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電燈開關,又慌慌張張打開,明亮——黑暗——明亮,短短幾秒的交替,讓人措手不及,卻又不會放在心上。

訓練場上的眾人都有些茫茫然,剛剛那片刻的、逼仄的黑暗,是電壓不穩吧?有人抬頭看了看燈,總覺得一頭霧水,大多數人還看著1712,等著幻覺實訓的開始,也許是等得太過認真了,幾秒鍾都顯得有些漫長,以至於十幾秒後,依舊什麽都沒有發生,平白地讓人不安。

賽天寶最終沒有窺探這些人的想法。他覺得不應該。魔怔了一樣釋放出精神力後,又狠狠地收了回來,撤得一幹二淨。

費力扛著的1712陡然失了製衡,身形一晃,險些仰倒。

“小鍾!”何鬆托住1712,心急下叫出1712的名字。1712穩住身子,示意自己沒事。

賽天寶想要過去道歉,又羞於啟齒自己方才的想法,1712卻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眼神,又像何鬆解釋自己剛剛太緊張了。

何鬆的精神力最弱,他隱隱約約察覺方才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但他說不上來,反而是直覺準得可怕的連榷,看了賽天寶一眼。

賽天寶不敢看連榷,垂著頭,腦內傳音向1712道歉:【對不起!我剛剛有點,激動......】

【沒關係。】1712小聲回應,像是忌諱什麽,沒有追問,但也沒有再說更多。

我們、繼續。1712用手語比劃著,然後他閉上眼,慎重地運用精神力,開始了第一輪的幻覺實訓。

內容是提前定好的,1712會擬造一片黑暗,遠處有向上和向下兩個方向的樓梯,這五十人在抵達樓梯前還能攜手前進,一旦踏上台階,便會變成孤身一人,而不論是向上還是向下的樓梯,都沒有盡頭,其中還設置了一個踩空台階的陷阱,整體時長是五分鍾。

幻覺已成,1712、連榷、賽天寶和何鬆四人也進入幻境,他們在場地的最中間,參與實訓的隊員看不見他們,他們卻能把所有人的表現看得一清二楚。

濃厚的黑暗和遠處清晰的樓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幻覺,但他們不知道之後會遇見什麽,也不知道幻覺什麽時候結束,有人詢問實訓合格的標準是什麽,卻沒人能回答得上來。從表麵上看,所有人都很冷靜,但內心動搖的人不在少數。

“是要往樓梯那走嗎?”一人問。這個人皮膚黝黑,卻又一口潔白的牙,總喜歡咧嘴笑,講話一股子山西味,吃飯時能悶一口醋,名字叫陳皮,跟施誠人混得有些熟了。

施誠人心裏還是沒底的,雖然他算是有實戰經驗了,但他每每回想起來,就隻記得自己扒著肖欽叫老公的畫麵,讓他煩不勝煩。

這裏頭最最冷靜的人當屬1534,他其實不該在訓練當中,應該也屬於賽天寶、1712一類,但按他自己的話說,他和卷毛都應該在情報分析科的辦公室才對。為了帶帶他的便宜徒弟,1534還是來了,他下巴朝前努了努,“除了樓梯,周邊還有路嗎?”

沒有路。所有人在心裏默默回答他。圍繞著他們的,是不同尋常的黑暗,奇怪的是他們居然能清晰地看見彼此。

“走唄。”1534不讓卷毛往後縮,“有什麽好怕的啊?”

“會不會,”卷毛謹慎地邁著步子,“會不會突然冒出什麽啊?”

“比如呢?”1534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了,走在所有人的前頭,溫庭煙就在他邊上,他停下腳步往回看,卷毛盯著腳底,回答他:“比如又突然飛起來,或者冒出來什麽野獸,什麽叢林,什麽巨蟒鯊魚......”

1534笑,他知道賽天寶他們肯定能聽到他們說話,所以蔫壞蔫壞地道:“你就想吧,想得越多越有可能是真的。”

“啊?”

