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張敏之心中一喜,循聲而去,便見到朱佑樘站在她的房門口,正含笑看著她。
她大步往前,然而孫誌謙的動作更快,搶過她衝到朱佑樘麵前,高興地說道,“殿下,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說話間,抬手就要抱他。
沒有佳人在懷,已經十分令人失望,更何況還是一個大男人,朱佑樘毫不猶豫側過身,就避開撲過來的孫誌謙,朝張敏之走去。
孫誌謙撲了個空,訕訕得收住了手,就聽到朱佑樘說道:“瓦剌大使進去之後,我就出來了。”
孫誌謙摸著鼻子略有些嫉妒地說道:“立了功果然要被高看一眼。”
張敏之想要靠近朱佑樘,又擔心孫誌謙看出什麽來,隻能含笑說道:“殿下出來就好了。”
態度如此平淡,朱佑樘想了想,朝孫誌謙說道:“你去打聽一下孟澤良被關在哪裏,有了消息立刻來報。”
“這麽晚?”孫誌謙愕然,見他掃了自己一眼,隻得耷拉著腦袋應是。
送走了礙眼的,朱佑樘立時神清氣爽,看著張敏之說道:“我一出來就往這趕了。”
“幸不辱命。”張敏之抱拳說完,又摸著自己的腦袋笑道,“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腦袋。”
“下一次不要冒這樣的險。”朱佑樘收了笑,鄭重其事說道,“我不會那麽輕易出事,你卻不同。”
“就算你有難,也不用我麽?”張敏之看著他,豎起食指於他麵前,“我曾說過,我要做你的一根手指,用全力幫你,若是你覺得不需要,我的作用便消失了。”
“我從未將你當作一根手指。”朱佑樘抬手將她的手指握住,輕聲說道:“我的生命,有一半,是社稷是百姓是父母的,另一半,是你的。你不是手指,是我的命。”
少年的雙眸比冬夜的星空璀璨,她的手指裹在他冰涼的掌中,心卻一寸一寸暖了起來。
……
張敏之奉旨查案,在沒有定案之前,依然有在刑部行走的權利,孟澤良是重犯,雖然被重點看押,但並不難找。
張敏之進去的時候是早上,外頭的朝陽散著微弱的熱度,全然鑽不進大牢裏。在一圈圈黃暈中,她看到了神色蒼白的孟澤良。
萬大祖的那一腳很重,他到現在還沒有恢複,看起來十分虛弱。
見到她,孟澤良露出一抹笑意,似乎還是往日的同窗少年。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孟澤良率先開口,十分篤定的樣子。
張敏之看著他,怒火中裹著痛惜:“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毀了自己?”
“你能查出那麽多,應當也已經猜出我的身份。”孟澤良比她要平靜得多。
“長沙府周家的後人,你的親生父親其實是周宗主的私生子。”張敏之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原以為傅景明是,但如今看來,他恐怕就是被老衛國公辜負了的傅姓女子的後人。”
“我的確是。”孟澤良沒有否認,“我和他不過是各取所需,他幫我殺死那幾個奸人,我也為他報族人之仇。”
“可是老衛國公與你之間並無恩怨,當年那圈地案……”
“那次,沒有人是無辜的。”孟澤良冷聲打斷她的話,“老衛國公在其中同樣推波助瀾,如果不是他想要在長沙發賺一筆,那三個奸人怎麽會知道寶藏?沒有他,就沒有後來的一切。”
張敏之怒道:“那你也不該殺萬萬,萬萬與你有何仇怨!”
“那天晚上我去找她,她告訴我,寫完這本冊子,會給你看,她還問我,老衛國公死那夜,我去外院幹什麽。”孟澤良說道,“我不能讓自己陷於險境。”
張敏之看著他,冷冷說道:“是為了複仇,還是為了幫萬氏?”
孟澤良驀地抬頭。
“你殺老衛國公是為了複仇,那假扮殿下殺王子呢?也是為了複仇麽?”
孟澤良臉上的驚訝漸漸散去,他微微一笑,說道:“你的確會知道這一切,萬先生為了找到殺人凶手,倒是給了你不少的消息。”
“從一開始,你就已經選擇了萬家是不是?”張敏之直直地盯著他,“先前在書院,我經手的那些案子,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變故,是不是也是出自你之手?”
“是我。”此時此刻,孟澤良並沒有否認,“一開始,我隻是在猶豫,四皇子說會幫我,身後又有萬娘娘撐腰,再後來,太子屢次陷於危機,陛下卻始終沒有出手,我便以為四皇子登基在望,到了京城才知道,陛下的心思,很難猜測。”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要選擇萬家!”
