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天寶做了個夢,但夢的內容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他隻好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發呆。
“嗯……知道了……好……”賽天寶聽見連榷的聲音從客廳傳來,緊接著是溫庭煙聲音,“確定了嗎?”
連榷沒有說話,但賽天寶猜他是點了點頭,也可能是搖搖頭,但突然的沉默使氛圍凝重起來。
牆上的鍾顯示是淩晨四點多,正是夜色最濃的時候。
連榷走進客房的瞬間捕捉到賽天寶的呼吸節奏不似睡著時綿長。
“吵醒你了?”
“沒有。”賽天寶翻身側躺著,看向連榷,屋裏沒有開燈——也沒必要開燈。看著連榷走近,賽天寶問他:“又出什麽事了?”
“在製藥廠又發現了三具屍體,有一個是王旭。”
王旭?這個名字有些陌生,在連榷的提醒下,賽天寶想起來,王旭是連榷之前在的那個刑警隊的隊長,也是常曉玫的未婚夫。
連榷掀開被子坐上床,靠著床頭想事情。他了無睡意,心裏沉甸甸的。
賽天寶感覺到旁邊的床陷下去,聞到從連榷身上飄來一股煙味。
“常警官現在怎麽樣?”賽天寶問。
“聽說把自己關在停屍間裏。電話打不通。”連榷道,手抬起來放到嘴邊,才意識到沒有煙,遂又放下手。賽天寶往前爬,靠近連榷,連榷感受到動物熱乎乎的身體和有力的心跳,冰冷的指尖漸漸回暖。
“你再睡一會兒吧,天亮後我們要去曉玫姐那。”
“好。”賽天寶答應著,但沒再睡著。連榷也一樣,在黑暗中靜坐著,沉思著。
*
常曉玫無聲地哭著。兩眼通紅,又酸又澀,但她還是舍不得眨眼睛,隻是盯著愛人看。眼淚不停滑下,她也不去擦,隻是木然地坐著、看著、哭著,好像沒有生氣的人偶。
進警隊第一天,王旭是她的前輩,沒有像其他老警員那樣看不起女人,王旭說:聽說你在警校的成績很好,厲害。但王旭也總是很照顧她,沒有因為她是個女漢子就不把她當女人看。為她擰瓶蓋、誇發型誇妝容,送她小零食,有一天常曉玫發現王旭在看《讓女人感動的100種方式》。
朋友說,他這是要追你啊。常曉玫臉一紅,心裏挺高興,願意被他追。於是交往、約會、吵架再和好,像其他所有的普通情侶一樣普通,除了這份職業有些危險,但兩人都很幸福。婚期將至,王旭卻死了。
“……如果我死了,你也好好過日子,找個別的男人,別在我這一棵樹上吊死。”王旭開玩笑時說過這種話,但常曉玫做不到。她何止是在這棵樹上吊死呢,她早就把這棵樹種進血肉裏了。
常曉玫緊緊握著愛人冰冷的手,心裏坍塌出一塊空落落的大洞。
“曉玫啊。”老法醫敲了敲門,掏出鑰匙打開了被反鎖的門,一眼,就看到常曉玫孤獨蕭索的背影。
老法醫走近,想說什麽,起了個頭,常曉玫什麽也聽不進去,哭著搖頭。
“該屍檢了。”
“不。”常曉玫抗拒,她無法想象王旭刺身**地躺在驗屍台上的樣子。常曉玫攏了攏王旭的外套,好像怕對方冷似的,眼裏噙著淚,“不行。”
“曉玫。”老法醫歎息,隻好狠了心強硬道:“常警官!”
“不可以——!”常曉玫爆發出哭聲,她沒辦法麵對現實,也沒有心情再去想什麽案子。張法醫摟住她,希望常曉玫冷靜下來,“別哭了,王旭......不會希望你這樣的。曉玫,想一想還有其他十具屍體,大家都很悲痛,但案子一定要查的,這麽嚴重的事情耽誤不了,你振作起來!”
常曉玫知道刑警隊現在肯定都忙瘋了,她哽咽著,點了點頭。張法醫鬆了口氣,但把王旭放上驗屍台後,常曉玫還是沒有走,似乎要親自看驗屍過程。
“張主任,這不合適......”助手提醒道。張法醫看了看常曉玫的臉色,最終是默許了。
“打擊傷——頭部、胸腹部都遭受不同程度的打擊,”助手瞥了眼常曉玫,放低了音量,但小小的檢驗室裏,不論多低的音量都能聽的一清二楚,“頭部是輕擊傷,不致命,胸腹部都是重擊傷,肋骨斷了四根,右腹側有明顯外傷......”
張法醫皺眉,這處外傷很是奇怪,傷口邊緣不齊整,有些外翻,似乎遭受到了二次傷害。多年的經驗告訴張法醫這處一定有古怪,他拿過一把工具,小心翼翼地把傷口向左右兩邊拉開。
“張主任......”助手看傻了眼,不明所以。
“打燈。”張法醫聲音肅冷。他之前就注意到王旭的右手上混亂的血痕,大拇指、食指、中指的指甲縫中的血汙特別深,現在正好與這處傷口對應起來——張法醫看到了傷口了有一個小小的東西在強光下反著光,他用鑷子取了出來,是一個粉色的、藥丸大小的塑料容器,開口已經破了,裏頭沒有東西。張法醫舉著鑷子在光下看,又用手輕輕捏了捏,塑料殼的質感厚重,偏硬,並不是真的藥丸的外衣。
“是藥嗎?”助理問。
“不是,真的藥肯定早就融化了,你看,硬度、外形都還保持得很好,不是普通的材料。送去化驗室分析吧。”張主任轉身要拿證物袋,發現常曉玫盯著粉色藥丸,一臉震驚。
“曉玫?”張法醫喚她,“你認識這......曉玫!”
