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半張臉上都是血,仿佛浴血的修羅。血水滴滴答答順著他的指尖落下,形成一道蜿蜒的軌跡,他踏著這條血路,一步一步走向賽天寶和連榷。

1500的左手,那兒有一把自製小刀,銀光忽閃,利刃被主人從左手換到了右手——

賽天寶還呆呆地看著,連榷則通過1500的動作預判了他的行動,拽過賽天寶往邊上一閃,躲過了飛來的小刀。

小刀紮在了門上,因為巨大的力道而顫動不止,發出嗡嗡的鳴響。

一縷碎發掉下來,賽天寶摸了摸頰側,“......為什麽?”他不明白。

“別問了。”連榷把賽天寶從地上拽起來,“他的眼神不正常!”

1500的眼神裏有殺意,但賽天寶看得出來,1500分明是清醒的!

“1500......”賽天寶試圖與他溝通,然而一股十分彪悍的精神力氣勢洶湧地圍了過來,賽天寶一驚,原來1500的精神力竟是這樣強勢的嗎?!他連忙張開精神網防禦,然而他一往外擴散精神力,那股陰冷冷、粘膩膩的感覺又來了,像毒蛇一樣立刻順著他的氣息聞風而來,貼在他的皮膚上,要往他的毛孔裏鑽。“梁稚......”

“賽天寶!”

賽天寶能看見連榷一臉焦急,他想說自己沒事,但冷顫不止,牙花子磕磕巴巴地抖著,就是說不出話來,隻好用力地抓緊了連榷的胸口的衣服。連榷單臂摟住賽天寶,小退一步便抵上緊閉的大門,正處於劣勢,於是連榷從腰帶裏摸出一把彈簧刀——他唯一的武器,準備正麵突破。

“你是那家夥的容器。”1500越走越近,麵上沒有表情,賽天寶的痛苦落入他眼中,然而讓他更加警惕、忌憚,“還不懂嗎?”

“他不是、死了嗎?”賽天寶哆哆嗦嗦地開口,“你剛剛不是殺了他嗎!”

“那家夥可不是那樣就能殺死的怪物啊。”1500在連榷警告的眼神下停住了腳步。“他還在這裏,正四處遊**,你已經感覺到了,不是嗎?”

賽天寶確實能感覺到,梁稚的精神力圍著他打轉,幾乎要讓他窒息,他不得不收起精神力,一點兒縫隙都不敢留,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藏起來。

“你是僅存的,唯一能與他契合的容器,你不死,他就還會有活過來的機會。”1500知道他已經錯失了殺賽天寶的最好機會,“所以,你——必、須、死。”

“......”賽天寶張了張嘴,想魚在水裏,吐出沉默的氣泡,這時他完全能肯定,1500就是1500,沒有被梁稚控製,他的眼神是那麽理智,想置他於死地的想法也是那麽真切。

“不。”賽天寶硬氣地站直了身子,不在伏在連榷懷裏,雖然還有些搖搖晃晃,但他直視1500,擺出堅定的姿態,“若是之前的梁稚,他要驅逐我的主意識,我或許不是對手,而現在梁稚的這點兒精神力,我還能對付。——我不會變成梁稚!”

1500不為所動,“這可說不定。”

賽天寶眉毛一豎,很是惱火,連榷攔住他,用冷靜、又具有壓迫感的語氣發問:“賽天寶一定會變成容器嗎?”

“不是‘變成’容器,他本來就是容器。

“66年的時候,一名姓柳的記錄員發現精神力可以在人體之間進行轉移。整個發現過程很短暫,沒能保留下直接證據,後來的實驗中也未能在這方麵有所進展,但這件事很大程度導致了計劃的終止。梁稚在大清洗中逃過一劫,前前後後換過二十一個容器。容器的挑選講究‘契合’,身體條件越相近,契合度越高,彼得洛夫在數年的研究中,也慢慢得出一套培養容器的方法——

“梁稚早就在他跟賽天寶之間建立過聯係,”1500再次提醒賽天寶,梁稚無處不在、伺機而動,“你會變成梁稚,是遲早的事。”

賽天寶看著1500,覺得眼前人十分陌生,“所以,我這四年接受的不是實驗,而是容器的養成?”

