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在牢獄,謙益的確用挖地道的方式逃跑。且他也這樣做了。
隻是,夜裏挖苦,蚊蟲肆虐,謙益逃跑未成,卻是得了瘧疾。那水牢肮髒不堪,攪著糞便。謙益很快就轉了重症,奄奄一息。
獄卒無權請大夫過來診治,隻能將他轉囚入地牢,每天送以稍好一些的飯菜,但謙益的病情還是未能好轉。牢獄有規矩,但凡瀕臨死亡的在押犯人,均須提前送出牢獄,任其自生自滅。在獄卒看來,謙益病情這樣重,送入那亂墳崗,自然是一個死字。
哪裏知道,謙益竟是被人救了。這救他的人自然是恩師王相。王相因為外務的羈絆,不得回國,雖然信息不通,但到底是知道了謙益的下落。
王相大驚,且也十分憤怒。隻是……和北趙國的領土談判陷入僵局,北趙皇帝大怒,不顧外交邦節,竟將王相變相囚禁了。王相不得自由,知道若不按北趙皇帝的要求簽署協議,就不得回國。但王相寧願被羈,也不願辱沒了大梁。隻是聞聽學生崔謙益竟沒錢太師投了大牢,每日坐立不安。但無法脫身,想來想去,唯有去見一人。此人就是北趙翼王爺的獨生女兒紫英郡主。
王相年輕時,素和翼王爺有些交情,也知道他有一個女兒。如今翼王爺去世,這紫英郡主因陪伴太子讀書,懂一些兵法,諳一些史事,頗有一些見識。王相禁錮趙國,不得回去,和隨從等人整日在驛館觀望局勢,便是這紫英郡主趙九兒常來驛館陪王相下棋散心。
北趙皇帝趙稷對此卻又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九兒是自己皇叔的女兒,她常去王相館驛走動,如此也能探得王相心裏所想。所以趙稷隻是不管。
紫英公主得知了王相的請求,雖知道是別國內務之事,自己不便插手,但王相懇切相求,心裏也不忍,因此就答應了。王相畫了一幅謙益的畫像給九兒。趙九兒喬裝打扮到了大梁,打聽了那關押謙益牢獄的所在,也是天緣湊巧,謙益前腳被扔在那亂風崗附近,後腳趙九兒的人馬就找到了。
趙九兒火眼金睛,雖謙益在牢獄內被折磨得麵目全非,但九兒還是認定此人就是王相的學生崔謙益。王相說,崔謙益的左手心有一紅痣,翻開掌心,果然如此。、
趙九兒本以為崔謙益已然死了,但一摸鼻息,竟還有細微的氣息,趙九兒心裏不禁大喜。按著王相的要求,如果崔謙益還活著,她勢必要將他一路帶去趙國。
給謙益換衣服清洗全身自然不是趙九兒所為,這些事情,自然有她帶來的幾名男下屬親力親為。但令趙九兒不解的事,此人已然昏迷,但手心裏卻緊握著一塊顏色璀璨的碧璽。方才幾個男下屬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左手的掌心掰開。
看來,這串碧璽對他而言,十分重要。九兒見崔謙益清洗過了,又將那串碧璽重新塞進他的手裏。奇妙的是,他雖然不醒,昏昏沉沉,奄奄一息,但一觸摸到了冰潤的碧璽,幾乎無意識地,又將手緊緊握住了。
噠噠地馬蹄聲在這寂靜的山穀回響個不停。趙九兒選的是一條快路。她懂一點醫術,知道崔謙益的病情大半是因虛弱而起,雖然沿途無什麽飯館酒肆,就在山穀附近每日打一些野味,煮湯給崔謙益喝。催錢雖不能睜開眼睛,但聞到了野雞湯的香味,會不自覺地喝。九兒就抱住謙益的頭,慢慢地喂著他。王相說的沒錯,他這個學生容貌果然英俊,雖看著虛弱,但渾身上下仍有隱隱超逸的氣息散出。
馬車的顛簸裏,又經過幾天的休養,謙益到底醒了。一睜開眼,他就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簡易而又闊朗的馬車內。眸子裏,立刻現出一個年輕女子的容顏。她是誰?
謙益試著要坐起來,無奈胳膊使不上勁,他試了好幾次,最終還是倒下了。
九兒就對著他盈盈淺笑:“你醒了!”
“姑娘,你是誰?”謙益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著,更是疑惑。在他的記憶裏,他就該快死了,人也被抬去了那亂墳崗外。難道說,是這位姑娘救了他?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九兒見他雖虛弱,但態度卻又恭敬,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她真的想要笑。
“姑娘……是如何救下我的?”謙益隻想知道更多。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果然那串碧璽還在。
這就好,這就好……謙益看著碧璽,珍重地將他藏入懷中。
“你都快死了,還緊緊拽著這物件,也虧抬你去亂墳崗的那幾個人竟然沒有將它奪去!可見它的確是個寶貝!”
