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你的控製力很不穩定,接連換了好幾個容器,也就在這個時候,你找到了我——一個能跟我爺爺相契合的容器,於是你們把我爺爺的精神力植入我身上,我的意識被弱化、驅逐,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我經常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常常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清醒......”
連榷無法推測出更多的細節,事實上,他之前沒有過這樣的設想,不過是方才梁稚的隻言片語,讓他忽然靈光一閃,聯想到十歲那年的怪事,一個大膽而又合理的假設因此新鮮出爐。
在連榷的推想裏,是梁稚用某種手段保存了連撼的精神力,想要為自己打造一個連撼、一個隻屬於梁稚的連撼,所以父親才會對他當時的異樣那般戒備、恐懼、又憤怒厭惡......
“然而你們最後還是失敗了。”
梁稚嗤笑一聲,也陷入了回憶裏:“是,我們失敗了。當年我從基地大清洗中死裏逃生,輾轉換了好多個容器,終於有了個人樣,我迫不及待去找連撼,可惜——連撼病入膏肓了。他將死的時候,我保存了連撼的精神力,為他尋找容器。你與連撼的契合度很高,可惜在控製力上,連撼很不穩定。連懇平在這方麵的研究不輸連撼,所以我們帶走了連懇平,然後還有什麽,我還需要跟你說明什麽,哦對了,還有你弟弟,你父親用他做實驗,沒想到吧哈哈哈哈!你弟弟會落入基地手裏純屬自投羅網,彼得羅夫對這樣的實驗體是求之不得——啊!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連榷克製不住情緒,用力五分力道給了梁稚一拳。
梁稚嚐到了嘴裏的血味,仇恨的目光像刀子一般,恨不得把連榷紮個對穿。他吐出嘴裏的血沫,一口白牙被血染紅了,舌頭也破了,火辣辣地疼,但梁稚咧著嘴笑,猩紅的嘴甚是恐怖。
“不能接受?不光連懇平用兒子做實驗,把你當作容器,也是連撼提出的,你們連家人一脈相承......”
“閉嘴!!!”
連榷深呼吸幾下,沉澱情緒,兩人沉默著對峙,過了一會兒,連榷才找回冷靜。“我不信。”
“不告訴你真相,你非要查,告訴了你,你又不信。”梁稚譏笑。
連榷也學他冷笑。“說起來,我也知道點你不知道的東西。我通過連撼的精神力得到了連撼的記憶。”連榷刻意停頓了幾秒,觀察梁稚的反應,“......我甚至跟他對話過,我問他,‘梁稚是誰?為什麽總在出現在夢裏?’他回答——”
連榷俯低身子,“你想知道他怎麽回答的嗎?你想知道他夢到你什麽嗎?”
簡直就是惡魔的低語。梁稚的腦子很清醒,卻無法不被蠱惑,這麽多年來,他當然知道連撼不曾愛過他,可是,他也曾陪伴連撼走過一段人生,難道在連撼的內心裏,真的從始至終都無動於衷嗎?在連撼的夢裏,他曾以什麽樣的姿態出現過?
“‘阿稚’,就是他告訴我的,他喚你‘阿稚’。”連榷投擲下最後一根稻草。
梁稚被動搖了:“他是怎麽提起我的......?”
“我父親,還有我弟弟,隻要告訴我他們的下落——”
梁稚仿佛妥協了,“你父親不在基地裏,你弟弟——1507,他也不在。”
“他們在哪?”
“交換信息要公平一點吧,至少先放開我?”梁稚沒有表現出被壓製的慌張,甚至打算與連榷談判,但連榷並不吃他這一套,這會兒放棄優勢的人就是傻子。
“不是交換信息,是我問你答。”
梁稚微微挑眉,眼珠子轉了轉,連榷不打算給他時間考慮,緊了緊手上力道,提醒他:“你沒得選。”
“但除非是我,你也不能知道他們下落。”梁稚反唇相譏,“你沒得選。”
連榷眉頭一鎖,梁稚卻突然猛地一咳,咳出一大口血,連榷立馬察覺到不對勁,手下壓著的皮膚竟然失去了活力與彈性,變得粗糙幹癟,體溫也驟降,幾近枯槁,連榷驚疑不定:“你做了什麽!”
