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將秦思在南國所為粗略道來,葉筠一的眉心或是揚起,或是輕垂,每一分神色都隨著青墨所說而變化著。

“……覃郡主一直在其中搗鬼,阿離猜測她背後有人指點,後來幾次試探,果真是如此。柴郡王設了一個局,阿離順著情形將覃郡主關押起來,到了夜裏便有此刻前來滅口。月夜領著暗衛救下覃郡主,殺了刺客……”

青墨說著,不禁頓了頓,她抬眼看了看青司,又將眸光落在葉筠一身上。她頗為躊躇,卻是咬了咬唇瓣道:“這個刺客你們都熟識……”

“什麽?我們熟識?”葉筠一眸子一緊,鼻息緩了緩。

青墨苦笑著點了點頭:“是。”

“公子,青鷹現在何在?”青墨反問一聲。

隻見葉筠一微微沉吟道:“青鷹前往韃靼探聽消息,算算日子也該回來了。”說著,葉筠一側過臉,眼中現出一絲狐疑:“你怎會突然提及他?莫非……”

“不錯,那個刺客正是青鷹。”青墨一語激起葉筠一心頭幾重浪。青鷹與青墨是他自幼一手培養的,比起青司更親近幾分,可他怎會背棄了任務前往南國,更是私自行刺?

“你確定?”

“青墨親眼看見了影閣的令牌,也見到了屍身,是青鷹無疑。”青墨輕聲咳著,說出了證據來。

葉筠一自然明白,青墨是不會撒謊的。青鷹背叛了影閣,卻為了一個暗中勢力潛入南國。按照青墨所言,這個人無形之中在影響著南國朝局,背後的目的究竟會是什麽……

“公子,現在最要緊的是將影閣內部的消息轉移啊。”青司冷靜地皺眉道。

葉筠一冷哼一聲:“現在怕是來不及了。”

“公子是說……”青墨一歎,莫非她還是來晚了嗎?

“青鷹主掌影閣消息,他若是要出賣影閣,影閣的消息早就不是秘密了。”葉筠一站起身,衣袂從床榻邊拂過,輕紗婉轉。

“青司,你速速告知影閣眾人,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也要查出來青鷹背後的那個人是誰……”

動他影閣者,當死。危機秦思者,更當死。

“屬下遵命。”

青司得令離開,葉筠一看了看青墨的傷勢道:“你的傷需靜養,好生歇著吧……”

“公子記得著人往南國皇宮送封信,以免阿離擔心。”

“好。”葉筠一應下後轉身向著暗室外走去,青墨忽而哼出一聲:“還有,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公子。”

“哦?”

“阿離她有了身孕……”

“你說什麽?”葉筠一訝然回過頭,那陣陣傳來的心悸打碎了他的淡然。阿離有身孕了,她有身孕了。

青墨見他這番模樣,微微笑了起來:“當初你在宮中被困,屬下與阿離一道去南國的時候,便發覺她有了身孕。隻是憂心你的處境,一直不曾言明。”

“……”葉筠一張了張唇,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是緩緩歎息沉默下去。

這一夜葉筠一輾轉難眠,他和衣躺在榻上,眸中被燭光點燃各色異彩。阿離懷著孩子,他卻不能陪在她身邊,容她獨自去麵對這麽多困境。

阿離……

葉筠一在無形之中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心,他不能讓秦思與孩子獨自待在南國。這天朝的江山,本就不該是他掌中之物。

……

俞玲瓏自俞家被抄,便一直被關押在三皇子府中。而後董達攝政,礙著悠悠之口亦是不曾傷及她的性命。齊仲天留下的丁點血脈便成了護身符一般的存在……

直到葉筠一上位,她才被放了出來,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少了齊仲天,這哪裏是皇子府,她俞玲瓏又算什麽……

臨近生產,葉筠一派人將俞玲瓏接入宮中,並派人來照顧她。

很快,俞玲瓏產下一子,難產而死……

站在長廊上,葉筠一耳旁蕩著孩子的輕聲啼哭,那脆生生的響給這冰冷的宮中帶來了些微生氣。

“殿下,孩子的娘親難產過世了,那這孩子……”內監甩動著手中拂塵,弓身問道。

“將這個孩子留下。”

“可是……他是三,哦,不,是叛逆之人的孩子啊。”那內監的話語間充斥著小心,不時上揚的眼珠子察看著葉筠一的神色。

葉筠一抬眼看了看天上的雲彩,這孩子便如那碧洗藍天般純撤。往日雲煙,與他何幹?