謙益就道:“這串碧璽,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我自當好生看管。”說完謙益就心痛不已,他看了下馬車外,瞧了瞧外麵的地形,心裏一驚——這是什麽地方?這裏的土質為紅,不是大梁的黑土,難道說,他正在往北趙的路上?
“姑娘,請問這裏是……”
“這裏麽,是鳳凰山。過了這山,就是北趙的地界了。”九兒也不隱瞞。
謙益一聽,更是搖頭,連連叫九兒將馬車停下。
“幹什麽?我救了你,你一個謝字不說,卻又要回去?”九兒不悅。
謙益忙道:“姑娘救了我,我萬分感激,隻是我還有事,必須回渭城。”他心裏放不下錦春。這幾個月過去,錦春不知在渭城怎麽樣了?那柳石然會不會強逼錦春成親?想那衙門裏,自己囑咐過一些人,暗中保護錦春的,但自己身陷囹圄,身無分文,想那些人為了家計生活,早已經散了吧?這樣一想,謙益的預感就更不好。
“你真的要回去?你可知你是個死囚,如今大梁的人見你沒死,自然會去報官,好得一筆賞銀,你想過沒有?”
這些,謙益如何不知道?隻是他心係錦春安危,這些都顧不得了。
“就算九死一生,我也要回去。”謙益斬釘截鐵。
“嗬嗬……告訴我,你想回去見誰?”九兒好奇了。
“姑娘,此人你不認識,她對我十分重要。”說著這話,謙益又摸了摸胸口藏的碧璽,想起錦春溫暖的笑容,他更是歸心似箭了。
“怎麽,你不願告訴我?”
“姑娘,此乃我的私事,實在無告訴的必要。”謙益還是十分懇切。
“那麽,讓我猜猜……莫非,她是你的心上人?或者,你已經有家室,她是你的妻子不成?”九兒試探。出發之前,她也詢問過王相,崔謙益可有家室子女。王相一概搖頭,說他父母俱亡,尚未婚配,何談子女?
謙益就道:“姑娘,我尚未婚娶,她就是我的心上人。”
九兒一聽,心裏微微一黯。看來,王相不知道,他心裏已經有人了。“我很同情你,但你真的不能回去。我答應了王相,這一路要將你送到他的身邊。”
提起恩師,謙益的眼神就亮了,馬上就問:“姑娘,你是何人?”
“我麽,我不是大梁人,我是趙國人。”九兒悠悠啟口。
“敢問姑娘是何身份?”謙益想,既然恩師能認識她,想來她的身份也不一般。
“我就是北趙的紫英郡主趙九兒。”
紫英郡主這個名號,其實謙益並不知道。但想她是恩師囑托之人,便鄭重回道:“多謝郡主一路安排。不知我恩師在北趙怎樣了?”恩師滯留北趙多日不歸,此事在謙益關押之前,大梁人就都知情。恩師到底怎樣了,謙益也很關心。
“王相麽,自然活得好好的!隻是,他不答應簽訂領土條約,我皇兄就不會放他回去!”
謙益就皺了眉頭。“難不成北趙皇帝會束他一輩子不成?”
九兒聽了就微微一笑:“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我了解我皇兄的性子,他隻想做霸主,不會輕易低頭。”轉罷,九兒便又問謙益:“一麵是你的恩師,一麵是你的心上人。你想好了,到底是隨我去北趙呢,還是不顧死活回你的渭城?”九兒執著馬鞭,等著他的回答。
這於謙益而言,的確是個難題。情和義,都是他心裏看重的。到底該怎麽辦?師傅他老人家一定十分想念自己,可是錦春那裏情勢更危險。
“哈哈哈……崔謙益,你為難了吧?王相將你誇的天上難有,人間全無!你受過儒家多年的熏陶,你若不隨我去,你師傅會怎樣看你?”
謙益深深一歎。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取舍。世事難兩全,總是不能如願。舍棄就意味著痛苦。“郡主,你身邊可有紙筆,我要寫信!”
九兒聽了,不禁喜出望外。她趕緊命人取來紙筆問:“看來,你沒讓我失望,給渭城你那位心上人些封信就得了!”
豈料,謙益卻是輕輕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恩師和我心上人相比,都很重要。隻是我權衡過了,恩師人身並無危險,他還是安逸的。隻是錦春那裏叫我擔憂,我不得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