“為了周家,周家三百一十七條人命。”孟澤良的眼中露出恨意,“因為一個匿名舉報,我周家就要承受滅頂之災,我爹到死都無法釋懷。四皇子答應登基之後就會為周家平反,為周家正名。”
“可笑。”一道聲音突然從一側響起,二人轉頭看去,便見到朱佑樘緩緩走來。
他看著孟澤良,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你為何不先查一查,那封令你周家滅頂的匿名信到底出自誰手?”
孟澤良不以為然說道:“除了那三個奸人,還會是誰。”
朱佑樘冷冷說道:“你可有想過,那三人從長沙府出來之後,又依附了誰?”
孟澤良應道:“我知道他們依附了萬家,那又如何?萬貴妃的權勢就擺在眼前,像他們這等偷奸耍滑的投機之輩,自然不會放棄。”
“那你又知道不知道,長沙府那樁圈地案以及後來的農民起義,最後的受益人又是誰?”
孟澤良說道:“那起叛亂的受益人有許多,據我所知,受益最大的就是衛國公府。”
朱佑樘搖頭說道:“明麵上是為國公府,實際上,衛國公也不過是掛了名,沾了點腥味罷了。”
“此話何意?難道說,後方還有更大的受益人!”孟澤良驚道。
“方才你也說了,萬氏權勢滔天,那個時候的萬家雖然不成氣候,可是萬通卻已經去了長沙府,秉著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旨意看管此事,隻是作為副將,一直未曾上了台麵罷了。”
“怎麽可能!那時候萬家……一點影子也沒有啊!”
“怎會沒有?那封匿名信,便出自萬家手筆。”朱佑樘一字一句道出了真相。
孟澤良卻已聽得不能自己:“怎麽會……”
“萬家藏在建文寶藏庫裏的那些家財,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從你周家所得。”朱佑樘淡淡說道,“裏頭還有你周家先祖的筆墨,周宣,周勘,周墨……”
朱佑樘每說一字,孟澤良的臉色便蒼白了一分,最終已如死人一般,毫無血色:“我爹……我……複仇……錯了麽……”
張敏之看著孟澤良懊悔痛苦的模樣,心中很是複雜,她低聲說道,“萬家這些年所作所為已經昭然,你怎會以為他們無辜?你想一想,一開始四皇子找你,他為何會找你?不正是查清楚了你的底,才決定利用你的麽?”
孟澤良雙眸之中仿若燃燒著兩簇火焰,“是……我真蠢……助紂為虐……”
朱佑樘看著他絕望的模樣,臉上並無半分波瀾,口中卻又拋出了一絲希望:“你想不想為周家平反。”
聞言,孟澤良淒然應道:“我如今是罪人,難逃一死,想要平反,絕無可能了。”
“其實還有亡羊補牢的機會。”
朱佑樘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尤自在穀底掙紮的孟澤良好像抓到了一根繩索,他驀地抬頭看他。
“我們來談一個交易。”朱佑樘緩緩說道,“我為你周家平反,你把你手中所有萬家的東西給我。”
孟澤良猶豫了一下,說道:“你怎認為我會有這些?”
朱佑樘冷冷說道:“若沒有,那這交易你隻當不曾聽到過。”
孟澤良見他轉身欲走,連忙叫道:“太子殿下……”
朱佑樘頓住,卻沒有回頭。
孟澤良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已是將死之人,如何能確定……”
“我不會輸。”朱佑樘自然知道他的懷疑,毫不猶豫說道,“那個位置,任何人都奪不走,你難逃一死,但我即然能為江家平反,自然也能為你周家,這個交易,你很合算。”
孟澤良苦笑道:“不論合算與否,我終歸看不到了,但是萬家,也絕不會好過。”
朱佑樘這才回身看他,隻聽孟澤良說道:“萬氏與瓦剌勾結,私下曾有過協議,待四皇子登基,便會以土木為界,盡歸瓦剌,同時,為表誠意,她私下許諾瓦剌,每年將進貢五千擔糧食,自我投效了四皇子之後,孟家有一支車隊便是專管此事。那賬本,還有萬氏與瓦剌的信,我都令人仿了一份交出去,雙方的親筆信尚留在我手中。”
張敏之沒有想到孟澤良竟然有此心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他卻說道:“卸磨殺驢自古有之,我也不過是自保罷了。”
朱佑樘說道:“如此說來,你此番陷害我,也是另有陰謀?”
“瓦剌大汗年事已高,幾位王子爭得厲害,萬氏與瓦剌大使合謀殺死克沙士王子,一則能挑起大明與瓦剌之間的紛爭,二則也能幫助另一位皇子成功即位,三則能從大明處獲得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