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帶領幾名小侍女一起追尋到西苑河畔,一名侍女眼尖發覺河畔翠綠的草叢中有一團白色光芒閃耀,急忙出聲叫道:“你們來看,這是什麽!”

小雨疾步趕過來將那物事拾起,看清了正是清晨為雲蘿梳妝時插在她鬢旁的那一枝白色珍珠釵,四顧河畔卻不見人影,河水碧綠幽深幾不見底,當下急得六神無主,眼淚都快嚇出來,對著河心大聲呼喚。

眾侍女見她舉止失常,一個個更加驚慌失措,禦河由天然河流改造而成,河底深達數十丈,西苑禦河雖有護欄,這一帶地處荒涼,木製的柵欄年久失修,缺口了好幾處,祁國宮廷中人平時都不敢輕易靠近。倘若雲蘿失足跌進河內,陷入了河底的漩渦,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一名侍女見情形不妙,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跌跌撞撞向中宮飛奔報信。

祁舜整夜在祁帝靈前守孝,正準備返回北苑歇息,與顯慶等人一起走到禦河中段附近,他見一名侍女神情慌亂、倉促而來,劍眉微微簇了一下,對身邊內侍說:“攔住她,父皇大禮之期,如此不顧禮儀在宮中恣意行走,成何體統!”

內侍和祥聞言,立刻向前一步,大聲嗬斥道:“站住!你是哪個宮的宮人?秦王殿下駕前,豈容你行跡如此散漫!”

那侍女也曾跟隨雲蘿前往東陵,此刻遇見祁舜,頓時像遇見了大救星一般,一時顧不上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一邊喘息一邊向祁舜說道:“奴婢回殿下……三公主失足落在禦河裏,奴婢隻看見一枝珠釵……”

她驚慌之下,說話已全無邏輯,顯慶、和祥等人自然是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雲。

祁舜黑眸光芒驟變,厲聲追問道:“你是說三公主落水了?什麽時候的事情?在何處失足的?”

那侍女拚命點頭,回答說:“是三公主,剛才在西苑禦河畔落水的……”

祁舜不等她說完,身形如流星般飛掠而起,頃刻之間已不見蹤影,顯慶過了片刻才算明白過來,頓足歎道:“當真是國運不佳,好端端的怎麽會出這種事情!”

和祥也明白了幾分,慌忙不迭喝罵身邊的小內侍們說:“沒眼色的一堆蠢材,還呆在這裏幹什麽?快拿防水衣和漁網去西苑救公主!”小內侍們頓時一哄而散,慌慌張張各自忙亂了一番。

祁舜來到西苑禦河畔,見小雨手拿一枝珠釵對著河水不停啼哭,隻覺心頭一緊,雙足點地落在禦河的石欄內。他回頭見幾名內侍已換好防水衣趕來,沉聲命道:“加派人手下河打撈,看看是否有公主的蹤跡。”

顯慶與和祥追到禦河邊時,見祁舜臉色陰沉注視河水,禦河表麵看似平靜,河底卻遍布激流漩渦,水色並不清澈,看不清水中是否有人影,二人麵麵相覷,立刻下令讓更多的內侍們跳入河中尋找。

小雨將手中珠釵呈遞給祁舜,哽咽著說:“這是公主的珠釵,奴婢清晨時分替公主戴上的。”

祁舜將珠釵置於掌心內,逼視著小雨問道:“她為什麽獨自一人來到禦河邊?西苑的侍女們今天都在做什麽?”

小雨向來畏懼他的威儀,嚇得哭道:“都是奴婢的錯!皇後娘娘詔公主去見燕國太子,奴婢原本是跟著公主一起去華容殿的,公主從華容殿出來以後就走得飛快,奴婢在後麵追趕不上,我們追回南苑去,才知道公主並沒有返回。”

祁舜立刻沉默不語,黑眸流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神情高深莫測。

正當此際,遠處草叢內突然傳來一聲輕柔清脆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在找什麽?”

這聲音的主人小雨再熟悉不過。

眾人一起抬頭看向聲音來處,見一名白衣少女從高達二尺許的蔓草之後走了出來,她一頭烏發垂肩,身形嫋娜、姿容秀美,鬢旁空空如也,果然不見了那枝珠釵,正是祁國三公主雲蘿。

小雨一個箭步向她衝了過去,顧不得擦拭眼角的殘淚,拉著她的衣襟喊道:“公主,公主沒有落水!可嚇死奴婢了!”

雲蘿手拿著一捧新鮮的蒲草,見禦河旁眾人驚惶、小雨又哭又笑,她神色疑惑向祁舜看了一眼,問小雨說:“發生什麽事情了?”

