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4陪了賽天寶十分鍾,就回了情報分析科,順便讓賽天寶幫他把訓練都推了。賽天寶就一個人坐在訓練場外發呆。
訓練場在四樓,沒什麽人往這裏來,但六樓是科研室,偶爾會有科研組的人路過,傅老太聽說賽天寶一個人坐著發呆,就拿了兩包零食找了過來。
“傅老師。”賽天寶站起來問好。
“坐。”傅老太笑眯眯地,拍拍賽天寶的胳膊。
“您來找何鬆嗎?”
“沒有,我聽他們說你在這,就來找你玩。”傅老太把零食遞給賽天寶,“我孫子跟你差不多大,我看著你就想到我孫子,這些玩意兒我吃不動的,給你吃。”
賽天寶一看,是兩大袋薯片,怎麽想也不覺得是傅老師買了自己吃的,隻能是傅老師買了哄小輩的。賽天寶有些開心,又不好意思收,“傅老師,我不吃。”
“你不吃?”傅老太驚訝地看著賽天寶,“你們小孩兒不喜歡這種嗎?”
“喜歡的。”賽天寶訥訥道,不知道怎麽拒絕,他喜歡傅老師,又怕哪一天傅老師也會對他退避三舍。
“喜歡就拿著吧,你吃吃看。”傅老太見賽天寶鼻尖都急出汗了還要推脫,更為和藹地笑了笑,“我不知道給我孫子挑什麽好,你就當幫我的忙,回頭告訴我哪種好吃,好不好?”
“好。”賽天寶珍重地收下了,認真道謝:“謝謝傅老師。”
傅老太欣慰地笑了,問他:“你怎麽一個人坐在外頭?”
賽天寶看著傅老太,他很喜歡這個慈祥的老太太,他家裏隻有養父和大哥,都是硬梆梆的男人,養父話不多,一身滄桑風霜,大哥話很多,但說得顛三倒四,常常讓人聽不懂。家裏沒有奶奶或外婆這樣的角色,但他想過,如果有奶奶和外婆,她們或許是和藹的,就像傅老師這樣,講話慢悠悠的,透著股親切和疼愛,一雙手摸得到瘦巴巴的骨頭和鬆弛軟乎的皮肉,卻又很有力,掌心有繭,握著這雙手時,能感到無盡的溫暖和溫馨。
賽天寶心裏酸酸的,眼尾泛紅,但他不想哭。
傅老太瞧出來了,拉著賽天寶的手,輕輕撫摸他的手背:“怎麽了,孩子?”
“您會怕我嗎?”賽天寶小聲問。話匣子一旦開了個頭,就像停不下來,賽天寶抱著一腔不安,急吼吼地問:“你們會怕實驗體嗎?精神力不該存在對不對,我以後會怎樣呢?你們會不會對我做實驗?”
這一疊串的詢問,讓傅老太仿佛看見一隻出生不久的小奶狗,嗚咽著找奶喝。她空出一隻手摟住賽天寶,“孩子,聽我說。”
賽天寶比傅老太高,半依偎在老人懷裏,慢慢放鬆了繃緊的身子,漸漸冷靜了下來。
“我不怕你呀,我說了,你就像我的小孫子一樣呢。我們都不會怕你們,不僅是因為我們相信何鬆,還因為我們都看得出來,你跟小鍾都是好孩子。”傅老太輕柔地安慰他:“精神控製這項課題,現在研究或許為時過早了,彼得洛夫又造出這麽多惡事,但不能說精神力就絕對是不好的。一把好刀就算再鋒利,人們更在乎的是誰用這把刀、怎麽用。我是不相信你會用精神力做壞事的,對不對?”
