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曼君仰著臉看著他。

付雲景專注地看著她。

穆曼君兩頰的線條圓潤柔和,眼神清澈如鏡,他能從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瞳孔。

四目交接,時間靜止。

付雲景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急促的敲門聲驚擾。

敲門聲咚咚作響,節奏很快,伴隨著一聲聲的“曼君”,穆曼君茫然地開了門,卻見門口站著一臉興奮的韓宇烈,他的手中捧著一大束鮮紅的玫瑰。

付雲景第一次覺得玫瑰的色彩如此濃烈紮眼!

比玫瑰跟紮眼的,是穆曼君此時臉上的驚喜笑容。

“嗨,我想來想去,都以為今天是做夢,我欠著你一束花,一定要連夜補上……曼君,告訴我一聲,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是真的而不是我在做夢。”韓宇烈手捧著鮮花說道。

“……”穆曼君接過花,偷偷地看了付雲景一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驚喜還是超過了羞澀。

“這……”這麽晚了,怎麽穆曼君的哥哥還來看她?韓宇烈的心頭也湧起個問號。

紅玫瑰似火,映紅穆曼君幸福甜蜜的笑容,韓宇烈幾乎不帶遮掩地含情脈脈,一對璧人,如花美眷。

付雲景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幾步,眼神徹底地冰冷了下去。

“小哥哥……”穆曼君捧著花看著他。

這世界上,唯有一人,他無法拒絕。

“我下次再來看你。”付雲景說道。

“哥哥,我一定會對曼君好的!”韓宇烈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一把抓住穆曼君的手,仿佛是宣誓般大聲說道。

“哦?”付雲景清清淺淺一聲,卻讓韓宇烈後背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是個生性驕傲的人,也確實腦子夠用又聰明,在韓家也算是年少有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付雲景麵前總有一種低了半截的感覺。少年狂,被這樣的一眼激發了鬥誌,韓宇烈梗著脖子,又重複了一遍:“我很喜歡曼君,我會對她很好很好的,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會對曼君很好很好的。”

穆曼君被他這兩聲驚得滿臉通紅,說道:"你幹嘛呀!"

韓宇烈摸了摸後腦勺,說道:"你說過你哥哥很疼你,我想跟你哥哥保證,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那樣熠熠發光的明亮眼神,濃烈澎湃的情感告白,少年如同一束從天而降的光芒,將他隱藏在心底深處的隱秘感情探照的無處遮掩。

如果杜璿在,應該很快就能意識到付雲景已經惱了。

可是穆曼君沒有那麽了解付雲景,她看著付雲景沉靜如水的表情,並不知道他的心裏起了怎樣的波瀾。

麵對這樣熱烈的少年情懷,付雲景無路可退。

要他還如何繼續說下去,他的等候到底算什麽?

這個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永遠也不會有機會明白他的心意,可是……他的心意重要嗎?他的心意,會讓她有此時此刻的甜蜜笑容和動情羞澀?她此時此刻,又羞又囧,可是還是緊緊牽著另外一個人的手,擔憂地看著他,似乎是怕他發火。

"在我看來,這是大事情。你的保證做不得準,約個時間,我跟你哥哥談一談。"

付雲景素來穩重,短暫的心神不寧之後,很快回過神來。

他扮演的是家長的角色,自然要穩重威嚴。

韓宇烈低頭應了一聲。

天色已晚,誰都不便再多逗留,穆曼君抱著花,看著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起走向電梯。

韓宇烈回頭笑道:“明天一早我在樓下等你一起上課。”

“嗯。”

電梯裏,隻有兩個人,付雲景的個頭並沒有韓宇烈高,可是韓宇烈在他麵前,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安感。自從進入電梯後,付雲景的麵上就再也沒有一絲表情,被他的目光注視,可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電梯的樓層一層層變換。

韓宇烈換了好幾種姿勢,還是無法安然地站立。

快到一樓的時候,付雲景開口說道:“曼君小時候就沒了媽媽,從小很懂事乖巧,不會太過於任性,凡事總是替別人著想,是個很好的女孩子。這些年我生意上忙,沒有很好地照顧她,心裏很是愧疚。”

韓宇烈認真地聽著。

付雲景繼續說道:“她從小受了太多委屈,我不想她日後受到什麽委屈。”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韓宇烈鄭重道:“哥哥,我保證會讓曼君很幸福。”

“你有什麽?”

