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躲起來。”溫庭煙最先反應過來,“他們看不見!”

那些實驗體在催淚瓦斯中睜著眼穿行,眼睛顯然收了傷,他們看起來很不正常,肢體扭曲成各種奇怪的角度,但他們瘮人的目光一次次掠過溫庭煙等人,交錯在不具名的虛空中。

在1534等人麵前,各色幻象交織呈現。從迂回的廊橋棧道,到破敗的鄉村房屋,左邊是奔騰不息的江河,右邊是靜謐祥和的草原,頭頂有枝葉茂盛的樹林,腳下是暴雨滂沱的城市。有著長嘴犄角的四角巨獸鋼筋水泥裏穿行,踩碎了孤兒院的房頂,消失在掛滿彩燈的公園裏......

大概是幻象過於豐富,縱使再真實,也削弱了震撼力。溫庭煙就站在澎湃洶湧的河麵上,感覺像站在博物館的3D展廳裏,心裏想著是假的,也就沒了驚慌的情緒,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因為他看到童年經典邋遢大王對某位知名影星用天津話說“已經喝不下了”。

幾人躲在一排翻倒了的辦公桌後麵,肖欽被迫做了施誠人的媽、大哥哥、老公、老師、重慶小麵的店長,他已經無力去想施誠人是怎麽回事了,光是讓施誠人閉嘴不要亂動就很費體力了。

“老公~”

“別說話。”

“好~”

“......”肖欽想直接打暈他。

1534也麵臨同樣的局麵,他不說話,卷毛也就不學他,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卷毛突然就淚眼朦朧地不停喊他“爸爸”,但隻要他開口讓卷毛閉嘴,卷毛又會開啟鸚鵡模式,鸚鵡模式關閉,喊爸爸模式就開啟,1534隻好死死捂住卷毛的嘴。

溫庭煙背著昏迷的大芋,何鬆和隻能發出野獸聲的1712“乖巧”地蹲在肖欽旁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嚴格來講,這些畫麵並不是他們製造的幻覺,而是實驗體意識的提現。大家的想法具象化,又碰撞在一起,就變成這樣了。”何鬆小聲道:“正常情況下,實施精神控製力的時候,就像把接口符合的線插進端口裏,現在他們找不到端口,反而不停泄露自己的數據。”

肖欽選擇暫時信任何鬆,“大概有多少實驗體?”他看見樓梯口處的暗影裏還有蹣跚的人影。

“跟著我下來的,有19個。”

肖欽皺眉,“意思是除了這裏,還有別的?”

“五樓那裏大概還有十來個個吧。還有......”何鬆看了眼右麵,肖欽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他們來時的入口——那條處理廢物的管道。

“有很多實驗體被丟到那下麵去了,如果沒死透,會爬上來也不一定。”

1534對此聞所未聞,“騙人的吧,我們就是從那條路爬上來的。”

“我也是。”

“什麽?”

“我跟1712都是從底下爬上來的、沒死透的實驗體。”何鬆不敢設想底下究竟有多少實驗體活著:“這些被遺棄的能力都不怎麽樣,不用太擔心,更何況我們還有槍,可怕的是從那底下爬上來的東西,他們真的能做到‘殺人於無形’......”

“可你倆也是從下麵上來的。”肖欽把槍口對準何鬆,但何鬆看得出來肖欽沒有殺意,“我沒有半句假話,等見到了賽天寶,他會為我證明的,現在就別把槍口對準自己人了。”

“賽天寶可不可信也有待商榷。”肖欽把槍口指向那些歪七扭八的實驗體們,“你不妨先用精神力對付他們。”

實驗體們在空曠處胡亂走來走去,光怪陸離的幻象沒有一刻不在變幻,但溫庭煙等人的注意力早不在上頭了。

“我做不到。”何鬆直白道,他看了眼1534,“基地的屏障既是高級實驗體的限製,也是低級實驗體的穩定劑,屏障已毀,所有實驗體都是敞開的狀態,梁稚釋放的強大精神力擾亂了他們,他們根本找不到自我了,如果沒有強大的精神力替他們疏導,他們不久後就會力竭而死。”

何鬆指了指一些流血嚴重的實驗體,“他們受傷了,卻感覺不到痛,因為他們的大腦已經控製不了身體了。我倆的能力強於他們,但不代表不被梁稚幹擾,隻要我開放精神力,渾身被火燒一樣難受。還有他,”何鬆拍了拍1712的肩膀,“他是啞巴,一直依靠精神控製力‘說話’,但受梁稚的影響,發出來的聲音都變成了野獸的聲音。”

