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陸放說的擲地有聲。
但謙益的心卻無比地焦急。陸放處境十分危險,若他再說激怒柳石然的話,頃刻之間隻怕就要斃命。他當然不能讓陸放死掉。
謙益略略思怔,當務之計,不如施一個“拖”字。拖住石然,待朝廷禁軍趕到,一舉活捉他們兩個。
謙益遂就故意道:“陸放,你也忒糊塗。都死到臨頭了,何必再說這些無用之言?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如就自盡了吧。與其死在別人的手裏,還不如自刎來個痛快。”
什麽?錦春瞪大了眼睛,似不敢信謙益的話。謙益就咳咳了兩下,錦春即刻會意。聰明如她,馬上猜出謙益的心思。
“柳石然,你倒是把手裏的刀給陸放啊。他一生想當英雄,你就該成全他。總之,今日就是他的死期,逃不掉的。”謙益這話能騙過張慕古,但卻騙不過柳石然。
柳石然鼻子裏就哼哼:“少來,你是故意正話反說,好讓我鬆了戒備。你欲是要陸放自刎,我就偏偏要一刀結果了他。不過,你若真的仗義,想讓陸放活命的話,行,你拿錦春做交換!”
石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謙益沉吟了一下,石然就哈哈大笑。
“崔謙益,我知道你舍不得。你這個偽君子,在朋友和女人之間,你選擇了女人,我鄙夷你,瞧不起你。既如此,你就該退到一邊,待我結果了陸放,再來結果你。”
錦春就淡淡地笑:“是嗎?崔大哥不願意,若我自己願意了呢?”錦春既知曉謙益的心思,更願意配合他。“你放了陸放,我跟你走。”
錦春從不對石然笑。此番燦爛一笑,當真如三月桃花。石然一時呆了。
張慕古這方麵倒是比石然清醒,看著石然猶豫的樣子,就啐了他一口,罵道:“你個呆子,我看你比柳下惠還長情。人家拿計**你,待會就要拿你的命,不過對你佯裝一笑,你就像隻蠢豬一樣什麽都不管了。”
石然像是不曾聽見,仍癡癡地盯著錦春:“此話當真?”
謙益卻聽不下去了。他不要錦春做這樣的犧牲,僅僅是言詞也不行。謙益拉住錦春的手,歎息道:“錦春,這是男人的事。未能將你保護周全,是我的錯。”
“崔大哥,不要說了,隻要能救陸放,我願意犧牲自己的。”錦春還想繼續表演。
可她愈是這樣,謙益愈不忍心。他再也忍不住,幹脆將錦春攬入懷中,心裏無比的疼惜。這在石然眼裏是大大地不順眼,他受不了了,叫囂著:“崔謙益,我早說過,錦春是我的女人,你膽敢當著我的麵褻瀆她,真的氣煞我也!”
這廂,陸放仍在危險的境地,但謙益卻不想激將了。隻因,在他的耳隙,已經聽到隱隱的腳步聲,那是大梁禁軍來此搜山了。很快,石然和慕古將被包圍。
石然也發現了異常,大驚。那張慕古製著陸放,反而不知如何下手了。陸放一聲不吭,他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也知道禁軍已至,柳石然逃不掉的。不過,對謙益和錦春,他仍充滿了感激之心。
謙益就對慕古:“你且放手,隻要你放了陸放,我能保你不死。”
“果真?”張慕古兩眼放光,“你別蒙我,我看過通緝令,我是死罪。”
“放下屠刀,我能保你一命。”
張慕古也就信了,他一咬牙:“崔小五,你若誆我,我詛咒你立馬和錦春下地獄!”
那廂柳石然就急了。如此,他可就勢單力孤非死不可了。“張慕古,你個蠢貨,崔謙益是在瓦解你我。他早非大梁人,他的話如何能信?”
“不管了,我不管了。崔謙益的話總比你可信,興許我有一線生機,也未可知。”張慕古竟讓陸放站起來,又對著石然,“我與陸放又沒仇,殺他作甚?”
石然簡直氣瘋,但看附近真的冒出一簇又一簇的禁軍,他慌了。禁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潮湧過來,團團圍住石然。石然沒轍,見慕古欲竄到謙益一邊,猛地就用刀柄截住他的頸脖,咬牙猙獰道:“別想甩下我,咱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慕古自然不幹,他氣急敗壞:“你個姓柳的,自己幹了那麽多的惡事,還不速速度自盡,可還要點臉麵?我做惡,也都是因你挑唆,這些,我崔兄心裏自然有數。隻要我改了,以後不害人了,崔兄一個慈善人,自然不會撂下我,我依舊可以跟著他去魏地,就憑我這才幹,隻怕當一名宰相也是綽綽有餘的!”
