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齊仲天是不甘心的,月夜生來便是一把刀,周身所帶有的戾氣是騙不了人的。今夜,以月夜的武功明明就能殺了齊仲景,但她半途放棄了。

對於一個帶著無數血腥的人來說,刀劍出鞘不沾血是很難的一件事。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葉筠一。

他看得分明,月夜收手是因為葉筠一。而讓月夜不想傷他,就隻有一個理由——秦思。

眼中是沉寂一片,齊仲天屏退身側的侍從,獨身往蘭心小築走去。月涼如水,可他的心裏卻被火炙烤著,嫉妒、不滿、暴烈在全身經脈躥著。

她的心裏怎麽能有別人……

看見秦思的那一瞬,齊仲天滿腔的怒火迸發出來,他冷笑一聲:“阿離,我倒是不知你這麽多情。”

秦思聞聲看去,眸中亦是火光片片。她示意月夜先避開,冷眸一轉道:“三皇子,你讓月夜去涉險可知會過我?”

二人所說不同,可那份怒火卻是緊密交織著。

“阿離,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真性情的女子,可你竟然因為私情就放過了報仇的機會,可對得起秦家滿門?”

齊仲天句句指責,讓秦思有些錯愕。月夜方才回來,她隻顧著看月夜是否平安,對於今夜的事根本沒問。

“私情?”秦思挑眉。

“葉筠一。”

他……秦思聽見他的名,心神顫了顫,那一刹那間掠過的柔情讓齊仲天覺得刺目無比。

齊仲天上前一步,眸中閃著危險的光芒:“月夜替你去報仇,卻因為葉筠一收手。我倒要問你一句,你是不是當真對他動了情?”

秦思能感覺到齊仲天的衣衫下,那緊繃的弧度,輕聲笑道:“三皇子,我動情與否跟你毫無關係。”

“是嗎?可你的私情影響了我們的交易。”齊仲天並不退步,他想要的人,無論如何。

“葉筠一他不但沒有幫你,反而要保護你的仇人。阿離,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你莫要辜負了秦將軍。”

“報仇一事我自有主張。我以秦家勢力交換,三皇子不過是一舉兩得。試問今日下手的不是月夜,誰會因他而留情。這,可是三皇子的手筆。”秦思不讓自己透出一絲的弱勢,麵對齊仲天,她必須強硬起來,否則一旦被他壓製住,將會被動無比。

“秦家勢力,你當你秦家還有什麽勢力?”齊仲天極盡諷刺,他一向站在上風,此時被秦思顛覆,一時氣急。

秦思抬眸對視而去,他說的沒錯,秦家是沒有什麽勢力了。京畿軍被占,爹爹被貶,除了那些頑固的舊部哪裏還有什麽勢力,可她不能慌。

“嗬,我說這話自然是有緣由的。”

秦思先硬後軟,齊仲天也就不好再往下逼了。隻要秦思有仇,與葉筠一各為其主,自然是沒有希望的。況且今日也說不定是個轉機,太子生性多疑,月夜對葉筠一留了一手,怕是說不過去了……

“也好,阿離,我知你怪我從前所為,可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齊仲天低沉的聲音讓人無由來的想去信賴。

“時辰不早了,三皇子還是去看看娘娘吧。”秦思將話轉開,拒絕之意昭然。

齊仲天好似全然未聞,道:“今夜太子遇刺,應當無人注意秦家,你可要回去看看?”

若他說的是別的,秦思自然不會理會,可將軍府,是她再次回到京城最為牽掛的地方,哪裏是她的家……

“有勞三皇子。”良久,秦思道出一句謝意。

……

今夜的京城是陷在慌亂中的,耳旁除了滾滾車轆聲,還有間歇的馬蹄作響。秦思說不清此時的心情是怎樣的,期許,憂傷還是其他。

心裏好似走近了一道無底的胡同,她既想馬上便看到終點,又希望這一條路永遠到不了盡頭。

直到看見憔悴破碎的將軍府大門,秦思才明白,那一道矛盾的情緒是恐懼。

燙金大字斜斜垮垮地歪在梁上,門上的扣環纏繞滿了灰塵,紅漆木門掉了色,顯出一份蒼老來。

“吱啦”一聲,那許久不曾有人推開的門,沉重嘶啞地叫喚著。

月光下的青石地麵,好似有些洗刷不掉的血跡斑駁。所有的花草都被砍斷,摔成了塵埃。破損的瓷器棱角畢露,閃現出冰冷的光。

“我回來晚了……”秦思輕聲低喃著,哀傷落了一地。

齊仲天有些不忍之色,可想著葉筠一,眼中又透出一份絕然。隻有讓秦思滿心懷著恨,她才不會再想著護衛太子的葉筠一。

“你去了齊州以後,太子便向秦家下手。秦將軍不在,我隻能將秦家的勢力掌控在自己手裏。秦將軍在邊關獲罪,將軍府也就被抄家了。所有的仆役被解散。最初,還有些念著舊情的不肯走,後來有人傳言,說他們想聚眾鬧事,是造反。這般,他們才散了。”

