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天寶昏睡過去後,就被待命的醫療隊抬走了。連榷想跟過去照顧,半路被攔下來,“請”進了一間小辦公室,說領導要跟他談話,讓他稍後。
辦公室空無一人,一張辦公桌,兩把對著的椅子,像極了以前局裏的審訊室。
連榷低聲罵了一句,抽出凳子,坐了下來。
因為時間緊迫,要想讓現場組的人認識並掌握精神力,理論加實訓是最好的形式。從幻覺實訓入手,讓現場組認識精神控製,也是連榷與何鬆反複討論後製定的計劃。何鬆將精神控製可能呈現的形式列成一張逐級遞進的清單,按照計劃,現場組會全部體驗一遍,而後通過增加時長來加大實訓難度。
整個實訓計劃,都是上頭批準的,連榷不怕擔責任,就算擔責任、要他退出現場組卷鋪蓋回家,他也認,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賽天寶。
賽天寶現在怎樣了?醒了嗎?賽天寶醒來看不到他,會不會找他?何鬆可信嗎,賽天寶之後會怎樣?連榷走到門口,門外守著四個人,很是警惕地擺出攔堵的駕駛,話也不多,顯然得了吩咐。連榷掃了眼他們腰間鼓起的小包,心下冷笑,隻說要喝水,讓人送瓶水給他。
水拿來了,看守者踩著門檻,把出路堵得嚴嚴實實的,說:“要去衛生間的話報備一聲。”門重新關上,連榷喝了兩口水就放到一邊,琢磨著事。想到暗處的狙擊手,連榷心裏窩火,又一陣陣後怕,如果之後又發生這樣的情況,而他恰好不在,賽天寶會不會……
特麽的。連榷心煩意亂,但門外的人顯然對屋裏的動靜很是在意,連榷深呼吸兩下,努力沉澱思緒,靜靜地等人來。
賽天寶沒被抬進科研室,而是送到了醫務室。他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好半天都沒搞明白自己在哪。
“醒了?”1534被叫來照看他,“感覺怎樣?”
“啊?”鎮定劑的藥效還沒過去,賽天寶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他仔仔細細地把1534說的每一個字掰開想了想,才回答道:“挺好的。”
“好個屁。”1534翻了個白眼,言語中又藏不住關切,“何鬆那一針給你紮傻了?”
賽天寶愣了愣,“不是何鬆紮的,是連榷……連榷呢!”賽天寶一個挺身坐起來,“這是哪?我是不是,是不是……”
“連榷有別的事,咱們在醫務室呢。”
“醫務室。”賽天寶反複念叨了兩下,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也沒被抗去切腦,心中稍安,又問:“那個,被我打暈的人怎樣了?何鬆受傷了嗎?”
“沒啥事,但那個人應該會退出現場組。何鬆皮厚著呢,摔不死他,在給那些人做檢查。”1534安撫了兩句,臉色沉下來,少見的認真嚴肅,“你今天是怎麽了?狀態很不對,布置幻夢時,被控製者受幻夢影響是必然的,你作為控製者卻也被影響了?以你的實力,這種事不應該。”
賽天寶羞愧地埋下頭。當時何鬆提醒他了,但他已經受到了影響,穩不住心神,精神力也跟著起伏變化,當時他已經起了殺心,如果連榷沒抱住他,他會在狙擊手扣動機扣前殺了狙擊手。
都是遠程爆擊,他跟狙擊手真不一定誰殺誰。
心裏雖然哼哼唧唧,賽天寶還是很不安,“我會怎樣啊?我要不別參與實訓了。”
“又說屁話呢。何鬆那點兒實力根本不夠看,況且他還要弄研究,1712到處是短板,你不參與,你是指望1712一個人帶動五十多個人?”
“那我要是以後又失控呢!”