“他是皇家的孩子,是孤的侄兒。”

葉筠一話語間的維護之意絲毫不遮掩,內監當下明白,俯身頷首道:“是,奴才這就去安排奶娘去照顧小主子。”

小跑聲很快被孩子的哭聲蓋住,葉筠一回頭看了一眼,心中刹那間柔軟下來。東風繞筠一,夜色思阿離……

孩子出生的次日,朝堂之上議論紛紛。

“殿下,天朝大局剛剛定下來,那齊仲天尚在韃靼為王儲,這若是留下了孩子,往後後患無窮啊。”

風遠侯握著手中的玉笏,麵色凝重道。

“太子殿下,侯爺說得不錯,如今天朝上下都知道三皇子齊仲天是叛國之人,這孩子的身份尷尬至極,長大後又要如何自處?”禮部尚書步出拱手稟道。

葉筠一微微一笑,並無半分動搖:“可他是皇家血脈,單是這一點便足夠了。”

“皇家血脈又如何?殿下,試問這孩子長大後若是與那齊仲天一般,出賣我天朝,又該如何?”

風遠侯倒豎著濃眉,灰白之色讓人無端沉重。葉筠一對上風遠侯的眼,那眼中滿是堅定。

“是啊,是啊……”

“侯爺,這個孩子是皇家的血脈,他尚在繈褓中,莫非孤就為了這個假設一問奪了他的性命嗎?”

“殿下,叛國實乃誅族大罪,這孩子本就不該留著。殿下心胸豁達,留他一命已是難得,不如將這孩子驅逐出宮,生死自有天命。”

這話看似退了一步,實則結果相同,試問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兒如何存活?當初他們答應留下這個孩子,是為了名聲。這是個賭,若俞玲瓏生下的是女兒尚好,是兒子,他們哪裏容得。

見葉筠一不曾開口,風遠侯繼續說道:“殿下此刻心軟,將來卻會影響天朝大局,野心亦是會傳承的。齊仲天狼子野心,這個孩子亦不可知。”

“侯爺。孤心意已決,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殿下……”

看著朝臣們紛紛俯下的頭顱,葉筠一厲聲喝道:“你們便沒有子孫嗎?就因著無謂的罪過去定下孩子生死。我天朝律法哪裏有這種規矩……便是你們犯了欺君之罪,族中未滿十二歲的少年亦是可以留下性命的。與己無關便如此心狠嗎?”

“殿下息怒。”

“夠了,此子不得沿襲王位,封為郡王,不予以封地,以正四品食祿奉之,賜名為景勝。”葉筠一揚首對著殿下說道。

……

而這一場殿上之爭後,風遠侯便稱病上奏,請旨返回齊州。葉筠一自然是不允的,隻得親自到了風遠侯新府邸看望。隻是風遠侯竟然堅決不出,竟將葉筠一攔在屋外。

葉筠一頗為不解,風遠侯並非如此心胸狹隘之人,這舉動著實有些異樣了。

景勝的滿月之日是要由生父行洗浴之禮的,葉筠一思慮再三,將此事攬了下來。青墨的傷勢漸好,葉筠一著她入宮,暫且陪在景勝身邊照料。

天朗氣清,昭明宮外搭起了一處高台,這高台四周都裹上了金絲紅綢,台上放著一條長桌與一個金盆。

雲紋繈褓中包裹著的孩子被葉筠一小心接過,那孩子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小口微微張著,逗得葉筠一眸色一暖。

他與阿離的孩子,是否也會像這般可愛……

“殿下……”

身側的內監輕喚著,葉筠一輕哼著上了高台,那長桌上放著不同色澤的花瓣,花瓣微微卷翹著,清新之氣逼人。

將孩子放在長桌上,葉筠一抓起花瓣灑在金盆之中,每撒下一次便要在心中念著“萬福平安”。

等到花瓣均勻地鋪在金盆之上,一旁的宮婢才伸手解開繈褓,將孩子抱著遞給葉筠一。葉筠一將孩子高高舉起,隨即放入金盆之中,孩子沾上了水,不由伸展開身子。手腳動作間,將水花濺起點點。

這孩子不是皇子,故少了其他的儀式,待到洗禮過後,葉筠一便著人將孩子抱回寢宮,而在禦花園中設宴款待群臣。

抱著孩子離開的是一名宮中的老嬤嬤了,她對著葉筠一福身行禮後,哄了哄懷裏的孩子便朝著紅袖宮走去。紅袖宮是較為偏遠的一處宮殿,現為景勝的寢宮,這一路上越過了禦花園和清河池便是鮮少看見人了。

嬤嬤拐過幾處假山,四周頗為安靜。懷中的孩子沉沉的睡著,那緊閉著的眼上稀鬆的睫毛被風吹得顫抖。

“孩子,莫怪我狠心,實在……實在是沒有辦法呀。”她徑自低語著,麵上堆砌著哀戚和不忍。朝著四周看了看,並無人煙,卻見遠處樹枝重重晃動,她心中一駭,白著臉等了許久也不見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