“是。”1500默認。

“所以梁稚一次次放我一馬,是因為他需要我活著?”賽天寶想起1500在門外對他說的話:梁稚上次沒趕盡殺絕,不代表這次也不會。

“是。”

“所以,我從頭到尾,就隻有死路一條?”賽天寶腦子裏嗡嗡作響,迎著1500的目光,思路卻愈發清醒,“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是。”1500的聲音也有了些微的顫抖。

“所以你明明知道,也一定要我來到這裏!把我送到梁稚身邊!”賽天寶怒眼圓睜,心中充斥著背叛感,“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懷疑你!從來沒有想過你居然要我死!”

1500別開臉,躲開賽天寶的視線。“梁稚不能活著,我隻能對你說對不起,但我不可能讓梁稚有機會東山再起。”

1500從寬大的袍子底下,掏出來一把黑色的手槍,正是亞曆山大的那一把。保險栓已經打開,黝黑的槍口泛著冷冷的殺意。

連榷見他拿出槍來,反而有了幾分把握。他勾手把賽天寶拎在自己身後,全神貫注於1500的動作。論槍,連榷是好手,麵對拿著槍的敵人,連榷也有一番心得:剛剛握槍的人、不常用槍的人,都做不到“槍人一體”,他們的肢體動作輕易會暴露動向,而這些人往往不能察覺,畢竟他們認為拿著一把殺傷力強的武器便控製住了局麵。

但事實上,隻有先打破局麵的人,才有發言權。

連榷護著賽天寶,輕輕鬆鬆躲開了第一槍。兩人的配合是好的,賽天寶伏在連榷背上,釋放了精神力——一麵抵禦梁稚的糾纏,一麵隱匿氣息。他們從1500眼前憑空消失了,但連榷不敢托大,因為他不知道賽天寶能撐多久,不過須臾,賽天寶的冷汗便打濕了連榷的肩膀,偏偏釋開精神力後,賽天寶一聲疼都不哼,沉默地忍耐著。

連榷快速查看麵前緊閉的大門。大門是金屬製,響一麵鐵牆,他用力推了推,厚重的鐵門紋絲不動,透過門之間的縫隙,能看見裏頭竟然交叉了一排鋼條,將門與牆壁牢牢合為一體。連榷回憶著剛剛門被關上的細節,又查看了門與牆之間的連接,判定門是由機械控製。

“哦,在那裏。”1500果斷開槍,精準地找到了隱秘的連、賽二人。

連榷憑借敏捷的身手躲開,背著賽天寶順著牆角向房間內跑去,一邊尋找開門的機關,一邊查探房間是否有別的出口。

第三枚子彈蹭過連榷的腳邊,彈進沙發裏。

賽天寶眉頭緊鎖,攀著連榷肩膀的指尖用力得發白,梁稚的精神力雖然像一塊口香糖,但賽天寶幾乎要把他從自己身上撕下來了,問題在於1500,他明明將自己和連榷都藏了起來,為什麽1500總能找到他們?

連榷看到了角落櫃子上的置物盒,裏頭有好幾個遙控器,他貓著身子,借著沙發的掩護跑過去,拿走遙控器,一邊移動,一邊挨個嚐試——空調被打開了,百葉窗被合上了,電視機被打開了,放起了影視劇——這些動靜都沒能幹擾1500,他的目光到處遊走,很快鎖定了一個方向:“找到了。”

連榷猛地向後一跳,險之又險地躲開了子彈,但1500發了狠,連開數槍,這與兩年前在國華商貿時的境遇驚人的相似,連榷反應迅速,翻倒餐桌做盾牌,擋下了一波攻擊。

層層硝煙彌散,火星子味十足。

賽天寶艱難地伸手去掏褲子上的口袋,連榷以為他受了傷,“傷到了?”

“沒。”賽天寶在自己身上摸索,終於找到了被他珍而重之藏好的那管傑曼素。他把傑曼素舉過頭頂,看見玻璃管蓋的內側,有一圈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紅光——那是1500做的標記。

賽天寶嘲諷一笑,無言地將傑曼素狠狠丟了出去。

“啪!”持槍者毫不猶豫的兩槍,在半空中將傑曼素擊打粉碎。

戰火似乎暫時平靜了。

“他找不到我們了。”賽天寶在連榷耳邊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你還好嗎?”

