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你剛才說了,他們是言官,身為言官,此時醉酒出現在城樓,對著難民悲憫,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曾上表關於難民的奏請,卻被皇上駁回。”
於妧妧分析的條條是道,聽起來還真有幾分道理。
“夫人說的極是。”季涼月低笑。
正在兩人說話間,醉酒的兩人忽然一前一後朝下了城牆,前麵那個負氣衝衝,後麵那個快步追趕,隱隱有幾分阻攔的意思。
她挑了挑眉,眼底浮起一抹興味。
城牆。
張炳緊趕慢趕追上趙執,拽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急勸道:“趙大人三思,這事不是開玩笑的,您要是真做了,皇上怪罪下來,誰承擔的起?”
“誰承擔的起?”趙執猛地一甩袖,怒目而視:“照這麽下去,大月就要亡了,還要什麽承擔?”
北狄勢如破竹,連番攻城,侵我疆土,欺我百姓,無惡不作。
可是皇上呢?
什麽都不做,就高高在上的看著,難道那些被虐殺欺辱的不是他的臣民嗎?
他可還有一絲悲憫之心?
張炳啞然,眼底同樣浮起沉痛:“我知道你心中鬱氣難消,可.......可也不能這麽做啊,你不要命了嗎?”
“張大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都要亡了,你覺得我們還能活到幾時?”趙執冷笑:“你我都在朝中任職多年,皇上此番作為,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他要扶三皇子上位無可厚非,要鏟除異己也情有可原,可憑什麽要讓黎民百姓為他的一己之私買單?就為了穩固政權?”
他怒不可遏,指著城牆下一眼望不到邊的難民,悲愴道:“本官入朝不為功名,隻為百姓,一生無愧於心,若是今日連給這些難民一絲希望都做不到,那這烏紗帽本官寧願不要!”
其實言官並不是一個好差事,或者說,看似特權挺多,位居二品,還有免死金牌,實則是個討人嫌的差事。
言官上奏之事,若是與皇上的心思相通,且性情圓滑,尚還能勉強支撐,若是遇上那耿直的言官,又恰好上表之事與皇帝所願背道而馳,又有不殺言官的律例護體,便會成為皇上喉間梗著的一根刺。
和皇上作對,後果可想而知。
所以自古以來,言官的下場一般都不太好。
張炳深知這其中利害,所以這麽多年,雖然身為言官,他待人接物卻甚為圓滑,極少得罪人,和趙執這種半數朝臣都得罪個遍的耿直性子相比,要好過了不少。
此時,他肩趙執拂袖就要下樓,那背影決絕,仿佛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
忽然就有些羨慕。
他快步上前,再次攔住趙執。
趙執本就喝了酒,此時正是酒勁上頭的時候,見他幾次三番阻攔,已經是惱了:“張大人,今日本官是做定了這事,你若再攔,別怪本官翻臉。”
“既然是為黎明百姓,趙大人怎能獨去,瞥下本官呢?”張炳絲毫不懼,凜然道:“趙大人,你我本是同一年進的朝,相識也有二十多年了,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圓滑的行為看不慣,可你別忘了,我當初既然敢選了這言官,又怎會丟了骨子裏驕傲?”
“你別忘了,這世上心係黎民的不隻你一人。”
趙執愣住,隨後重重地拍了一下張炳的肩,兩人晃晃悠悠的朝城牆下走去。
因為離得遠,於妧妧並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隻能看到兩人短暫爭執後,相扶著離去。
她眨了眨眼睛,以為這兩人是有些醒酒了,準備回府,卻沒想到這兩人下了城牆後,竟腳尖一轉朝城門走去。
此時深夜,城門處隻有幾名侍衛在守著,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對言官動手。
所以根本連阻攔都沒有,趙執和張炳就親自打開城門,把外麵的難民全都放了進來。
外麵的難民從城門有響動開始就紛紛起身湧到了門口,等城門一打開,頓時魚貫而入,就憑那幾名侍衛根本阻攔不了。
於妧妧站在塔上看著這一幕:“.......”現在言官的膽子都這麽大嗎?
她偏頭看向季涼月,見他目光不善的盯在放人入城兩位大人身上,眸光森涼,讓人不寒而栗。
於妧妧心裏不禁為那兩位沒腦子的言官悄悄捏了把汗。
這兩位大人心是好的,就是太衝動了,他們這城門一開,難民一時全湧了進來,京城治安豈不亂了套?
她之前是也想過放難民進城,但那也必須得事先找好地方安頓下來,不讓他們的突然湧入擾亂百姓正常作息。
現在.......
京城會不會亂,就看這些難民會怎麽做了。
想了想,於妧妧還是有些擔憂:“這些難民就這麽湧入,會不會對城內的百姓不利?”
畢竟他們現在可是沒有任何準備,一窩蜂似地湧進來。
“無妨。”她擔憂的那些事,他不會允許發生。
於妧妧點了點頭,還不等情緒反應過來,就見下方不知從何處忽然躥出許多火把,緊接著數道箭矢朝著張炳和趙執兩人身上落了下來。
期間還傷了好幾個無辜難民。
張炳和趙執兩人都是文官,哪裏懂得武藝?
隻能狼狽的閃躲,還要照顧避開瘋湧進來的難民,以免被流箭誤傷。
於妧妧早在箭矢出現的瞬間就發現了,她錯愕一瞬,下意識順著箭矢射來的方向尋去,果然就見不遠處的屋簷之上站著幾個穿著鎧甲的男人,正搭弓射箭。
從她的角度看去,還隱約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小巷內,一隊顯眼的人馬,隻是因為有遮擋,所以城門處的人是看不見的。
為首坐著的,就是簡雲鶴。
於妧妧一怔,瞬間了然,簡雲鶴故意躲在那不出現,讓手下朝城門射箭,就是為了誅殺張炳和趙執。
言官的特權實在太多,一般隻要不通敵叛國,是不會定罪的。
若是她猜的不錯,這兩個言官定然是得罪了皇上,所以此時才會借著他擅開城門的由頭,想要置他們於死地。
那兩位大人開城門是有錯,卻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