石然哈哈大笑。慕古的臉也憋的通紅。“你笑什麽?如今我且與你劃清界限。”張慕古雖蠢笨,但腦子有時也活絡,他思怔:這柳石然早晚死在大梁禁軍手裏,與其這樣,我不如交個投名狀,將他殺了,如此也是立一攻。隻是如何能奪得他手裏的刀?
張慕古小眼珠滴溜溜地一轉:“柳石然,你可知,你已中毒?”
石然一愕,但馬上冷笑:“張慕古,我知你鬼心思多,中毒不中毒的,我自己知道,休要在這個當口誆我。不和你廢話了,看刀!”
“哎呀呀,我騙你作甚?方才我趁你不備,在你的手腕下了毒,算算時辰,現在就是毒發的時刻了。不如,你自己驗下,中不中毒,一看就知。”慕古著意讓石然分心。
石然不敢放鬆警惕,即便低頭,手中長刀也牢牢在握。慕古見伎倆識破,心裏更是惱怒。“哼!我現在就將你剁碎做成毒藥引子,然後將心肝肺煮熟了吃下去!”
石然不想磨嘰了,長刀使勁兒一抹,眼看著慕古的腦袋就要削落,大梁禁軍卻也不想等待了,“嗖嗖嗖”地,數白支利箭齊刷刷向石然和慕古射來。張慕古沒被柳石然殺死,卻是被利劍射穿了胸膛。石然躲在張慕古背後,以他為屏障,抵擋禁軍的箭靶,數秒之間,慕古的身體已經變成滿滿的血窟窿。
鮮血濺滿了石然一身,他看著就像一隻困獸,哈哈怪叫幾聲,也“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帶領禁軍的一位大梁將軍走至謙益的麵前,躬身行禮,言語恭敬:“小的來遲,讓魏王您受驚了。”
謙益就搖頭:“如此,你們可以退下了。他二人已死,無需再浪費人力搜山了。”
“是!小的遵命!”
山林間起了風,錦春看著大梁禁軍邁著整齊的步伐疾速消失在林中小道,錦春終於緩了口氣,對著謙益:“崔大哥,咱們不用擔心了。他二人終有報應,此番已死,想心中一塊大石也該落地了。”
謙益就溫柔地撫著錦春的手,言語深深地:“是啊,多行不義必自斃。乾坤朗朗,還是得做正道。”
謙益的心也一陣輕鬆。陸放從一邊走了過來,詢問:“不如將他二人的屍首掩埋了,若是有打柴采藥的人路過,見了隻怕會嚇著。”
“言之有理。”謙益頷首。她實在不想多看一眼柳石然的屍體。前世種種,又浮上心頭。如今馬氏已死,嬌棠也已死,石然也死了,一並張慕古也都斃了命。似乎,從此以後,她的人生終於能得到清寧。午夜夢回,再不用為想起前事而大汗淋漓,而痛哭失聲,而抑鬱不樂。
陸放卻又走至錦春的身邊:“錦春,荷娘也已死了。”
此話,謙益也聽見了,但隻低語一聲:“她心術不正,有這個下場自是再正常不過。”
“陸大哥,你可知殺死她的人是誰?”荷娘死了,她的心裏反而有一點惋惜。荷娘也不是壞到沒救了,她是心胸狹隘,因愛生恨,走了死胡同。
“他們狗咬狗的,荷娘的死肯定和嬌棠有關係。在柳家,我還有幾個可靠心腹,有一個曾見過我,說嬌棠死而複生之後,和張慕古有些首尾,興許是被荷娘撞破,生了口角,嬌棠為自保,故意將她滅口。”
陸放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他和錦春說話,臉上的肌肉隻是繃得緊緊的,嘴巴也緊閉著,似乎輕微地一張口,就是說不出的疼痛。錦春這才注意到,陸放的左肩裹著紗布,紗布已經滲透出一大片的殷紅血跡。
“陸大哥,你傷得……重嗎?”錦春失聲。從謙益之口,她已得知那夜陸放和錢辜的手下搏鬥過,卻不想傷勢還頗重,方才他被柳石然和張慕古按在地上,想必正按住了他的受傷部位,又是吃一大苦。
“不疼。”陸放微微搖頭,心裏泛起深沉的苦澀。他心儀的女子就是錦春,唯有錦春,可見謙益和錦春深情凝視,心中的話又哪裏能夠說出半分?他是錦春的朋友,也是謙益的朋友,他們一生能得安逸,他便也就安逸了。
謙益也注意到了,心中內疚。“是我忽略了,陸兄,掩埋屍體的事我來做,你趕緊下山吧。”
“魏王,無妨。我受的都是皮外傷,這點小事,還是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