“還好。”賽天寶還保留著寵物豬的一些習慣,用麵頰蹭了下連榷的腦袋,表示自己沒事。他做得太自然了,以至於兩人都沒有發現哪裏不對。“真的還好,梁稚的能力很衰弱了,我應付得來。”

連榷說知道了,他看見1500保持一動不動地姿勢,於是背著賽天寶,悄悄向梁稚的屍體走去。他搜遍了屋子,現在隻有梁稚的屍體沒有搜查。

梁稚的屍體已經嚴重枯萎,像是縮水,小了整整一圈。頭頂上是致命傷,那把格鬥軍刀是連榷的舊裝備,刀鋒十分鋒利,有放血齒及血溝,刀刃接近18厘米,全部沒入梁稚的腦袋,看得出下刀的人不僅力量巨大,而且心胸狠辣。連榷拍過梁稚衣服上的每一個口袋,皆空空如也。

而另一邊試圖用精神力尋找賽天寶的1500,像是放棄了,放下了手槍。

“我本來不想做不必要的談判。”1500語氣沉緩道,目光隨意地落在某處,出乎意料地點了連榷的名字:“連榷,應對梁稚那樣的家夥,你也以談判為主,可能是你習慣了,即使是窮凶惡極的罪犯,也保證對方的人權、生命權,但是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啊。你父親下落不明,你弟弟生死未卜,彼得洛夫固然才是背後的推手,但梁稚是他的最大助力,梁稚不死,後患無窮。跟你家人比起來,賽天寶不過是相識數日,孰輕孰重,你想清楚了麽?”

連榷皺起眉。他對人的說話方式很是敏感,1500的語氣和態度,給他一種熟悉感,而這種熟悉——連榷目光下行,落到梁稚的屍體上。

1500和梁稚很像。

說不清到底是誰像誰。人的性格、說話方式、行為習慣與原身背景、成長環境等息息相關,人和人之間常常會有相似的性情或相近的習慣,但不論兩個人如何相似,就算是雙胞胎,擁有的核心性格也是不同的。連榷用犯罪心理學教導的這套分析犯人,這套他運用數次,養成了一種超乎常人的直覺,但此刻他卻迷惑了,他竟然覺得1500和梁稚是同一個人。他的樣貌、口頭禪、不經意間的小動作,說明這個人就是1500,但連榷莫名覺得是梁稚站在那裏。

連榷沒能從梁稚身上找到線索,他斷定控製門的機關一定就在1500手中。“我不殺賽天寶,不是因為他比我家人更重要。人命問題上,沒有孰輕孰重,就算賽天寶會變成梁稚,他也是無辜的,更何況賽天寶還沒有變成梁稚。”

連榷看向賽天寶,給他一個眼神安撫,對1500道:“他也不會變成梁稚,我相信他。”

1500怒斥連榷:“等賽天寶變成了梁稚,就來不及了!”

相比連榷的冷靜,賽天寶心中悲傷和憤怒則又多了一層,1500竟然教唆連榷殺他!當梁稚的精神力再次猛烈纏裹賽天寶時,賽天寶急怒之下將梁稚的精神力用力彈開,他也因此噴出一口血來。

“賽天寶!”連榷緊緊握住賽天寶的胳膊,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賽天寶的骨頭。

這份不安和關心傳遞給賽天寶,反倒讓賽天寶冷靜下來,“連榷,我沒事的。”

連榷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偽,臉色似乎真的恢複了不少。但幾步遠的1500卻認為這是梁稚即將得手的信號:“連榷!梁稚快成功了!”

賽天寶眼裏有怒火:“你倒是都看得明明白白,一心要我死!”

1500像木頭人一樣立著,神色有淡淡的戚然,聲音極輕:“你不明白。”他的聲音太輕了,以至於被遠方傳來的古怪蜂鳴聲掩蓋。

那動靜由小及大,先是嗡嗡嗡,而後變成了哐當哐當響,像是某架引擎驅動了什麽大家夥。

連榷和賽天寶對視一眼,都不明白這是什麽聲音,1500側耳聽了幾秒,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看來不用我動手了。咱們誰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