秦思眼中酸澀出淚來,林伯……

“阿離,不管你是為了誰,這個仇都一定得報。”

“三皇子莫不是想說,我秦家所遭受的與你沒有半分幹係?”秦思隻想冷笑,她若還是從前的秦思,自然是會信他的。

齊仲天神色中帶著真假難辨的傷痛:“我知你不信我,可秦將軍流放一事,與你的貼身侍婢被殺都不是我做的。”

良久,秦思沒有回話,她細碎的眸光仔細地拂過將軍府的每一寸土地。那悲傷散發出來,是沉入骨髓的痛。

“三皇子,可否讓我一個人呆一會?”秦思唇邊帶著瑟瑟的味道,讓齊仲天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凝神看著秦思的背影漸漸往將軍府深處遊離去。

秦思伸手,隔著莫名的空氣撫摸著將軍府每一分的雕欄,心頭勃發出的痛楚讓秦思喉頭哽咽:“爹爹……”

這一聲低喃隨著夜風被吹散,蕩漾到了身後的一片花叢裏。那花叢早就野草遍布,細密的草葉在風中簌簌作響。

一聲輕微的低喚在秦思耳旁落下,像是回應又像是試探。秦思腳下一滯,手指不禁顫抖起來,全身的經脈都暢快起開,那個聲音……

秦思滿麵驚喜,她急急轉身,撥開那深深雜草往裏走去。每往前邁上一步,那個聲音便越來越清晰,秦思心頭的期許也一分分擴大開來。

在綠色蔥蔥中,一道深色的輪廓縮做一團,秦思氤氳著水汽停住了腳步。

“小姐……”

這一聲小姐刺破了秦思所有的停頓,她淚如雨下,撲身抱住那個瘦弱的身影。

“天官?天官,是你嗎,天官。”秦思的聲音已經分辨不清,隻有天官那兩個字在唇邊不斷重複著。

那個身影蜷縮成了一團,頭顱死死低著不敢抬起來,感到秦思身上的溫度,她才敢顫抖著將滿腔的恐懼和痛苦嗚咽成聲。

“小姐……小姐……”

天官口中的叫喚一聲聲大了起來,每一個字都化作利刃在剜著秦思的心。她抱著天官的頭,撥開她臉上胡亂耷拉著的發絲,那張異常憔悴的臉讓秦思心疼不已。

“好天官,沒事了,啊……沒事了……”

天官在秦思懷裏胡亂點頭,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哭了出來。

哭聲在深夜裏顯得格外的淒涼,齊仲天聽見哭聲,匆匆趕到後院來,卻正看見秦思懷裏抱著一個人。

齊仲天心下一亂,將軍府已經被抄過好幾次了,怎麽還會有人留下……

“天官……”一手拍著天官的背安撫著,秦思忽而想起了什麽,她酸著鼻子道:“你是怎麽逃出來的,憶卿姐姐她……”

話音未落,天官全身抽搐起來,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秦思抱著她的手用力了些,任由她在自己懷裏顫抖。

齊仲天聽著秦思的話,雙拳捏緊。今日帶她來,莫非是錯的。他本想讓秦思心中的仇恨更甚之,現在似乎是反了過來。她所在意的婢女未死,那這仇她還會報麽。

“好多血,好多血。憶卿小姐讓我,讓我先走,她卻……”天官咬著唇,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那幹癟的唇瓣上破了口,卻隻有點點血絲透出。

秦思心中剛剛提起的希冀破碎:“憶卿姐姐當真被殺了?”

天官胡亂點頭,她的眼淚幹涸,清亮的眸子裏滿是黃濁。

秦思將天官扶起,回到她曾經的閨房裏坐下,輕柔的燭光將秦思的亮照得明亮,也妥帖安下了天官的心。天官緊緊拉著秦思的手,不願鬆開一分。

“當時我們就快到京城了,那些官兵想……想要欺負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有一群黑衣人。那些黑衣人下手狠辣,很快官兵就被殺光了。憶卿小姐知道那些人的目標是小姐你,就催著我先走……我找了一處破廟,躲了兩天。等我出來的時候,才知道憶卿小姐她……”

說著,天官眼中燃起了火焰的紅光。而秦思,卻陷入了一抹深沉的恨意中。

齊仲天總算是放心下來,今日這一趟走得值得。沒有什麽比天官的話更能刺激秦思,而一旦仇恨燃起,便無休無止。

“阿離,你這丫鬟算是命大,那天狼營的人倒也真沒半分規矩,若不是那些黑衣人,這丫頭的清白也就沒了,太子這次可真夠狠心……”齊仲天一邊說著,一邊打量秦思的神色。

如他所想,秦思心中的恨意在交雜的字字句句中達到頂峰。

齊仲景,縱然我秦家擋了你的路,可她們是無辜的。有我秦思一日,我定然要你償還了憶卿姐姐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