“……”韓宇烈愣了下,少年總以為天下在眼前,哪裏會想到這麽多,可是隻是略一愣住,很快就回答道,“現在我還什麽都沒有,可是以後一定不會比你差。”

好大的豪言壯語!

這話一出來,韓宇烈自己也呆住,他這是信心過頭呢,還是挑釁呢。

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呢。

付雲景是隱忍的,穩重的,從來沒有這樣飛揚跳脫的時候,也不會出口這樣毫無根據的大話。意氣風發的少年意氣,他從來沒能有過的時刻,他自小背負了太多的責任,時至今日,沒有一步走得輕鬆,哪裏曾有過這樣的心情,他看著韓宇烈的眼神不再像是看著個孩子。

付雲景點了點頭,說道:“有誌氣是好事。”一同邁出樓梯,他補充道,“以後這麽晚的時候,不要再來打擾曼君,如果你敢對曼君不敬,我不會輕饒你。”

韓宇烈道:“我知道了!”

付雲景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如箭般駛出,時速越來越快,車子性能好,裏麵感受不到一點顛簸。時速很快的時候,車內隻能聽到發動機的聲音。

他無法正視自己的懦弱和逃避。

在那樣的情景麵前,他是如何撐到上車的。

每個人都有心底最大的恐懼,他最大的恐懼,從來都被自己隱藏地好好的,從來沒有想到上天會將他的恐懼活生生地拎到麵前來。

就如同小時候一樣,沒人告訴他該怎麽辦。

時間仿佛倒流到從前,他記憶中,遮天蔽日的合歡花,粉紅色的花蕾,一團團,在藍天碧葉間,青石板的階梯,一步步地向上走。

他孤身離開故鄉,離開母親,前往未知的前方,有一個他應當稱為祖父的人在等著他。

後院的走廊兩側,仆人秩序井然,迎接他的素媽麵色嚴肅。

目光,如針般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他努力挺直了後背,低頭卻看見自己泥濘的布鞋和露出來的腳趾。

與這樣一室衣著光鮮的人比起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外入者。

一室密密麻麻的人,每個人的眼神都是探究的,唯有一人,用最歡欣的眼神看向他,對著他露出如花笑顏。

“你要學會把最珍視的藏起來,不要讓別人察覺到你的弱點。”阿公威嚴而慈愛,像是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般。

他還沒來得及藏起手中的照片。

那是在書房裏找到的,曼君小時候的照片,他捏在手裏看,連阿公來到身後許久都沒有發現。

“是。”少年付雲景,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解釋,將照片默默地放進了相冊裏。

素媽去世前,布滿老人斑的枯瘦雙手交疊握住他的手。

“雲少,素媽不能再服侍你了。一晃眼,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雲少剛到別院的時候,見誰的時候眼底都帶著戒備……你是個太寂寞的孩子啊,比阿公還要寂寞,阿公身邊還有夫人,你有什麽呢?”她咳嗽著說道,“曼君小姐一個人在法國,也不知道好不好。”

付雲景說道:“她啊,在歐洲到處遊玩,寄回來的照片您不是看過了嗎?素媽,您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上次我和曼君通電話,她還問起您呢。”

“雲少,別哄我了,我是等不到曼君小姐回來了。”

無兒無女,半生都獻給了付家的老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由雲少送我最後一程,我走的安心。”

“素媽……”

“生老病死,由不得人,看開了都一樣。雲少,我隻是放心不下你,你從小就是個隱忍的孩子,喜歡把什麽事都藏在心裏,什麽心思也都藏在心裏……”素媽再次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總想等著你能成家再閉眼。人啊,成了家,才算有了根,可是我等來等去都等不到……”

他心裏在等的那個人,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日後雲少成家的時候,別忘記告訴素媽一聲。”

這個世界上真心待他的人,一個個地離去。

悲痛不可避免,心本就是這個世上最脆弱的所在,柔軟容易受到傷害,他將最在意的放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珍視的人,就一定非要得到嗎?

付雲景停住車,從靠近心髒的地方摸出阿公送給他的懷表,表殼錚亮,裏麵是穆曼君的相片,明眸皓齒,笑容燦爛。

如果不能得到,就請讓他繼續守護下去,隻要他在一天,就會守護她一天。

“曼君……”長長的一聲歎息,“我不需要你懂,隻想要你平安喜樂。”

大愛無言,終究這些都隻是他一個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