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斷去季涼月的臂膀,可煜家卻是實打實的功臣,一次戰敗或許能讓民怨沸騰,卻不能抹殺煜家以往的功績。

如今這麽一鬧,隻怕反倒弄巧成拙。

“煜辭,本皇子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為難你,可聖旨已下,本皇子隻能奉命行事。”簡雲鶴語氣緩了緩,不再如方才般色厲內荏。

煜辭卻並不接他的話,用草席將煜征的殘屍掩好,起身走向第二具屍身處,用手撥開草席,露出裏麵一張清秀的俊顏。

如果那俊顏不是死灰色的話,估計能迷惑不少懷春少女。

煜辭胸口劇烈起伏半晌,才緩緩開口:“這是我大哥煜木,西北的百姓應該都知道煜家軍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兩軍交戰,要麽死守,要麽選擇棄城前,疏散城內全部百姓。”

“涇陽城被攻破,大哥誓死守城,為百姓撤退拖延時間,當我率兵趕到時,他的屍身被釘在城牆上威懾敵軍,涇陽城外北狄兩萬大軍圍城,卻愣是不敢強攻,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讓敵軍忌憚至此,可當我進城時,城內沒有一個百姓,隻有屍橫遍野的將士屍體無人收斂。”

“他誓死守城,卻落得個馬革裹屍的結局,錯了嗎?”

周圍已經有難民的眼睛微微紅了起來,紛紛垂下頭不說話。

城門外地域空曠,卻安靜的針落可聞。

簡雲鶴目光複雜的落在煜木的屍體上,別人不知道涇陽城發生過什麽,他卻是清楚的。

涇陽城外的敵軍不是兩萬,而是五萬。

煜木是少見的將帥之才,若不是煜家必除,他將來的功績或許會遠勝他的父親,可惜在皇權爭鬥麵前,他們的命都太過渺小了。

因為知道涇陽城是他戍守,他特意給二王子去信,讓他小心提防,因此才有了涇陽城五萬大軍圍城。

而涇陽城的守軍,卻不足一萬。

敵軍五倍於我,煜木竟還能死守了近十天,生生折了北狄三萬大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讓人如何不忌憚?

而涇陽城內的百姓,在撤離後,未死傷一人。

“初七。”季涼月看著這一幕,嗓音沉沉,臉上的表情喜怒不辯:“去城內請棺槨過來。”

“可是主上........”初七有些遲疑。

若是平常,他絕不會質疑季涼月的決定,可現在三皇子在一旁虎視眈眈,周圍重甲軍圍的水泄不通,若他走了,豈不是留主上一人陷入險境?

他受過的訓練,讓他無法將季涼月陷入危險,而獨自離開。

“快去!”季涼月眸色一厲,嗓音都跟著冷了下來。

初七被季涼月嗬斥的臉色都變了,猛地跪在地上:“主上,棺槨屬下可以稍後去請,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現在應以您的安危為重。”

於妧妧隻覺腰間又是一疼,抬眸掃了眼身側麵無表情的男人,知道他雖麵色仍舊平靜,實際已經動了怒。

她也是剛才知道,煜家竟是前太子招入軍中一手提拔的。

更何況,且不說煜家和季涼月的關係,就是身為將帥,看到煜將軍一家如此慘烈,也會忍不住動怒。

她看著一根筋的初七,將季涼月圈在她腰上的手拽下去,揉著被他捏痛的地方,低聲道:“你家主上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這裏有我呢,你安心去吧。”

初七不信任的朝她投來一瞥:“.......”就是有她在,他才更不放心。

要是隻有主上一人,再多人也困不住他,可有了她牽製,就不一定了。

雖然話這麽說,初七還是在季涼月殺人的目光下憂心忡忡的走了,不走不行,他怕主上一氣之下拍死他。

另一邊,煜辭已經來到最後一具屍體麵前,他手搭在草席上,指尖輕顫,半晌才鼓足勇氣猛地掀開。

剛一看到屍體,他的眼睛就劇烈的紅了起來,喉結滾了滾,才勉強壓下喉間的澀意。

“這是我五姐,煜錦。”煜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咬緊牙關不讓它掉下來,目光落在煜錦隆起的肚子上,嗓音哽咽:“五姐自幼習武,嫁到了邊疆,打過不知多少勝仗,比一般的男兒還要堅強,是名副其實的女將軍。”

“西北出事前,五姐便得到消息,北狄將有大規模進犯,如此重要的消息,她不放心交給旁人,親自帶人前來傳信,結果.......”

“在經過雁南嶺的時候被北狄截住,五姐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北狄威脅父親的借口,引頸自盡,一屍兩命。”

最後一個字落下,煜辭久久沉默。

他的眼睛裏已經看不見淚意,似是悲傷過度,反而哭不出來了,隻有眼眶還是一片通紅。

他穿著一身棉麻孝衣,身姿挺拔,唇線緊抿,忽然抬手扯下孝衣,隨後將裏麵穿著的鎧甲和戰袍解下,才重新穿上孝衣。

眉眼間,盡是疏冷。

“我煜家為國捐軀,鞠躬盡瘁,不為潑天富貴,不為功名利祿,隻為盡守土職責,何至於落得個馬革裹屍千裏返鄉,卻連入土為安都不能?”

“若是如此,我煜家守護這江山萬民,又是為了什麽?”

這一刻,仿佛曾經的稚氣陽光盡數從煜辭的身上淡去,徒留下無法驅散的黑暗,將他層層纏繞。

於妧妧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她曾經在小巷中偶遇的那個路見不平,意氣風發的少年,再也不會出現了。

或許他仍舊心懷正義,卻再也不會擁有那樣純粹的眼神了。

她忽然,萬分可惜。

季涼月注意到於妧妧看煜辭的眼神,眸光跟著暗了暗,煜家的遭遇已經發生,即使是他,也不可能讓時間倒流。

煜辭,隻能接受,逆風成長。

“煜辭,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簡雲鶴從煜辭脫下戰袍的時候臉色就沉了下來,聽完他的話後,語氣都染上一股淩厲。

煜辭這話,不就是諷刺忠骨不得善終嗎?

若是傳出去,軍中豈不大亂?百姓豈不寒心?

他出身軍營,不會不明白此間利害,就憑他這一句話,他就可以摘了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