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以後。

柳平川又一次路過西水公園,這次是在晴日朗朗的早上,他跟著地圖app的指示走,穿過紅綠燈,終於找到了連家人住的小區。

之前那次他並沒有見到連家人,那天晚上沒有,第二天也沒有,連家並沒有人在,柳平川等了又等,最後隻好放棄,然而回家後不久他就被父母打包去了國外,之後又在英國做了一年交換生,直到自己考取了藹洲大學的研究生。

藹洲大學是一所實力強大的高校,但柳平川之所以選擇藹洲大學,更多的是因為那一晚的奇遇,他不知道哪來的預感,覺得隻要在藹洲市,就一定能再遇見對方。為了這個他還找“秦半仙”算過呢,直到秦揚被他煩得受不了送了“心想事成”四個大字他才罷休。

今天,柳平川再一次去拜訪連家人,不過走到這兒了他卻有些猶豫,兩指放大地圖,試圖找到那一晚自己走錯的小路。

“哎呦——”

柳平川向前看去,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拽著一隻行李箱,手上提著碩大的購物袋,讓她叫出聲的原因是行李箱的一隻輪子突然壞了,她摔了一跤,手上的購物袋也掉在地上,幾隻橙子骨碌骨碌滾了出來。

柳平川連忙跑去將女人扶起來,又幫她撿橙子,撿回來後要放回去時才發現,購物袋裏還有一袋子摔爛的雞蛋,蛋液沾得到處都是。

“阿姨,你要是不介意,橙子先放我包裏吧?您是住這個小區嗎?我幫您把箱子提進去。”女人看起來有五十多歲,儀態很好,柳平川覺得叫一聲阿姨應該沒錯。

林尚對自己的倒黴十分無語,不過正好有個小孩兒願意幫她,又覺得自己很是幸運。“謝謝你,不過我的行李箱很重的。”

“沒關係,我力氣大!”柳平川勾了勾手臂,大概是想展示下不存在的肌肉。

林尚被他逗笑,這小孩兒可真有意思。“那阿姨就麻煩你幫幫忙了,阿姨家也不遠,就在1幢。”

柳平川把橙子塞進自己包裏,接過行李箱,林尚兩手抱著購物袋,邊走邊問:“你也住我們小區嗎?”

“不是的,我是來找人的。”

“這樣啊,你還在上大學吧?”林尚是個老師,特別喜歡這種做好人好事的孩子。

“研一了。”

“哎呀,看著像剛上大學呢。”林尚笑著摁下電梯鍵。

柳平川驚訝地發現,這位女士和連家人一樣住在12樓。“您也住12樓?我要找的人也住1幢12樓。”

林尚也驚訝了,“這麽巧?你要找哪戶啊?”

“1203。“柳平川回答到,他心裏生出一個猜測,正震驚著,就見林尚露出一個跟他一樣的表情,而後掏出了鑰匙停在了1203門前。

林尚疑惑地打量柳平川,“我沒有見過你吧?”

“這,這是連老先生家嗎?我是來找連撼老先生的。”柳平川說。

林尚更加詫異了,她甚至懷疑柳平川是不是什麽騙子,“我爸已經過世很多年了。”

“啊?”柳平川沒想到會這樣,林有義老先生沒有提到,想來可能是林有義老先生也不知道,連家人的消息應該是林有義的子輩幫忙打聽的。“我不知道,我爺爺叫柳漢芳,以前跟連撼老先生是同事,我之前去拜訪了林有義老先生,他也是我爺爺和連老先生的同事,您家的地址就是林老先生告訴我的。”

柳平川急急忙忙解釋,生怕林尚不相信她,不過林尚並沒有,很是和氣地招呼他:“知道了,先進來吧。”

林尚打開家門,邀柳平川進去,這時客廳裏走出來一個男人,“媽,誰來了嗎?”

男人個頭高挑,身姿挺拔,長得很帥氣,穿著一身簡單的運動服,隻是行走的動作稍微有些緩慢,柳平川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對方原來是個盲人。

“這是我兒子,叫連榷。阿榷,這是......”林尚想起來還不知道柳平川的名字,扭頭看向他。

“我叫柳平川,連大哥好。”

“歡迎,進來坐吧。”連榷衝著聲音的方向點了點頭,又朝林尚伸出手,林尚很是自然地把購物袋交給連榷,沉甸甸的重量讓連榷皺眉:“怎麽不叫我下樓去幫你提?”

“這不是有小柳嘛。”林尚拍了拍兒子的胳膊。

連榷拎著購物袋,慢慢走進廚房,拿出裏頭的東西,一邊觸摸分辨一邊分門別類放好。林尚給有些拘謹的柳平川拿拖鞋,又忽然想起來,揚聲道:“阿榷,雞蛋碎了。”

“摸到了。”連榷回答。

這還是柳平川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盲人的生活,跟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樣,而連榷身上又有一股強勢的氣場,讓人覺得格格不入,柳平川覺得連榷不像普通人,但出於禮貌,沒有多問。

“小柳快來,喝水,要不要吃水果?”