想到自己不久前還想窺探他人的想法,賽天寶遲疑了一下,紅著臉點頭,“我不會做壞事的。”
“那不就好了。”傅老太把賽天寶眼角的淚抹去,“好孩子,不要擔心,我們已經在研究如何讓你們變成普通人了,一切都會好的。”
“謝謝傅老師。”賽天寶不好意思地直起身,自己揉了揉眼睛,然後燦爛一笑,“我知道的。”
傅老太被他這一笑,笑得心軟乎乎的,仿佛看見小奶狗衝自己搖尾巴呢。她說:“下次要是遇到什麽事,就來找傅老師,別一個人傻坐著胡思亂想。”
賽天寶聞言更不好意思了,原來傅老師是專門拿著零食來哄他的,想到自己都這麽大了,真不應該,但被人關心著,又是一件極高興的事。
賽天寶恢複了活力,把傅老太送回了六樓,自己調整好情緒,這才返回訓練場。
第二輪幻覺實訓是1712的自由幻境,不過三分鍾,幻覺一結束,連榷就下令休息十五分鍾。
兩輪實訓過去,有的人臉色更差,但有的人已經有所適應,但大多數人都靜默不語,獨自消化,訓練場一時間靜悄悄的,隻有連榷與何鬆在小聲交流實訓情況。
“......接受度還是可以的,畢竟不是普通人。”何鬆說,手上捧著記錄本,頭也不抬。
連榷點頭,漫不經心地應著,他手上有一份名冊,根據這兩輪的情況,名冊上寫了不少批注,這會兒他一邊聽何鬆說話,一邊注意這五十人的動靜,手上塗塗寫寫,賽天寶一進來,他卻立刻就注意到了。
連榷示意賽天寶過來。
賽天寶走近,“連指揮。”
這是連榷第二次聽賽天寶喊他連指揮,第一回聽還覺得賽天寶是故意打趣他,這會兒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兒,下意識皺起眉,剛想問卻被何鬆搶了先:“回來了?”
“嗯嗯。”賽天寶點頭如搗蒜,“回來了。”
“狀態OK?”
“可以的。”
何鬆認真地點頭,像是下了一個重大決定,“準備開始。”
連榷隻好把想說的話都咽回肚子裏,打算晚上回去再問賽天寶。他吹響了集合哨,宣布休息結束。
五十餘人一直關注著他們的動靜,經過1712兩輪的幻覺實訓後,至少知道實訓時間不會太長,心裏有了底,但看到接下來上場的是賽天寶,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比先前兩次都要緊張。
按理來說,現場組的人都身經百戰了,但直覺的判斷告訴他們賽天寶是個危險人物。在一幫子肌肉健碩的人麵前,賽天寶簡直就是“弱雞”,身板兒瘦,雖然高挑、勻稱,但皮膚白得些微病態,頭發在腦後紮成一小束,一雙大眼睛,黑眼仁像透亮的晶石,長得挺漂亮,也挺愛笑,對著他們是拘謹的笑,對著科研組的時候是靦腆的笑,對著特情處時是開朗的笑,對著連指揮時是可愛的笑——不論怎麽看,似乎就是個可愛的人,眉骨上一道淡淡的疤為他添了幾分張揚,遇到這樣一個人,應該能很快結交,但是沒有。現場組的人一看見賽天寶,或者一被賽天寶看見,就像野獸見了野獸,刀鋒撞上刀鋒,脊梁骨爬上短兵相接的威脅感。
緊繃繃的沉默是無形的壓力,賽天寶迎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冷靜地、麵無表情地走上前。他舉起右手,當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手上時,他利落地打了個響指。
噠。
賽天寶鋪展開精神力,精準控製五十五名實訓對象,這不是一件難事,卻也並不輕鬆,有的人反抗他了、抵製他了,亦或者說是在抗拒自己的心魔,但是賽天寶手一翻,掌心向下用力一壓,震懾所有反抗,讓所有人都墜入了幻夢中。
這一次,連榷等人沒有跟著進入幻境觀察,他們站在最前頭。有的人幾乎立刻就有了反應,兩眼翻白,麵露恐懼,哆哆嗦嗦著,腿一軟,坐倒在地,也有的麵色鐵青,緊緊咬著牙,額頭上冒出碩大的汗珠,直挺挺站著。連榷他們看不見幻夢,但是賽天寶能看見。
他看見有的人被追趕著,他看見了黑漆漆的槍口,壓抑、陰暗、血流成河的戰場,他看見親人故去,滿室的痛哭,還有漫過頭頂的河水、愈來愈近的凶猛異獸......如果賽天寶是個心理變態,他或許能將這一份份痛苦當做樂子,或許還能把這些令人恐懼的東西當成“學習素材”,用以往後的幻覺陷阱中,但賽天寶不是,他掙紮著在害怕、悲傷、痛恨等情緒中竭力保持一分清明,差點兒要分裂自我,一段又一段與死神擦肩的幻夢,像在賽天寶身上紮了一刀又一刀。
這五十五人都不是尋常人,他們去過尋常人到不了的地方,執行過難以完成的任務,此刻加諸在賽天寶身上的,就是五十五份真切的痛苦,就算是小小的技術員卷毛,心裏也有一塊難以計算的陰影麵積。
賽天寶把下唇咬破了,鮮血染紅了唇,連榷一看,隻覺得觸目驚心。他張嘴就要喊停,但何鬆製止了他:“隻剩三十秒,撐住好嗎?”
