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起和謝瀟華被押解出京後,踏上一南一北兩個相反方向。謝懷遠並未說自己要去哪裏,隻是在京城外的郊野上,與他二人匆匆道別後,先行離去。

謝瀟華在押解途中,將會經過楚城。秦賞夕知道他喜好修飾,心道,在刑部大牢呆了這麽久,他不定成什麽樣了。如今去裁縫店重新給他趕製衣衫也不曉得來不來得及。想來想去,秦賞夕再次悄悄溜進謝家,來到風鈴居。雖說這裏值錢的東西已經被盡數翻走,但說不定能遺留下幾件衣裳呢。風鈴居內此時隻留下一張銅床,和一個陳舊的黑漆空木箱子。如今可算徹底定案,相信要不了幾日,這銅床也會被抬走了。

秦賞夕直道自己太笨,偷偷住在這裏的時候,應該早來看看的,否則今日也不必白來一趟了。正想走時,卻又看到銅床下一個若隱若現的朱漆木箱子。

她俯下身,將那木箱子拉了出來。看質地,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箱子,應該是被人隨腳一踢,便踢入床下的。

秦賞夕翻開木箱子,裏麵有一件天青色長衫,如今這時節來穿,剛好不過。秦賞夕伸手撈起,卻發現長衫上破了個大洞,難怪這麽好的布料,卻沒被人搜刮了去呢。長衫下麵,蓋著一卷畫軸。秦賞夕扔下長衫,打開畫卷,畫上是一樹芬芳的杏花,看四周若隱若現的花枝,應該是在杏林裏。杏花下,是一名英俊少年和一名胡服的美貌少女。那少年正是謝瀟華的樣貌,隻是看起來麵帶稚氣,年歲比如今要小得多。那少女不是十五歲時的秦賞夕卻還是誰?少年倚著樹幹,正在吹一管白玉笛子,少女席地而坐,似正在全神貫注傾聽少年吹奏的曲子。二人腳邊,滾落了一個空酒壇子。

秦賞夕顫抖地撫上畫卷,手指摩挲謝瀟華麵龐:“真是臭美呀。你那時候,明明滿臉紅疹子來著,哪有這樣好看?”

說著說著,目中又有眼淚滾落。

兩日後,謝瀟華與押解其去西北的兩名差官行至楚城郊野,秦賞夕抱著一包衣服匆匆趕來,為他送行。

秦賞夕先是塞給兩名差官一人一錠銀元寶,拜托他二人一路多加照顧,這才得來機會,與謝瀟華獨處。

看到謝瀟華雖是一身粗布灰衣,卻神采奕奕,並未見多麽消瘦憔悴,她這才放下心來。

她將一包衣服給了謝瀟華:“都是才買的成衣,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腰身,先湊合穿吧。”又遞給他一個大紙包,“裏麵是韓大娘做的糖炒栗子,芷容做的白糖糕,還有我包的餃子。路上吃。”

謝瀟華將包袱和油紙包放在地上,從懷裏取出一個木簪:“我在刑部大牢裏沒受罪。皇上有交代,我們兄弟三人若有什麽要求,隻要不過分,都可以準了。我就趁著那時候,給你做了支簪子,你看喜歡不喜歡?”

那簪子是普通的烏木所製,簪花是一朵白玉雕成的夕顏花。不是神劍峰上那種大朵大朵異常鮮豔的夕顏,而是普通的小夕顏。樣式看似普通,卻是做工精致,雕工尤其精美,細看一下,總覺得有種難以名狀的精致美感。不是秦賞夕主觀偏見,是這簪子確實耐看,越看越好看。不事張揚,簡單無華,卻無比精致,加之夕顏花本身就美,真是越看越叫人愛不釋手。

謝瀟華道:“我想給這簪子取個名字,但是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就叫他‘夕顏’吧。這樣簡單自然卻又精致好看的首飾才適合賞夕!”其實,我做了那麽多首飾,為的也不過是能做出,最適合你帶的首飾。

秦賞夕接過簪子,卻又遞給謝瀟華:“你幫我戴上!”

謝瀟華一怔,仍是含笑將那支發簪插到她烏黑發間。

“好看嗎?”秦賞夕笑問。

謝瀟華點頭稱讚:“相得益彰,很好看。”

秦賞夕忽然又將笑容斂去:“瀟華,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

秦賞夕踟躕片刻終於開口:“為什麽一直都不告訴我那少年是你?”