“我受了重傷,這具容器不行了。”梁稚的容貌徹底變了,二八芳華變成了瘦骨鶴發,聲音卻變化不大,也沒有半分虛弱感,他說著,抬起手摁住連榷的軍刀,用力往自己脖子上劃——
連榷撐著力道沒讓他得逞,怒極反笑:“想死?”
“是這具容器不行了呀。”梁稚故作無辜,語氣中卻沒有半點將死之人的惶恐,連榷甚至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陷阱的味道。果不其然,梁稚悠悠道:
“1507失控,是我親自回收的,人被我藏起來了,除了我,誰也找不到他。如果我死了,你永遠找不到他。”
“......”連榷收回軍刀,“你要我做你的容器?”
“不。”梁稚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擋在賽天寶麵前的特殊屏障驀然消散,連榷震驚地看著突然滾出來的賽天寶,耳邊聽得梁稚輕聲道:“他才是我的容器。”
“連榷——”
“別過來!”連榷急忙喝止。
賽天寶下意識聽從,停在了原地。
腦中猶如萬丈驚雷平地起,連榷目光沉沉地逼視梁稚,聲音變得機械、僵硬:“他是容器?”
“是。”梁稚笑眯眯道,他心裏不可謂不暢快,要論威脅人,他才是個中翹楚。
而連榷從清醒到這一刻,先是偽裝連撼、博得信任、套取信息再到威脅梁稚,沒有任何事先計劃,每一步都是臨場發揮,憑誰都難有這樣的反應力和沉穩,但顯然,梁稚不是影視劇裏的無腦反派,不知從哪一步起,梁稚便預判了連榷的預判,展開反殺。
梁稚若是死了,他無法知道父親和弟弟的下落,梁稚不能死,但這具容器大限已至,所以賽天寶......必須死?
看著連榷麵上終於露出幾分慌亂,梁稚暢快地笑了。他抬起手,“扶我起來。”
“......”連榷麵無表情地把人拉扯起來,梁稚也不計較連榷的態度,故意依著連榷肩膀借力,連榷也沒有推開。
“連榷?”賽天寶沒聽清他們方才的幾句話,隻看出連榷忽然有些不對勁,也顧不上連榷剛才的製止,快步走上前,他能察覺梁稚的精神力非常衰弱,於是鋪張開自己的精神力,打算包圍梁稚......
“賽天寶!先別過來!”連榷不能確定,是不是梁稚的這具容器一死,賽天寶的身體就會被梁稚占據,他不可能讓賽天寶死去!他來這裏,就是為了帶賽天寶離開!可是,可是......
“1535,和你的家人,你選哪一個?”梁稚好像知道連榷心中所想,故意道。
賽天寶聽見這句不明不白的話,終於停下了腳步。“連榷?”
連榷深吸一口氣,拉過梁稚,背對著賽天寶,擋在梁稚麵前。壓著火氣道:“別說多餘的話,你想要什麽,我們可以談,你現在的這個狀態,也別想耍什麽花招。”
“嘻嘻嘻,”梁稚看了賽天寶一眼,幹枯的手臂攀上連榷的脖子,附在連榷耳邊輕聲細語:“其實我變成賽天寶也沒什麽不好呀,你做我的連撼,我做你的賽天寶,還能找到你的家人......”
連榷把人從自己身上摜下來,忍著脾氣不揍他。眼下梁稚實力衰微,隻要保住梁稚的性命不死,把人交到特情處手裏,也算圓滿,問題是賽天寶,他定然不能當著敵人的麵跟賽天寶打商量,倒是可以用意識傳話......