賽天寶眨眨眼,汗濕了額發,說自己沒事。
何鬆握住賽天寶的胳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不要動搖,你堅定的意誌力呢?”
賽天寶暗罵,我意誌力堅定著呢,但我不是冷血心腸啊。
兩分鍾馬上就要到了,賽天寶聽著耳邊計時器滴答滴答,慢慢收起精神力。
眾人恍恍惚惚,像是清醒了又像是沒清醒。距離賽天寶三步遠的地方,有個人的呼吸尤其沉重,他喘著,拳頭握得嘎吱響,雙目通紅,目光落到賽天寶身上,竟像是徹底丟了理智,揮舞著拳頭朝賽天寶衝去:“——我殺了你!”
連榷飛身撲過去阻攔。
賽天寶茫茫然地看過去,他記得這個人的幻夢,血流成河的戰場就是屬於這個人的。腳下是敵人的屍體,還有戰友的血肉,手無寸鐵了,走投無路了,可敵人還沒死光呢!——賽天寶霎時間也像被凶神附了體,還沒有收幹淨的精神力順著他的手狠狠揚起、用力一抽——
這人直挺挺地撅了過去。是被賽天寶的精神力抽暈的。
人們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賽天寶身上,這一次賽天寶比之先前還要敏感,他的手還顫顫巍巍,腦中卻隻剩下一個念頭:誰還想殺我,我先殺了你們!
【賽天寶!】1712發覺賽天寶再度迸發精神力,這一次賽天寶散發的殺氣像刀子一樣銳利,他急忙張開精神力,試圖阻擋一二,但效果甚微。
“賽天寶!”何鬆大喝,他萬萬沒想到賽天寶會失控,急忙掏出隨身備著的鎮定劑,要給賽天寶來一針,而賽天寶看到反射銀光的針頭,腦中的那根神經劈啪裂開,一揚手把何鬆也給甩了出去。
“哎呦!”何鬆痛呼,顧不上傷,立刻爬起來又去掏鎮定劑。他比誰都急,因為何鬆知道,訓練場上安排了狙擊手!
站在遠處的肖欽和溫庭煙匆忙往前來,又急急刹住腳步——他們看到,紅點瞄上了賽天寶的額頭。
“別開槍!”連榷衝上前,把賽天寶摟進懷裏,用自己的背做賽天寶的盾牌。他的心跳得飛快,咚咚咚,像是要蹦出胸膛了,跳得他胸口也疼,腦瓜子也疼。連榷事先不知道有狙擊手,他若是知道,一定不會離賽天寶太遠。看到突然出現的激光點,連榷心裏燃起熊熊怒火,但怒火眨眼又被恐懼代替,他想都沒想就衝過去擋住了賽天寶。
賽天寶沒有推開連榷。他看不到自己腦門上的紅點,他隻能分辨敵意和善意,他發現了遠處高牆上的敵意,賽天寶幾乎要出手了,但連榷把他抱住了。
這個懷抱好熟悉啊。
好暖。
賽天寶的耳朵抵著連榷的胸膛,他聽到了連榷的心跳。撲通、撲通,一下又一下,籠罩著賽天寶的瘋狂和殺氣被這心跳聲敲開了,理智回歸,賽天寶掙紮的右手,無力地慢慢垂了下去。他想:對不起,傅老師,我做壞事了。
連榷最是清楚懷裏人的變化,下巴抵著賽天寶的頭頂,艱澀地開口:“賽天寶?”
“嗯。”賽天寶小聲嘟噥,“我是不是闖禍了?”
“沒有。”連榷揉著賽天寶的背,少年瘦弱的身子顫抖不已,一對肩胛骨就像要振翅飛走的蝴蝶,但連榷不會讓他飛走的,他緊緊摟著賽天寶,讓肌膚與肌膚的貼近給予賽天寶安全感。
何鬆把鎮定劑遞出去。
連榷沒接,他先是問賽天寶:“冷靜下來了嗎?”
“嗯。”賽天寶的聲音輕若蚊蠅。
“打一針鎮定劑好不好?”連榷問他。
“好。”賽天寶乖巧、順從,眼淚卻流出來,泅濕了連榷的衣裳。
“我給你打。”連榷道。他朝何鬆伸出手,接過鎮定劑,順著賽天寶的小辮子摸了摸他的後腦,貼著賽天寶的耳朵小聲哄道:“睡一下,睡一下吧,醒了就好了。”
賽天寶能感覺到藥劑穿透皮膚流進血管,又順著血管,涼透了全身。他摟住連榷的腰,放鬆了身子伏在連榷懷裏。
他閉上眼睛:“好啊,我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