編號是1712的小個頭男孩點點頭,躲在何鬆身後,隻露出來半張臉,像是怕肖欽不相信,連忙小聲解釋了兩句:“嗷嗚嗷嗚~”。

肖欽看了看垃圾處理管道,又看了看接連走出實驗體的樓梯口,眼下正是進退兩難,這個情況也不能用常識去判斷,他對於實驗體的了解太少了。若是之前,就算與施誠人常常意見相左,也能彼此討論,現在......肖欽看向安靜不語的施誠人,施誠人報以甜美一笑,肖欽不由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們怎麽才能恢複正常?”肖欽指向施誠人和卷毛。

“難說,我不知道是什麽在影響他們。而沒有屏障的話,所有人都會慢慢受到影響的。”

“我們去六樓。”1534出聲道。他拿急救包裏的綁帶把卷毛的嘴封住,解放了自己的雙手,打開設備,劈裏啪啦地敲起來,嘴上也沒有空閑:“賽天寶跟連榷肯定跟梁稚在一起,梁稚的精神力還在影響實驗體,就說明梁稚沒死,賽天寶他們應該也還活著!”

“但梁稚的狀態也證明他們不妙了。”何鬆現在十分疑惑這個胡得,怎麽會對梁稚這麽了解?

“他們不會死,我相信他們。”1534抬頭,對上溫庭煙的視線,“對吧?”

“嗯。”溫庭煙問他,“你有什麽主意?”

1534將電腦轉了個方向,示意所有人看屏幕,他指著六層最右邊的一團巨大黃色光團,“這裏,還有一台大型設備在運轉,是剛剛下達自毀程序的‘大腦’,也是這座基地的‘心髒’。

那裏,一定有手動開啟基地屏障的開關。”

1534用手指點了點施誠人和卷毛,“每個普通人都能看做比低級實驗體還低級的控製者,屏障一開,他倆肯定能穩定下來,咱們也能不受梁稚的影響。”

“可是,”何鬆問他,“離六樓越近,就意味著離梁稚越近,梁稚的精神力就越強,你打算怎麽應對?”

1534胸有成竹:“山人自有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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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榷。”

“連榷。”

連榷聽到賽天寶的呼喚,聲音縹緲微弱,向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虛虛實實聽不真切。

賽天寶?

“連榷,醒醒啊。”

“......”連榷睜開眼睛,後腦勺一陣麻酥酥的疼痛,他抬手一摸,摸到一塊大鼓包,還有凝結了的血塊。

“別碰。”賽天寶的聲音還是很小,但非常清晰,證明不是夢。賽天寶拉住連榷摸頭的手,很是擔心:“你的頭好像被石頭砸中了。”爆炸發生的時候,連榷帶著賽天寶往外跑,兩人背對著爆破風,衝擊把他們掀了出去,連榷大概就是那時被飛來的亂石磕了腦袋,而賽天寶則幸運多了,他被連榷摁在懷裏,受到的傷害較小,也就比連榷蘇醒得早。

“嗯。”連榷聽從地放下手,“你怎麽樣?”

“我沒事。”賽天寶依舊壓著嗓子小聲說話,他扶著連榷幫他坐起來,連榷也終於注意到了異樣:“這是哪?”

眼前不是基地六樓的光景,而是一間四壁是水泥牆的房間,房間內有一張鐵床、床頭有一個簡易的櫃子、一張簡單的書桌和椅子,房間沒有窗戶,有一扇下端有小窗口的鐵門。賽天寶和連榷就在與鐵門相對的角落裏。

“我們被監禁了?”連榷臉色不虞,為何監禁者沒有把他倆分開監禁?

“沒有。”賽天寶拍了拍旁邊的牆壁,手直接從牆裏穿了過去。

“這是——?”連榷跟著伸出手去,在四周摸了摸,所有的東西全然沒有實體。

“是幻覺。”賽天寶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他醒來的時候,連榷的脖子正好被一堵牆截成兩段,他看見無頭連榷時腿都嚇軟了。

“梁稚沒死嗎?”連榷很肯定1500絕對是一刀斃命,但附著在1500體內的梁稚,有被成功殺死嗎?“他如果沒死......”連榷不禁無奈,“那也太頑強了。”

“是啊。”賽天寶愁眉苦臉,與梁稚的較量竟像看不到頭的長跑,他們一波三折,勉勉強強撐到此刻,早就精疲力盡了。賽天寶不禁有些喪氣,“不過——你的眼睛好了!”