梁稚眨了眨眼睛,踮起腳尖,故意把下巴靠在連榷肩膀上,衝著賽天寶挑釁地笑了笑。
賽天寶仿佛聽見腦子裏有根弦“卡崩”斷了,抬手便甩出一道攻擊,準確地繞開連榷,回轉打中了梁稚。
梁稚沒有躲。
“噗咳——”梁稚吐出血塊來,身子軟綿綿的往下倒。連榷拽住他,“喂!”眼看著梁稚的眼睛漸漸合上,連榷急忙把人放平,試著進行急救,又指揮賽天寶:“你快走!走遠點!越遠越好!”
“為什麽啊!為、為......”賽天寶忽然踉蹌著退後兩步,茫茫然地舉起自己的手,他身上,怎麽有梁稚的氣息?賽天寶集中注意力,具象化自己的精神網,於是便看到梁稚的精神力正源源不斷地流出,順著他的精神網流向他的體內。
賽天寶嚇得一縮,收起了精神網。
“賽天寶!”連榷察覺賽天寶的異樣,丟下半死不活的梁稚,飛奔到賽天寶身邊,“你怎麽了!”
“我......”賽天寶隻要釋放出精神力,就會被梁稚的精神力包裹住,像一張紙沾了水,被快速滲透。賽天寶受不了這種感覺,憋著精神力不敢外放,思路滯頓,抬著手茫茫然地望著連榷。
連榷見他這副樣子,果斷彎身扛起賽天寶,“他說你是他的容器,我們現在就走,隻要離他夠遠,說不定有用。”
“什麽是容器?”
“來不及解釋了!”
連榷扛著賽天寶,拔腿往門口狂奔,賽天寶趴在他肩上上下顛簸,有了幾分清醒,把先前布置的精神網清了個幹淨,防止梁稚順藤摸瓜貼到他身上。“好像有用!連榷,有用的!”
“好,我們走!”兩人很快來到門口,但就在他們跟前,大門突然合上了,“彭”的一聲巨響,擋住了前路。
兩人合力拽門,但大門分毫不動。
“怎麽回事?是精神力?”連榷回頭去看梁稚,但梁稚躺在自己吐出來的血泊裏,沒有一點兒動靜。
“不。不是他......”賽天寶有所察覺,“是1500。”
隨著賽天寶的話音落下,一直隱身不見的1500出現了,他就蹲在梁稚身側,手裏抓著連榷落下的軍刀,刀尖懸在梁稚頭頂上。
“等等——!”連榷顧不上想1500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別動手——”
1500置若罔聞,手起刀落,利落狠辣地把刀紮進了梁稚的腦子裏。
“呲——”利刃破開頭骨紮入腦仁,鮮血飛濺,揚起一陣血霧,噴灑了1500滿臉。
賽天寶一臉驚措,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連榷則一把將賽天寶拉進懷裏,用後背對著梁稚的方向,一股迅猛的力道襲來,像鞭子般甩中連榷。
“哼嘶!”連榷忍下疼痛,雙臂箍著賽天寶不讓他亂動,“別動,也別用精神力!”
數秒過後,房間裏寂靜無聲,什麽都沒再發生。
賽天寶從連榷懷裏掙脫出來,“連榷,你怎樣?”
“還好。”連榷感受了一下,背上的痛楚並不嚴重,“你呢,你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我被你護著怎麽會有事!快別管我了,讓我看看你的傷!”
連榷拉住賽天寶探向他後背的手,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梁稚誆騙了,他上上下下打量賽天寶,“不急,你確定你沒事?”
“我沒事啊!”連榷說不急,賽天寶更急了,“你快讓我看看你的傷!什麽容器不容器的,先別管。”
連榷見賽天寶似乎真的沒事,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身後傳來1500的聲音:
“——容器,字麵意思就是裝載物品的器皿,把精神力當作‘物品’,人的身體比作器皿,能裝載物品的器皿,就是容器。”
1500站起身,隨手抹了把臉,糊了一臉淩亂的血痕。他一步一步朝門口的兩人走近,越過連榷的肩膀,直視賽天寶的眼睛,像在背誦某段文書:“物品有大小高矮,容器有寬窄胖瘦,物品大容器小,則放不下,物品小容器大,則晃**不穩,隻有大小相當深淺相適,方能契合。
——你正好是能跟梁稚相契合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