“恩?”在想明白她問的是什麽後,謝瀟華一喜,“你想起來了?”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在神劍峰上,還跟你講過。我隻是不知道那是你罷了。”

謝瀟華低了頭,輕聲道:“我一直都想告訴你來著,可是,又怕你和大哥為難。沒想到,你和大哥最後,始終也沒成。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瞞著你!”

秦賞夕問道:“你大哥還好吧?”

謝瀟華道:“他精神早已大好。最初多虧你勸他,後來,他慢慢的就自己想開了。”

“我猜也是。他可是謝雲起啊,是鐵打的,不會那麽輕易就敗了,蔫了。”

謝瀟華目中喜色黯淡幾分:“大哥還說,讓我好好照顧你!”

“是嗎?你這麽沒出息,一定又答應了。”

“那當然了。”

“所以,你要在木蘭庭等我,一定要等著我,等我回去後,你要好好照顧我。”

謝瀟華的眼神又有了幾分神采:“一定會的。”

秦賞夕繼續道:“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帶著芷容和我的小外甥女回去了。你呀,記得給小女娃封個大紅包!”

“她已經生了?”

“前兩天的事了,母女平安。”

“那可要請你代我恭喜她了!”

“等孩子再大一點,我就帶芷容和她回去。我希望到時候,遠遠就看到你站在木蘭庭門口迎接我們。”

她這話,越說越讓謝瀟華心猿意馬,謝瀟華忍不住道:“賞夕,你……你該不是變心了吧?”

秦賞夕板著臉道:“我早就變心了,不過,是你大哥先拒絕我的,是他先讓我不要再喜歡他的。我有權利重新選擇更適合自己的男子。”心裏卻忍不住美飛了,傻瓜,我想試著去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比喜歡謝雲起更喜歡!

謝瀟華笑了:“那你快些來啊,不要讓我等太久。”

時值中秋。木蘭庭內傳來爭吵聲。

“謝瀟華,你是不是要拆了我的廚房?”

“炒糊了一口鍋而已。”

“火星四濺,把牆熏得這麽黑算怎麽回事?”

“火旺了點而已。”

“說得輕巧,有本事你給我恢複原樣!”

“想得美,等我學會燒這道菜再說!”

“那你不早點學?現在慌裏慌張算什麽?”

“誰讓你今早才告訴我,賞夕明天就到!”

“謝瀟華---”一個女高音平地拔起,恨不得鑽入地心,再飛入雲霄。

“齊齊格--鍋鏟還我,你幹什麽,拿燒火棍幹什麽?你別過來,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怕你!”

秦賞夕和抱著孩子的江芷容悄悄走到木蘭庭後院的小廚房門口,聽到屋內的爭吵聲,不由相視而笑。

秦賞夕道:“就猜他走到哪跟人吵到哪!”

“舍不得跟你吵就行了!”江芷容柔柔的聲音裏滿是戲謔。

廚房內的謝瀟華和齊齊格,聽到外麵的聲音,皆是一怔,再顧不得吵架,齊齊奔出廚房。

謝瀟華依舊是一襲白衣,隻是衣服上燎了不少黑洞,臉上也沾了不少黑灰,那模樣狼狽極了。

秦賞夕也不說話,隻是笑吟吟望著他。

院內安靜良久,謝瀟華這才開口,輕聲問道:“怎麽提前回來了,我都沒趕得及出去迎接你。”

“你在等我就行了。”

“我……”謝瀟華注意到自己的狼狽,解釋道,“我正在燒你最喜歡吃的‘芙蓉玉鳳丸’。”

齊齊格提醒他道:“是學吧?還是臨時抱佛腳!整天說什麽,皇上讓你來,是為了讓你教西北人釀酒、做首飾、彈琴畫畫念詩詞,店裏忙成那樣,你都不幫我,跑去做孩子王,你哪教他們作詩了?成天帶著一群孩子玩。臨了才想起給賞夕燒菜了!”

“我那是因材施教你懂不懂?真沒文化!”謝瀟華搶白完齊齊格,又走近秦賞夕:“我很快就學會做‘芙蓉玉鳳丸’了。雖然那道菜式繁複了些,比較難學,但是,你要相信我的聰明才智嗎。其實,學不會也沒關係的吧?我會烤肉呀,西北一帶的胡人不是都喜歡吃烤肉嗎?很多漢人也跟著喜歡。我烤的比他們好吃多了,我連烤魚都會。”這可是得益於他多年的遊曆生活。

“沒關係呀”秦賞夕朝他眨眨眼,“我不喜歡吃‘芙蓉玉鳳丸’了,太複雜了,不大適合我。我以後,改喜歡吃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