話還沒說完,常曉玫已經打開門跑了出去,眨眼間沒了蹤影。
常曉玫聽見自己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凝滯的血液好像又暢行了起來,清醒和冷靜瞬間回歸,常曉玫一瞬間有了力量。她旋風般重回了家,從床底下拖出王旭的行李箱——常曉玫知道王旭會把重要的東西藏在裏頭,比如私房錢,比如偷偷準備的禮物,但常曉玫從不主動翻王旭的東西,巧的是前幾天,常曉玫偶然看見了,王旭把一袋粉色的東西塞進行李箱裏。
王旭當時的神情有些慌張,好像確實被突然出現的常曉玫嚇到了。
——“在幹嘛呢?”——“沒事沒事,沒啥。”王旭打著哈哈,急忙把箱子鎖上了。王旭出了一身薄汗,頭上的頭發軟塌塌地貼著額頭,嘴唇太過幹燥而起皮,眼眶下是長期熬夜留下的黑眼圈,眼裏還有淡淡的紅血絲。常曉玫心疼他沒休息好,但王旭隻在家裏待了一會兒就又出去了。
那天就是王旭失蹤的日子。
最後一次見麵的場景在常曉玫腦海裏回旋,越想,越清晰。她不知道行李箱的密碼,隻好跑去廚房拿了把水果刀,強行撬開箱子。箱子裏的東西被常曉玫想象的要少,一件舊運動服裏裹著一個黑色塑料袋,袋子裏有一小包粉色的藥丸,從外形上看跟張法醫剛剛拿著的一模一樣,但光澤度較暗,看起來有些粗糙,捏起來也比較軟。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折疊起來的皺巴巴的文件袋。常曉玫把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一件件擺在地上。
有車票、機票,還有一些收據,但上頭都是外文。還有一個小本子和一隻原子筆,王旭習慣把重要的事情用筆寫下來,裏頭寫了好幾個人名、電話和地址,詳細記錄了粉色藥丸——一種被稱作“控製素”的東西的購買過程,那些人名就是牽橋搭線的中間商。
王旭的筆記裏,寫明了粉色藥丸是秦尚開發中新藥。流出渠道也正是秦尚的員工。
是因為查這個才賠了性命嗎?常曉玫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緊緊咬著嘴唇,傷心得快瘋了。王旭曾說“查到了重要線索”,就是指這些破玩意兒嗎?
常曉玫的腦子又不轉了,呆坐了會兒,她忽然注意到那支原子筆。普通的筆何必要藏起來呢?常曉玫擰開筆身,從裏頭掉出來一張電話卡。
*
連榷沒有在刑警隊裏找到常曉玫,隻好帶著賽天寶前往特情處,溫庭煙一大早就去了。
特情處也非常忙,辦公區裏的人來來去去,腳下好像著了火,文件翻飛,電話不斷,連榷在門口站了會兒,才有人抽出空告訴他——“霍長官他們都在辦公室。”
連榷也不要求別人領著他去,因為賽天寶記得路。他們來到辦公室門前,能聽到裏頭激烈的爭吵聲。
霍金凱的聲音渾厚有力:“我不同意!”
“老霍,”施誠人的聲音疲憊,但語速也不慢,“之前我們提出讓他和家人住進科研中心,是他主動拒絕的,不是說我非要他做誘餌,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弟弟可能會來找他、或者還會有其他實驗體來找他......”
“所以更沒有必要帶著他去。”霍金凱打斷施誠人,就像他的口氣不容置疑那樣,他完完全全不認可施誠人的說法,“把他留在這裏,他的作用也是一樣的。”
“我們都得走,他留在這,安保怎麽布置?”施誠人的音量漸漸挑高。
賽天寶仰頭看連榷,連榷也聽出來他們說的“他”八成是指他自己,他沒有敲門,凝神繼續往下聽,賽天寶則後退一步,貼著連榷的腿站著。
“老霍,”肖欽的聲音一出來,激熱的場麵有片刻的冷卻,“我隻是問你,是因為連榷是你熟人的兒子,所以你才有所偏頗嗎?”
“肖欽!”霍金凱被傷了麵子,當即動了怒。但肖欽不受影響,繼續道,“連撼是當年工程裏的主要研究人員,連懇平是腦精神研究專家,被基地帶走後至今下落不明,連詵又成了實驗品之一,他們連家與這件事交集之多,你不覺得奇怪嗎?”
霍金凱沒有說話。門外的賽天寶不安地仰頭看著連榷,一直以來被賽天寶忽視的東西漸漸呼之欲出,他腦中閃過更多的細節。
而連榷緊緊握著盲杖,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他心裏卻是迷惑的。
肖欽還在說:“如果基地需要得到連榷,那麽他可以成為我們的誘餌,但如果——基地早已接觸過連榷,那就不能排除連榷具有危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