1534眨眨眼睛,“你的想象,都會被滿足。”

“師父。”卷毛的腦洞一騁千裏,根本停不下來,聞言有些可憐巴巴地叫喚1534,1534隻是看著他笑。

溫庭煙打量著四周,因為知道這是訓練,他並不害怕,也沒有一點兒緊張感,不像在秦家別墅那次險些崩潰。

1534又走幾步,再回頭瞧他的徒弟,卷毛扒著大芋一塊兒走,他一瞪眼:“你倆玩兩人三足呢?”他不耐煩了,都過去一分鍾了吧,這堆人還走不走了?他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過是第一次實訓,能有什麽危險?實訓就是讓你們體驗個氛圍,真正危險的都在實戰好吧。”他說完也不等任何人,拽著溫庭煙就往樓梯走去,卷毛叫了聲師父緊隨其後,施誠人和肖欽也邁開步子,陳皮大膽跟上,幾步追上了1534:“兄弟!你好懂啊!”

“一般一般。”

“有什麽經驗你說說唄?”陳皮咧嘴笑,“你肯定不是第一次接觸精神力了吧?”

1534瞅了這人一眼,覺得這人笑得並不討厭,隨口回答道:“還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謔。”陳皮誇張地做了個表情,“那怎麽應付幻覺啊?”

說話間他們已經離樓梯不遠了,所有人都離開了原地,向著樓梯前進,1534大致看了眼,回答道:“不要怕,找破綻。”

這六個字說得像是什麽武功秘籍,溫庭煙瞧他端著一副絕世高手的架子,覺得又可愛又好笑。“往上還是往下?”

1534眼珠子一轉,湊到溫庭煙耳邊,“我上你下。”

溫庭煙沒繃住表情,一掌拍上他後背,沒想到這人這會兒還有心情說葷話,“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覺得呢。”這一掌沒多大力氣,但1534還是瞪了他一眼,眼裏有明晃晃的笑意。

“是男人就上。”溫庭煙道。他也笑,兩人一齊邁上台階,但轉眼都看不見對方了。

“1534?”溫庭煙皺起眉,不明所以,但隻好繼續往上走。

“喂?”1534瞧著前後空**的樓梯,想了想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沒有動,對著空氣打商量:“後頭是單獨走的話,我就沒必要了吧?我過去跟你們一塊兒唄?”

1712聽見了,連榷他們也都聽見了,連榷點頭,應允了,1712心念一動,1534便從樓梯上瞬間移動,來到了他們身邊。

“哇嗚。”1534仰頭,嘖嘖稱奇,“不賴啊1712。”在他們頭頂,懸浮著一條一條樓梯,或上或下,彼此沒有交織,遠看又像交疊在一起。

而幻覺實訓裏,所有人都看見了溫庭煙和1534踏上台階後消失了,聯係1534說的“找破綻”,這些人的謹慎和膽怯稀釋了不少,紛紛選擇了或上或下的路,走進了隻身一人、沒有盡頭的樓梯。

“上下有區別嗎?”1534問。

“沒有。”賽天寶回答他。

在他們眼前,懸浮的樓梯越來越多,直到所有人都走上了樓梯,算上溫庭煙、施誠人等特情處的家夥們,五十五條樓梯全部出現,就是對這五十五個人的單獨觀察。

1534先去看溫庭煙,見他不緊不慢地走著,就知道這人沒問題。他又看了看卷毛,走得可慢了,有些嫌棄地撇撇嘴。

他在觀察,其他人也在觀察,尤其是連榷和賽天寶。賽天寶同樣先看了認識的幾人,施誠人和肖欽都很冷靜,大芋也沉著地前進,確實幾人都沒有問題,賽天寶才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連榷則是一個一個觀察過去,看他們的表情、步速、行為。因為一輪實訓隻有5分鍾,時間緊張,連榷看得格外認真。

有的人走著走著,就停下了腳步,有的人則往回走,試圖重新選擇向上或者向下,還有的人另辟蹊徑,直接從樓梯側麵往下跳,但結果是1712讓他又回到了樓梯上。

“那個陳皮挺好的。”賽天寶指著一人道。

連榷點點頭,這個陳皮確實膽子大,步速一直沒變,表情從容,不停往上走。“跟他一個單位的那幾個也還可以。”

時間到了四分鍾的時候,踏空陷阱出現了,幾乎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一時間各種叫喚、情不自禁的罵娘、嚇壞了的抽泣此起彼伏,1534覺得太有意思了,又有些無語,全場唯一嚇哭的就是他的便宜徒弟!好大一出鬧劇,1534看得不亦樂乎,胳膊肘捅了捅賽天寶,正要跟他分享樂子,才發現賽天寶臉色不太好。

“喂?”1534湊近賽天寶,“你怎的了?”

