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一頭豬，至少要四袋泡麵。
溫庭煙打開冰箱邊上的櫃子，裏頭有座泡麵山，袋裝的、盒裝的，湯麵拌麵，各種口味都有。
1534在客廳坐了一會兒，走進廚房，看見櫃子裏的光景不禁感歎出聲。沒想到溫庭煙是泡麵愛好者。
溫庭煙問他想吃什麽口味，順便解釋道：“我基本在醫院吃，不太開火，不愛點外賣，你會做飯嗎？”
“不會。”1534挑好了口味，最經典傳統的紅燒牛肉味，“我要吃兩包。”
“連榷——你跟賽天寶吃幾包麵？”溫庭煙揚聲問，客廳裏調低了電視劇的音量，傳來連榷的回答，“我兩包，他一包。”
溫庭煙利落地拆了七包方便麵，“那你平時就自己煮麵吃，會不會用電磁爐？”
1534鄙夷地看了溫庭煙一眼，“這種東西看一眼就會了。”
溫庭煙應了一聲，專心煮麵，但1534竟然沒有走，一直待在廚房裏。
“去客廳等吧。”
“不去，他倆在說話呢。”1534盯著鍋裏的水，他雖然不善交際，對人際關係也並非一竅不通，很快便察覺到了賽天寶與連榷很是要好。“連榷是你朋友？”
“他爸爸是我的老師。”
“哦。”1534看著溫庭煙把麵放入沸開的水中，調料包和蔬菜包相繼而下，方便麵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連榷是怪人嗎？跟一頭豬太親密了吧。”
“那是賽天寶，不是一頭豬。”
“看著就是頭豬啊。有沒有雞蛋？下個荷包蛋吧。”
“你吃了五個茶葉蛋了還要吃蛋？”溫庭煙攪了攪鍋裏的麵，讓冷空氣與麵條接觸，能有更Q彈的口感。
“我都忘了。”1534摸了摸肚子。
“冰箱裏有雞蛋和火腿腸，幫我拿過來。”
1534從善如流。
“剛剛我就想問了，你說意識控製是波的重合，”溫庭煙單手打蛋，一邊問他，“人和動物的大腦構造不同，為什麽賽天寶的意識會進入一隻豬裏？”
“把大腦比做容器的話，動物的大腦就是防備比較差的容器，比較容易進入，而且......”1534停下剝火腿腸腸衣的動作，陷入了思考。
溫庭煙看出他在猶豫，“而且什麽？”
“我不確定。”1534把剝好的腸遞給溫庭煙，“彼得洛夫想要建造精神帝國，他的最高理想是掌控一個國度，所以他的精神控製武器的輻射範圍一定要廣，他有兩個思路，一個就是打造梁稚那樣的超強的精神控製力，另一個就是減低人腦的防備。”
“他想怎麽做？”
“他研究了很久的量子糾纏，量子糾纏本身就沒什麽規律性，因為太不穩定了，很容易變化，他就想強行讓環境穩定下來，通過某種設備、或者某種藥物。”
“瘋子。”溫庭煙脫口道。“這怎麽可能做得到？”
“科學是沒有邊界的。”1534一本正經道。
溫庭煙毫不掩飾他的擔憂，“他成功了嗎？”
“我不知道。”1534說的是實話。
*
基地頂層，一扇銀色金屬大門外，梁稚在等人。
他背對著通道，看著大門倒映出的他的身影，哈哈鏡般模糊扭曲，忽大忽小的腦袋，或細或扁的五官，忽胖忽瘦的身子，或寬或窄的腿，梁稚長時間地盯著看，似乎是覺得很有趣，一連十分鍾，沒有挪動一步。
“秦尚現在在哪？”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威嚴。
梁稚聽來，隻覺得這聲音裏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停頓，都是垂死的信號。他緩緩轉過身，看向甬道另一頭越來越近的男人，“已經找到他了，在來這裏的路上。”
電動輪椅載著彼得洛夫，很快也來到了門前，金屬門板上出現了兩個扭曲又古怪的身影。
“開門。”彼得洛夫用俄語道，大門上出現淺藍色的線條，組成訊息屏，緊接著響起冰冷的機械女聲，逐一驗證了彼得洛夫和梁稚的身份信息後，藍色訊息屏變成了綠色的通行許可，三聲“喀噠”，三道鎖依次解開，大門緩緩開啟。門後，是一片奇異的光的世界。
寬敞的走道兩旁陳列著數不清的巨大玻璃罐，用不同顏色的燈光照耀著，紅光、紫光、綠光、黃光、藍光，這些燈光有的是因為紅外線，有的是為了調節溫度，有的亮得刺眼有的昏暗朦朧，交織成光怪陸離的景象。玻璃罐裏頭滿是透明的膠狀**，浸泡著各種奇怪的東西，有的像是器官，有的可以看出是動物，還有些是人。
——看不出是死人還是活人。
梁稚並不看兩側，漫不經心地跟在彼得洛夫身後走著。彼得洛夫則醉心地欣賞眼前的畫麵，這是他建造的帝國的核心部分，是他的畢生心血也是未來勝利的基石，隻要來到這裏，他的心情都會變得愉悅輕快。
彼得洛夫的聲音甚至變得年輕了，“這麽多年了啊，這裏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梁稚順著彼得洛夫的目光望去，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玻璃罐，裏頭漂著一個人，身上插著數不清的氣管，各種製劑源源不斷地輸入那人的體內，在他頭頂正上方，插著淡紫色的透明細管，某種東西從他體內源源不斷地被抽出來。這人並不陌生——玻璃罐底部掛著編號：1534。