連榷閉上眼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睜開,眼前依舊是賽天寶欣喜的臉。眼睛恢複得太快,連榷也有幾分不真實感,他仔仔細細看了看賽天寶,“我是真的能看見了。”

“嗯嗯!”賽天寶開心不已,又不敢大聲呼喊,隻好用手捂住嘴,小聲地表達激動的心情。

連榷覺得賽天寶這副樣子有點可愛。

隻是賽天寶開心的同時,也有些疑惑:連榷身上的那股精神力淡去了許多,微弱得幾乎沒有了。這個變化,跟連榷的眼睛有什麽關聯?

“對了,”賽天寶放下手,“你怎麽知道連撼管梁稚叫‘阿稚’的事?你剛剛是演戲騙他的?”

“是演戲。但是我爺爺的事,我做夢夢到過,我是真的以前差點成了容器,不過我剛剛大部分是瞎說的,碰巧猜對了。”

“那你演得很好嘛。”賽天寶哼哼兩聲,他也差點被騙過去。

連榷聞言,想揉一揉豬耳朵,可惜賽天寶已經不是小豬崽了。

這時,鐵門被打開了,走進來一高一矮兩個人。

“你以後就住這裏吧,你看可以嗎?”來人身形挺拔俊朗,男聲淳厚,對身後的少年耐心詢問。

“可以。”少年嗓音清潤,是還沒有變聲之前的稚嫩。

“好,如果有什麽需要,隨時跟我說。”男人轉過頭來,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筆挺的優秀鼻梁,好看的單眼皮眼睛——賽天寶幾乎要脫口而出連榷的名字了,但男人戴著的厚厚黑框眼鏡揭示了這個人的身份。

“連榷,是連撼!”賽天寶驚詫道,沒有聽到連榷的回答,賽天寶迷惑地轉過頭去,“連榷......?”

“嗯......”

“發什麽呆啊?”賽天寶順著連榷的目光,看見了連撼身後的少年。

男孩身形纖弱,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肩膀繃得僵硬,謹慎不安地打量這間逼仄的水泥房,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像一隻受了驚的布偶貓。

“你叫小良是嗎?”連撼溫和詢問。

男孩搖搖頭,仰頭看著連撼,這是他遇見過的最溫柔耐心的一個人了!少年從來沒有遇見這樣的好人,又是那樣博學,好厲害!“我是孤兒,沒有名字的,小良,叫我小良是因為院長老師說我姓梁......”男孩鼓起勇氣,“你能給我取個名字嗎?”

連撼顯然沒想到少年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愣了一下,而少年緊張的樣子充滿童真稚氣,讓他忍不住一笑,像逗親戚家的小侄子一樣摸了摸少年的頭,“那就叫你梁稚吧。‘稚氣’的‘稚’,怎麽樣?”

“好......”男孩不知道稚氣的稚是哪個字,但他以後就是有名有姓的人了!有了姓名,他就不再是孤兒了!這個科學基地,變成了他的家,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你知道怎麽寫嗎?”

梁稚不好意思地擰了擰衣角,“我不會,不會寫字。”

“那以後我教你寫字,好嗎?”

“好!”

“這......是梁稚?”賽天寶實在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這個天真得可以的小孩是殺人不眨眼的梁稚?“太離譜了。”

“是梁稚。”連榷垂下眼眸,終於確定自己曾經在夢裏看到的人真的是過去的連撼和梁稚。

而不論是連撼還是梁稚,都看不見角落裏的連榷還賽天寶,連榷壯著膽子上前觸碰兩人,但都摸不到實體。賽天寶也從談笑自若的兩人身邊走過,兩人試圖離開房間,但他們走不遠,不論是哪個方向,幾步後一定又會回到梁稚和連撼身邊。

“這是梁稚的記憶吧。”賽天寶看向個頭還不到他胸口的梁稚,心情複雜。

“也可能是1500的。”連榷道。賽天寶身子一僵,連榷抬手攬了攬他的肩膀,“他們曾經是一個人。”

“嗯......”

“讓我們看下去吧。或許是1500,想告訴我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