“所以啊!”1534恨鐵不成鋼地戳賽天寶的腦門,戳了一下又戳一下,像是要把賽天寶腦子裏的水泡戳破:“體檢那天何鬆不就說了嗎!你容易心軟是個大問題!實訓既是訓別人也是訓你自己,回頭跟綠衣服的杠上了,你用一招幻夢,結果沒把人家幹趴下反而給自己整哭了,能行嗎!想想1500,那家夥,不也是利用了你的心軟。”
說到1500,賽天寶更難受了。
“說說,是怎麽回事。”
賽天寶便簡單說了幻夢的情況,說自己當時也不知道怎麽了,像被魘住了,腦子裏隻想著殺。
1534摩挲著下巴,“有點子走火入魔的味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反而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幻夢的第一步就是深入被控製者的內心,你要是回回都會被影響,那以後還是不要用幻夢。現場組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但彼得洛夫的狗也不普通,用幻夢是沒辦法對付了,如果杠上,隻能硬碰硬。”
他們原本想著,遇上綠製服的實驗體,可以先用幻夢拖延一波時間,順便試試從幻夢中得到些情報線索,畢竟他們對於“學校”和“綠製服”知之甚少。
賽天寶就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垂頭喪氣的,“我知道了。”
1534看他這副樣子,又不忍心欺負了,難得安慰道:“不用太擔心,連榷肯定能護住你的。”
但我也不能總賴著連榷啊。想到昏迷前那個溫暖的擁抱,賽天寶忍不住鼻子一酸。“嗯。”
沒幾分鍾,醫生進來給賽天寶做了檢查,然後醫生出去了,霍金凱、郝多磨和一個不認識的中年人走了進來,1534給賽天寶使了個眼色,出去了。
那位麵生的中年人是霍金凱的上峰,挺胖,圓臉盤子挺和藹,笑眯眯的,也沒有做自我介紹,隻是霍金凱和郝多磨對他相當恭敬,似乎是個大人物。
“別緊張,”霍金凱先開了場,“連榷之前跟我說過你的事,但一直沒機會跟你聊聊,就簡單說幾句話,不用緊張的。”
賽天寶胡亂點頭,嘴上說不緊張了,實際上對著三人會審的架勢,怎麽都放鬆不了。
“今年是幾歲?”
“二十四歲。”賽天寶答。
“二十四啊,你是四年前進的基地?”
“對。”
“當時在讀大學?”
“嗯,”賽天寶迷惑了,這些連榷應該跟霍隊提過吧?他主動道:“在讀大學,河州大學醫學係。”
“學醫苦啊,”麵生的中年人道,“怎麽想的學醫,想當醫生?”
三人努力營造長輩與晚輩閑聊的輕鬆氛圍,郝多磨基本不開口,偶爾與賽天寶對上視線,還露齒一笑,盡管如此,賽天寶還是覺得不自在,尤其是那位不知道如何稱呼的中年人,雖然笑著,目光卻掃描般盯著他。
賽天寶老老實實回答:“想當醫生,因為我爸是村裏的醫生,想以後給他幫忙。”
那人聽了覺得賽天寶挺樸實,“你家是哪的?”
“D省,遙城的下洲村。”賽天寶想他們不能知道,補充道:“一個很偏的小地方。”
“哦——我有印象,在大凜山背麵對不對?”
“對!”賽天寶眼睛一亮。
霍金凱失笑,這果然就是個單純的孩子。
他們又閑話了幾句,問賽天寶身體還難不難受,交待賽天寶有什麽事都可以找霍金凱,關於賽天寶險些失控的事,隻字未提,賽天寶也沒有質問狙擊手是怎麽回事,和和氣氣地聊了十分鍾,三位領導就離開了。
1534走進來,“這就走了?”
賽天寶也一頭霧水,“啊,走了,說我一會兒可以回宿舍休息。”
“跟你說啥了都?”