梁稚冷漠地收回目光，看著正前方，巨大的空地上是這座基地的心髒——空曠空間裏也隻是勉強容納的巨大機器，從外觀上看絕對難以判斷它是什麽。這龐然大物沒有規則的輪廓，內裏的構造暴露著，數不清的電板挨著數不清的線路板，在這之上交疊、交織、糾纏著粗細各異長短不一的線路，堪比人四通八達的血管。還有各種常見不常見的零件。但不是所有地方都沒有金屬外殼，在這裏或那裏，有金屬外殼的地方是單獨於大家夥的別的機器拚接上去的，看起來就像是一件破衣裳上的補丁。
大機器沒有一絲聲音的運轉著，密密麻麻的管道從這大家夥的身體裏淌出，連接在每一個玻璃罐上——玻璃罐被稱作保育罐。梁稚把這種連接叫做“供養”，如果細聽，好像能聽見大家夥發出的細微的呼吸聲。
彼得洛夫還在看1534，目光溫和慈愛，想在看自己的孩子，“他很不錯，不是嗎？”
“是。”梁稚淡淡回答。在1534旁邊，隔著兩個保育罐的地方，泡著另一個消瘦的男人，一頭黃金的頭發，他的身體彎折著，以一個奇異的角度。他的編號是1508。如果連榷在場，他一定會認出這人是安德烈。
彼得洛夫也看見了1508。“把他拿下來吧，幾乎沒有什麽用途了。”
貼在1508頭頂上的一根透明的紫色細管，裏頭是空的，梁稚走過去，關上了這個保育箱的燈光，也切斷了維持保育箱運作的電源，罐中的人體不再懸浮，沉入了底部。但他並不感到傷心或者害怕，大部分保育罐裏的實驗體都是他殺死的。
這裏不隻是彼得洛夫的寶庫，也是梁稚的成就展覽館。
彼得洛夫還在說，“......本以為能有很多傑曼穩固素，沒想到比想象中的少，真是可憐......”
傑曼穩固素是實驗體在精神控製狀態下會產生的特別物質，至今沒有科學家發現他的存在——除了彼得洛夫。但依照彼得洛夫的說辭，他不是“發現”，而是“創造”。這種微量激素可以影響大腦腦細胞核的量子運動狀態，可以強化精神控製的作用，是彼得洛夫的王牌。
但傑曼穩固素極其難得，需要經過層層過濾和分解才能得到一點點，所有實驗體都會在這裏貢獻他們最後的用途，等傑曼穩固素都提取出來，他們的腦子被掏空，燈光熄滅，他們才算是真正死去。
梁稚不知道彼得洛夫在說什麽東西可憐，所以他不說話，眼神看向別處，思路也就飄忽起來。他不願意到這裏來，覺得無聊，陪著彼得洛夫這件事本就足夠無聊了，偏偏彼得洛夫總是喜歡對他絮絮叨叨個沒完。
好一會兒，彼得洛夫才過了他的高興勁兒，想起正事來。他朗聲道：“阿琳娜，打開主控製台。”
“是。”又是剛剛那個冰冷的機械女聲。
話音落下，從地上升起一架機械控製台，從上空降下巨大的屏幕，彼得洛夫在控製台上點了幾下，屏幕便分裂成十個板塊，出現了十個人，他們穿著打扮不盡相同，但胸口都別著表明身份階級的徽章。
“將軍您好，秦尚那邊出了小問題，正在處理。”左下角的人匯報道，他正為秦尚製藥廠的事焦頭爛額。
“所以我是反對的你隨意動手的。”彼得洛夫看向梁稚，責怪道，但語氣並不強烈，隻是惋惜，“1508本來是一個很好的實驗體。”
梁稚輕輕一哼，“這十個當中，明明1508能力最差。”
“其他九個的動向呢？”彼得洛夫問。畫麵上的人一一回答了，其中最讓人在意的就是1507的動向，“......實驗體1507被投放後立即有一次爆發，隨即處於失控邊緣，失去蹤跡前與一名普通人離開了藹洲市，幾天前監測儀還在發揮作用，檢測數據一直很穩定，但今天上午1507發現了監測儀的存在，並襲擊了潛伏著的監測人員，目前1507失聯，行動組已經展開搜索，正在進一步擴大搜尋範圍。”
“這個普通人是什麽身份？”
“是一名學生，住在1507家人的隔壁，根據匯報，這個人一直處於被實驗體1507控製的狀態，1507利用他得到基本物資、必要信息，兩人沒有其他聯係。”
彼得洛夫皺了皺大鼻子，“1507與其他什麽人接觸了嗎？”
“目前沒有發現。”
“盡快找到1507。”彼得洛夫像是想到了什麽事，沉思了會兒才道：“匯報傑曼穩固素的試用情況吧。”
“十名實驗體所攜帶的傑曼穩固素均已發散完畢，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反應：被控製對象意識抵抗力減弱；腦細胞核核磁共振頻率輕度紊亂；僅有三名實驗體能力得到強化，其餘實驗體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傑曼穩固素的影響，能力很不穩定。”畫麵上呈現出詳細的實驗數據。
“穩定值太低了。”一目十行地掃視數據，彼得洛夫道，“在穩定值更低之前把實驗體都召集回來吧。”
“是。”十名下屬齊聲答應，唯獨負責1507的人欲言又止，“找到1507後該如何行動？請指示。”
“啊，不用擔心。”彼得洛夫笑笑，“交給梁稚吧。嗯？”他望向梁稚。
“沒問題。”梁稚輕輕鬆鬆聳了聳肩。區區一個1507，還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