賽天寶想著不一會兒就得由他來布置幻境了,偏偏會分給他的任務又是很難的,他正有些心煩,也就心不在焉起來。“沒啥。”

“什麽沒啥,垮了張臉要哭不哭的。”1534擔心他,看了眼前頭還在觀察隊員的連榷,小聲道:“怎麽?連榷欺負你了?”

“沒有的事。”賽天寶不欲講他剛剛煩心的事,隻說自己有點緊張。

“你緊張啥啊?”1534更不解了。他看了看兩邊,1712兀自集中注意力操控精神力,何鬆一邊觀察隊員一邊觀察1712,連榷的注意力從頭到尾就沒放在他倆身上,於是1534繼續與賽天寶講小聲話:“說說唄。”

“......一會兒我給他們做‘幻夢’。”

“啊。”1534懂了。幻夢也是幻覺的一種,但比尋常幻覺更難操控。體檢那日,何鬆把幻覺控製按照強弱劃分了幾個等級,由控製者定下幻覺主題,就如1712正在做的那樣是最簡單最尋常的。

之後難度逐漸拔高:被控製者在幻境中會有一定的“自我記憶”,他們想的、想看到的,都會被實現。“你的想象,都會被滿足”——1534方才對卷毛說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為這種幻覺控製正是賽天寶的拿手好戲。這被稱作是“自由幻境”,1712正在強化對自由幻境的掌控,這種方式正好能填補1712在學識和常識上的短板。

最難的是幻夢。精神控製本就攻心為上,基地的實驗體學習製造幻覺時被灌輸的宗旨是讓獵物崩潰。幻夢的自由度最高,由被控製者來決定的,被控製者想到什麽,幻境裏就會出現什麽,而幻夢之所以被稱為夢,可怕之處不僅僅在於它會隨者被控製者的腦洞而變化,幻夢真正可怕的地方,是會讓被控製者看見他們內心深處不願意正視的恐懼。

簡而言之,控製者會先剖開被控製者的內心,然後將深層的秘密化成幻覺。這需要極其強大的精神力,何鬆連初級幻覺都維持不了多久,1712還在苦練自由幻境,隻有賽天寶能輕鬆做到,1534覺得這項任務交給賽天寶也無可厚非。

1534又琢磨了一下,“這才第一天,就這麽猛,合適嗎?”

“何鬆限定了時間,隻讓他們體驗兩分鍾。”

“噢,那應該問題不大。”1534把胳膊搭在賽天寶肩上,“你緊張啥呢,雖然有五十多個人,對你來說不也小菜一碟。”那天體檢的時候,1534已經見識到賽天寶強大的精神力了,對此,他相當有信心。

賽天寶卻愁,愁自己太厲害,他實在是怕了,不想再聽到、感受到別人對他的恐懼。施展精神力的時候,這種恐懼似乎能共通,這些人內心驚疑,他就要承受五十多份的害怕。明明早上聽郝多磨訓話的時候,他還熱血沸騰,把這五十人都看作“戰友”,想著跟這些人並肩作戰,培養出戰友情誼,但這會兒他也清醒了,渾身熱血涼了個透,嘲諷自己自作多情。

“五分鍾到。”何鬆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也打斷了賽天寶和1534的嘀嘀咕咕。

連榷放下手中的記錄版,轉過身來,要開口時看到賽天寶麵有菜色,頓時皺起眉頭,大步走近,“你不舒服?”

幻覺實訓已經結束,所有人都回歸了現實,眾人的視線追著連榷,賽天寶連忙退開,不想站在他邊上,擺著手:“我沒事我沒事。”

“去休息下吧。”連榷還得向眾人解釋第一輪實訓的情況,不好與他說太多,隻是體貼地讓1534帶賽天寶去休息,“去吧,再吃點東西,一小時後再回來,到時候是你的‘幻夢’。”

“知道了。”賽天寶攥著衣角,用力搓了搓,足足使了十二分的力氣要排遣不快,一點兒用沒有,就鬆開了,但緊鎖著的眉頭,怎麽也沒法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