“就問了問我幾歲,老家哪裏,有的沒的。”賽天寶托住下巴琢磨,“我打傷人的事提都沒提。”
“嘖嘖嘖,老東西的心眼都多,不提咱就當沒這回事,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去,我也要困死了。”
“走唄。”賽天寶慢悠悠地下床,回到臨時分配的宿舍,兩人間,他跟連榷在一屋,這會兒連榷還沒回來,宿舍裏沒有人,1534把賽天寶架到**就走了。
賽天寶睡不著,望著對麵的空床發呆,想連榷什麽時候會回來。
連榷還在那間小辦公室坐著,期間打了個盹,淩晨兩點多,辦公室的門終於打開了。
霍金凱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台黑色的機器,坐在連榷對麵,打開了機器的開關。
這東西連榷認得,他知道接下來的對話會被機器錄下來,同時還能讓另一間屋子裏的人聽清楚。連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
“這東西隻是走個流程。”霍金凱解釋道。
連榷沒有這麽容易被他敷衍,卻也不糾結這機器,等著霍金凱進入主題。於私,霍金凱是連懇平的老同事,連榷小時候還挺喜歡這位“霍叔叔”;於公,霍金凱是特情處的領導人,一直寬和有度,對下屬鼓勵為主、信任有加,施誠人偶爾不著調,也不見他白臉,但這一回,兩人是實打實的坐在對立麵。
霍金凱思索了一番,決定先緩和氣氛:“狙擊手的事,很抱歉。”
“我不能接受。”這件事,連榷的心裏就是不痛快,更多的是一陣後怕。他做了兩年瞎子,縱使體能和身後比普通人強悍些,卻也察覺不到隱匿的專業狙擊手。在這間小辦公室“自我反思”的時候,連榷好幾次想到如果自己沒能攔住賽天寶,亦或者眼看著賽天寶在他眼前中彈,這些設想在他心口掏出一個血淋淋的洞來。他也不作偽,“霍叔,且不說你跟我爸有交情,我既然做了實訓的負責人,我應該有知情權。”
霍金凱不覺得安排狙擊手有錯,他們需要一個後招,連榷與他們立場不一,定然不能同意,所以事先沒有告訴連榷。如果實驗體都不會失控,那狙擊手也就形同虛設,但麵對連榷的質問,霍金凱還是覺得自己氣勢上短了一截,“人不是我安排的,但這個安排也是合情合理,我們現在要說說你的問題。”
“我有什麽問題?”
“實驗體的威力不可小覷,他今天隻是拍暈了一個人,萬一他是殺了人呢?你不應該給他擋槍,還是當著所有現場組的麵。”
霍金凱說:“連榷,你有點魯莽了。”
連榷嗤笑一聲,“你覺得是賽天寶殺掉那個狙擊手快,還是那個狙擊手開槍快?”
霍金凱皺眉不語。
連榷看他蹙眉的樣子,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直到眉目舒展開,才似乎雲淡風輕地說:“如果我沒拉住賽天寶,那個狙擊手已經沒了。”
霍金凱沒有立刻否認。九點多事發,現在淩晨兩點半,中間四個多小時,他們跟現場組的人談話、跟狙擊手談話、跟傷員談話、跟何鬆談話、跟賽天寶談話,又開了小會,這才來找連榷。
連榷等了四個多小時,也猜到霍金凱他們不會是閑著故意晾他,隻是連榷想不通,為什麽把他放在最後,是有什麽理由,讓他們這麽慎重。
“狙擊手應該感受到了吧?”連榷試探道。
“是。”霍金凱承認。狙擊手說他差一點就被無形的手掐死。
對方承認得太快,連榷更覺得捉摸不透,霍金凱先是質疑他不該阻攔狙擊手,他反駁,結果對方立刻讚同了他的反駁,這是在打什麽主意?連榷事先想過談話的走向,這會兒又覺得自己是猜不到了。
“所以?”
“所以,我們不會再安排狙擊手。”霍金凱道,“我們也知道了,賽天寶若是失控,你能很好的製止他,但是你想過嗎,如果你製止不了他了,該怎麽辦?”
連榷挑起一邊眉毛,不說話,等著霍金凱的下文。
霍金凱拿出一隻半指長的玻璃管,管內有流動的暗紅色**,管前端拴著一個圓環,用力一擰圓環,就會冒出一個尖銳的針頭。“這是科研組針對實驗體研發的毒劑,毒發隻需一分鍾。必要時——希望你能果斷點。這是命令。”
連榷差點給氣笑了。
霍金凱終於拿出上位者的不急不徐,不大的會議室在兩人針鋒相對的威壓中變得愈發逼仄。
“你也可以不接受,但是......”霍金凱點到即止。
———
賽天寶在**躺了半天,還覺得迷迷糊糊,想著何鬆那是什麽鎮定劑,簡直是武俠小說裏的軟筋散,他隻覺得手軟腳軟,一點兒不想動彈。右手摸到左手上的五彩繩,賽天寶下意識轉著繩子玩。
門外好像總有人走來走去。
“篤、篤篤。”
“誰啊?”賽天寶爬起來開門,“啊?是你。”
陳皮露出一口炫白的牙齒,連健美的粉色牙齦都不吝嗇,笑得尤其燦爛,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我代表兄弟們來慰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