“謝謝林阿姨,不用麻煩的。”柳平川卡殼了一下,才道:“我之前不知道連老先生已經過世的事,貿然上門,打擾了!”

“沒有關係,我還要謝謝你幫我拿東西。不過你特意找來,是有什麽事嗎?”

柳平川已經認定連家人無法像林有義那樣為他提供關於精神力的信息,他隻好搬出之前的說辭:“我爺爺生前很懷念跟老同事一起奮鬥的時光,所以我就想聯係拜訪一下,這是他們以前的留言簿——”柳平川拿出那本紙業發黃的本子,翻到其中一頁,“這是連撼老先生的留言。”

林尚接過留言簿,“還真是呢,這上頭的地址是以前的,難為你找到這裏來。”

“哈哈,我也是趁著假期,覺得跟這些爺爺奶奶聊聊以前的事也挺有趣的。”

“喜歡老故事呀?這可不多見。”林尚把留言簿還給柳平川,柳平川收起本子,忽然就沒了話聊,正想提出告辭,連榷從廚房裏端出一碟切好的蘋果。

“吃蘋果吧。”

“謝謝連大哥。”

“不客氣。”

“哎呀你們兩個年輕人怎麽這麽客氣,隨便聊一聊嘛,阿榷都好久沒交新朋友了吧?”林尚急忙找話題,連榷有些無奈,他都多大了,還要媽媽操心交朋友的事。

“小柳讀研一,是幾歲呀?”

“林阿姨,我23歲。”

“那阿榷沒大你多少,對吧?”林尚看向兒子,連榷點頭,簡短道:“26。”

柳平川看出了林尚的意圖,體諒她作為一位母親的擔憂,便主動找話題,雖然是尬聊,但好歹也聊了起來,林尚挺高興,還要留柳平川吃飯,然後一拍手,想起了什麽,跑進房裏找出一本厚厚的相冊:“這裏有幾張老照片,小柳你要不要看看?”

“好,謝謝阿姨。”

“這個就是我爸......”

“這是我爺爺!”柳平川指著某張大合照,“我家也有這個照片!”

“這個是......”林尚偶爾介紹幾句,但連撼的照片不多,相冊後都是林尚一家人的照片,柳平川看到一位氣質儒雅的男人,應該是林阿姨的丈夫,也就是連撼的兒子,兩人年輕時真是才子佳人,再往後能看到連榷的照片,還有另一個小男孩,柳平川慢慢意識到,這原本是一家四口,不知道什麽原因,隻剩下了林阿姨和連大哥——在林尚打開鞋櫃的時候,柳平川就注意到了,家裏隻有兩雙拖鞋,現在一雙在他腳上,林阿姨是光腳的。

他腦補了一些意外,沒有擅自翻相冊,怕觸動這家人的傷心事,卻忽然看到了一張兄弟兩人的合影——此時照片上的兩人都已經成年,如出一轍的挺拔俊朗,這一家人都是高顏值。讓柳平川移不開視線的是站在左邊的人,他分明就是那天晚上從天而降的人!

“這、這個是連大哥的弟弟嗎?”柳平川故作鎮定地問。

“是啊,我的小兒子,叫連詵。”

“連深?”

“言字旁,加一個先後的‘先’。”

“他看起跟我差不多大。”柳平川繼續套話。

“嗯,跟你同歲,小詵在俄國留學,所以很久沒回來了。”林尚露出幾分難過的情緒。

柳平川卻懷疑了,這位連詵究竟是不是他那天晚上見到的那一位?雖說那天晚上很黑,但路燈不是擺設,而且對方跟他說話的時候湊得很近,即使頭發長了、消瘦了,但那樣一張好看的臉,不是輕易能忘記的。

“我總覺得我好像見過他,他一年半前在藹洲市嗎?”

“沒有啊。”林尚有些激動,“你見到小詵了?”

“也可能是我記錯了。”柳平川支支吾吾無法確定,可他越回憶,越覺得連詵就是那個人。

“他在俄國讀書啊……”柳平川還想多打聽,但連榷已經疑惑地“盯”著他了,這種壓迫感跟特情處的那位肖隊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後幾次柳平川想把話題引到連詵上,但太急切的態度加深引起了連榷的懷疑,柳平川自己都覺得自己奇怪,他心亂如麻,腦子裏盤旋著一堆想法,吃了飯後便匆匆道別。

走出連家時他看到對門貼著“出租”二字,頓時,一個不成形的想法劃過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