怕沒有朋友沒有人說話,可是這些都不是最害怕的,她最害怕的是……付雲景真的因為她而受到任何的傷害。
酒精味縈繞著她,付雲景血淋淋的傷口和沾染上鮮血的棉花球似乎還在眼前。
沈舒蘭的表情充滿了厭棄,其實她早就習慣了旁人的這種對待不是嗎?
在付雲景身邊的這幾年,是她人生中最安逸舒適的幾年,可是過度的安逸舒適會讓她產生眷戀。
穆曼君一句話也不說,隻有微弓的背輕輕顫抖著。
付雲景這才發現,她是真的瘦,平時也不知道飯都吃到哪裏去了。
“好好睡覺,好好吃飯,好好長大,其他的……不要多想。”付雲景的手掌寬大,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拍著一個孩子,“一切都會過去的,你在我身邊,不要總在怕什麽。”
他不知道怎麽勸慰她,隻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哄她入睡。
失去最後一個親人,他知道穆曼君有多難過,她就是個這麽實心眼的孩子,不管別人對她好不好,都先對人露出最善意的一麵,他是因為這樣被吸引的,所以隻有他懂得穆曼君是如何善良的一個孩子。
心底的善良,本就是最寶貴的東西。
她在他的輕輕拍打中,呼吸逐漸平穩,再度進入了夢鄉。
直到太陽東升,付雲景才離開穆曼君的房間。
一夜未眠,眼睛裏滿是疲憊的紅血絲,付雲景單手撐在洗臉池上,用冷水衝了下臉,出來就看到阿南拿著他的襯衫站在門口。
受傷的手臂已經沒有什麽大礙,除了皮肉傷的疼,沒有傷及筋骨,隻是多流了點血,如今血已經止住,就等傷口慢慢長好。
阿南連扣扣子的時候,表情都是淡漠的。
他的個頭長得幾乎和付雲景差不多高,此時低著頭認真地扣著扣子,為付雲景穿戴整齊才直起身來。
付雲景卻來了一句:“脫掉你的上衣。”
阿南是個很聽命令的人,二話不說就立刻將上衣脫了去。
付雲景繞到他背後去。
他明明記得,在追擊童爺的時候,阿南被人在背上重重打了一棍子。
阿南的背上,從右肩胛骨到左側腰,整個都腫了起來,深紫色的一條長棍痕,比正常的皮膚鼓起來約莫一指高,他昨天蹲在地上為他清理傷口的時候,付雲景就發現阿南的右肩有些僵硬,受了這樣的傷,連吭都不吭一聲。
“阿南,你啊……”付雲景歎了口氣,隨手拿過桌子上的跌打藥。
阿南自己夠不到,他也不會說,受了什麽傷都是自己默默挨過去。
付雲景用還好的那隻手為阿南揉完跌打藥,說道:“下次受傷要說,耽誤了就不好了。”
受傷若是耽誤就會不好,原來他自己也知道,卻因為種種原因自己耽擱。
阿南點了點頭,套上了衣服。
付雲景身邊的人,每個都經過他仔細地考察,慎重考慮後才留在身邊。
離他最近的每個人他都熟知性格脾氣,用起來如臂指手。
會用人,是上位者最基本的技能之一。
阿公付冬青至死也沒用錯人、看錯人,付雲景經他言傳身教,對此一點就透。
阿南是自幼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是最忠誠於他的下屬。
沒有付雲景,他可能就是個過早死在擂台上的黑市拳手,帶著他永不服輸的狠勁,付雲景是改變了他人生的那個人,而且給予了他最大的信任和個人發揮的空間。
阿南有股狠勁和不服輸的勁,這種硬氣與生俱來,他渴望成為優秀的打手。
後背的傷被跌打藥刺激的火辣辣地疼,阿南感覺到原本受傷的軟組織正在逐漸地自我修複,他抬了抬右臂,一拳打出,虎虎生風,示意自己根本沒事。
付雲景隻在車上稍微眯了會,剛到總部就被叔公們請進了會議室。
“雲少,這是發給我們萬安會的公審提名信,您請看。”
付雲景掃了一眼,不外乎時間、地點、公審會參與人名單,定的時間十分緊迫,就在晚上九點鍾。
參會人員果然如風鈴姐所說,各方勢力的頭頭腦腦都露了一麵。
萬安會以他為首,叔公們輩分雖高,但是付雲景不說話,也沒人跳出來率先發表意見,隻有一個向來主張“以和為貴”的叔公問了一句:“雲少,壟斷整個龍城的建築市場,這個決策是您三年前提出來的,當時大家都沒有意見,這幾年通過我們的努力,已經逐漸控製了這塊,我有一點不明白的是……別的人想做要給我們份額這是規矩,可是別人如何做我們也要管收了份額也要照著國際標準來,是不是管的太寬了?”
在他心裏,這些事應該是建築監理會的責任,明顯地,付雲景就是朝著這條路上走。
如今的龍城,還沒有一個建築監理會。
如果純粹是為了賺錢,怎麽做都可以理解,但是行業監管這種組織,連萬安會內部,也有些一頭霧水。
付雲景聽到這樣的疑問,坦然地點了下頭。
“既然我們要做,就要將行業的規矩立起來。”
龍城建築業,官黑勾結,水深得無法想象。如果付雲景純粹就是賺錢,撈完這幾筆就走,倒並不稀奇,也不會被如何,但是如他這般立規矩,不惜得罪這些既得利益者,倒是頗有些讓人難以理解。
萬安會內部也有不理解的,一時提出了種種疑問。
萬安會勢力雖大,但是之前他們所有的生意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有錢就撈,撈完就撤,付冬青並不擅長做生意,這些都是交由其他人打理,付容安做生意也是激進的,他們從沒有浸潤一個行業深入地做下去過。
自從當年在眾多選擇裏,付雲景選了進基礎建設行業,就決心將這件事紮根做穩,做大。
付雲景是個認定目標,百折不撓的人。
這樣的人,往往不容易被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