小雨立刻抬頭,向雲蘿身後張望一眼後,恍然大悟著說道:“原來公主去了蒲草園,奴婢該死,因為隻在河邊撿拾到了公主的珠釵,還以為公主跌進了禦河裏,幸虧秦王殿下及時趕來相救!無論如何,隻要公主沒事就好!”

雲蘿抬頭看向祁舜,見他身穿著一件純白色的孝服、金冠上還纏繞著潔白如雪的飄帶,似乎剛從靈而來,昔日鎮定內斂的神色全然不見,俊容慘淡黯然,黑眸中帶著明顯的焦急與憂傷之色,心裏大略明白了事情經過。

小雨愛主心切,過於小心翼翼,反而以訛傳訛,讓祁舜誤會雲蘿當真落水,讓眾人虛驚一場。

雲蘿見祁舜神情憔悴,想到他連日不分晝夜為祁帝守靈,心中不禁大為內疚,輕聲對小雨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麽會不小心跌進河裏?以後你不可以再這麽莽撞了。”

祁舜凝視了雲蘿一眼,見她安然無恙,也並不開口責怪她們,轉身離去。

侍衛宮人們見他一走,急忙收拾著準備打撈救人的用具跟了上去。

雲蘿正不知該如何對祁舜開口道歉,見他一言不發離開,怔怔凝望著他冷漠的背影,心底湧起一陣淡淡的失落和傷感,暗自想道:“他雖然沒有明言責怪我,卻連話都不肯和我多說一句,一定是在怪我們行事草率。”

她掌心不知不覺放鬆,剛剛采集的一大把蒲草滑落在草叢間,淡淡的蘭香之氣頓時從空氣中彌漫開來。

小雨急忙彎腰下去,準備幫她一一收拾起來,卻驀然發覺自己的手背上似乎有一顆水珠滴落,抬頭望天並不見下雨,才明白是雲蘿的淚水,想勸又不知道從何勸起,隻得愣愣地看著她。

她等待了好半晌,才聽見雲蘿聲音淡淡說:“我們回南苑去。”

小雨見雲蘿傷心,知道其中緣故,不由心頭發急。她四顧附近並沒有別的人,說:“秦王殿下明明很關心公主,也許他今天太忙了,所以才沒來得及和公主說話,並不是有意不理睬公主的。”

雲蘿明眸注視著小雨,輕咬下唇說:“你……知道?”

小雨並非不懂她的問話,卻不敢直視她的清澈眼睛,低垂著頭說:“奴婢又不是瞎子……公主的心意,奴婢怎麽會不知道?況且秦王殿下他對公主也很好,公主莫非忘了,靜妃娘娘在西苑對公主所說的話?奴婢今天遠遠看過燕國太子一眼,總覺得他好陌生……公主還是不要離開祁國為好。”

雲蘿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小雨垂肩的短發------終究還是最親近的人最了解自己,小雨對燕桐的陌生感與她對燕桐的感覺幾乎如出一轍,雖然她與燕桐有名義上的婚約,今天在華容殿內,二人之間的距離卻如同相隔千山萬水,全無半點溝通的默契。

她心有所感,放低了聲音說:“有些人,從第一眼開始就會覺得陌生;有些人卻總覺得很親近熟悉,好像他時刻都在身旁一樣。小雨,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

小雨停頓了一霎,鼓起勇氣說:“公主對秦王殿下就是後者的感覺,對嗎?”

她的聲音更低,答道:“他是我的哥哥,你不要說了。”

小雨抬起頭來看著她,說道:“可是公主與他並沒有血緣之親。秦王剛才聽說公主跌進禦河時的模樣,還有那天在西苑裏對公主所做的事情……奴婢才不相信他隻拿公主當妹妹看待!”

雲蘿眼中帶著猶豫說:“不可能的……”

小雨機靈的大眼轉了一轉,說道:“有什麽不可能?如果公主不能斷定秦王的心意,不妨找機會試一試他。”

雲蘿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輕輕歎息道:“假如我剛才真的跌進禦河反倒好,不但不會惹三哥生氣,今天的晚宴也可以不必去了。我今天在華容殿不慎失言,母後很生氣,要我借此機會向燕國太子道歉。”

小雨表情迷惑,問道:“公主為什麽要向燕國太子道歉?難道公主說錯了話嗎?”

雲蘿握緊了小雨的手,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既然母後有旨,我又怎能違背她的心意?我們回去吧。”

小雨見她神情迷茫,一時又問不出其中緣由,隻得隨她回到南苑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