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柳平川打開門,遇到正要去散步的連榷。
“連大哥,早上好。”
“你早。去上課?”
“對啊。”柳平川笑著回答。他搬到連家對門已經一周了,跟連大哥和林阿姨成了鄰居後,他時不時會到對麵串個門,每次林阿姨都很歡迎,跟連大哥也比一開始熟悉了很多。
那天他恍恍惚惚地離開連家後,覺得連大哥的這位弟弟連詵是一個可以追查的方向,但怎麽查,他沒有頭緒,便動了搬到連家人對麵的心思,幸好藹洲大學沒有要求研究生一定要住校。柳平川天天琢磨連詵的事情,除了模樣,他還非常在意連詵的名字,總覺得自己在哪聽過,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想起一段旋律卻想不起來是什麽歌一樣難受——直到柳平川想起了那位鴿了他的網友“L有言在先”,才豁然開朗。
但真的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也許隻是同名,L也有可能是“林”、“李”、“陸”......隻是柳平川沒法說服自己,這兩位名字都與“詵”有關、又都與精神力有關的人會沒有一點聯係,而且他們又都在俄國上學,真的不會是同一個人嗎?
柳平川不認識連詵,但“L有言在先”他是有點了解的,那樣一個慎重正派的人,到底為什麽突然失去了聯係?
柳平川打開許久沒有登錄的論壇,找到列表最下方沉寂許久的頭像,從個人主頁到曆史發言,終於在某個帖子的某一條評論裏找到了“L有言在先”的郵箱。這是一個QQ郵箱,後麵的事情就簡單多了,柳平川順著QQ翻查了QQ空間,通過動態裏的照片和信息確定了“L有言在先”就是連詵!
竟然真有這麽巧的事!
再一聯想,連家既然隻有兩雙拖鞋,就說明連詵在外求學是假,許久未歸才是真的。柳平川想得越多,越發覺得連詵就是在他們最後一次通信時出了事,可是他當時並沒有在意。這個認知讓柳平川有些難受,好像自己做了什麽錯事似的,而這種感覺在他得知另一件事時更是達到了頂點——原來連榷之前是一名刑警,在一年半前做任務時出了意外,才導致雙目失明,連榷出事的那天,就是他在小路遇到連詵的那一天!
他當時沒能見到連家人,就是因為林阿姨陪著連大哥在醫院裏。
之前柳平川因為無法確定那一晚的事情是否與精神力有關,再加上幾分對肖欽的忌憚,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但現在他忍不住做假設:假設那一晚連詵是回來找家人的,所以他才會在那條小路出現;再假設當初連詵就是去見他說的那個人才出的事,那個人會是誰?柳平川就像隱藏的暗線,不知不覺步入了連詵的軌道中,可惜時至今日,他們隻有淺淺的交集,每一次都是相見不相識的擦肩。
“公園到了。”連榷略低沉的嗓音打斷柳平川雲遊的思想。
“哦哦哦,連大哥再見!”柳平川知道連榷看不見,但還是習慣性地揮了揮手,看著連榷走進西水公園的大門,他在轉身朝相反的方向快跑起來。他沒有看到,在他轉身後,連榷似有所感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連榷是敏銳的,柳平川第一次出現就提到了爺爺連撼,他便懷疑柳平川是不是有什麽目的,果然,沒兩天柳平川就搬到了對門,他托以前的同事曉玫姐幫忙查了下,雖然柳平川似乎沒什麽問題,但連榷還沒有放下疑慮,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柳平川對父親從不問及,而是對失蹤的弟弟小詵十分好奇。
盲杖一左一右地點著地板,連榷慢慢走著,起伏的思緒漸漸捋平,不論如何,他沒感覺到柳平川的惡意,相反的,他能感覺到柳平川不動聲色地的照顧——比如繞路送他過馬路之類的。
那就姑且在觀察一陣子吧,連榷想。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柳平川和連家人已經做了小半年的鄰居,春節臨近,得知柳平川今年獨自過年的林尚熱情地邀請柳平川一起吃年夜飯。
“小柳來來來,阿姨做了好多你喜歡吃的。”
“謝謝阿姨!”柳平川的父母今年去國外跟他姑姑一起過年,柳平川不想飛那麽遠,所以沒去,他還帶了一塊水果蛋糕來慶祝新春。
“來——新年快樂!”
“幹杯——”
“祝小柳新的一年學業進步,錦上添花。”
“我也祝林姨萬事順意!祝連大哥天天開心......”
夜空中煙火燦爛,伴隨著春節聯歡晚會的歡歌笑語,屋外有齊聲呐喊的倒計時,屋裏也其樂融融。喝了酒的林尚拿出相冊,紅著眼眶看了許久,直到被連榷勸去睡覺。
趁著連大哥照顧林姨的時候,柳平川蹲在茶幾前,小心翼翼地翻看相冊。他曾經想象過連詵的樣子,覺得對方一定很刻板,想到卻是這樣的東方美男子。也有些酒意上頭的柳平川站起身,在自己頭頂往上一段距離的地方比劃了下,心裏嘀咕:這麽高啊,怎麽這麽高啊......
嘀咕完,柳平川又繼續翻相冊,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連榷已經返回了客廳。
連榷仔細聽著客廳裏的動靜,他不知道柳平川是否醉了,側耳站了一會兒,連榷朝沙發走去:“你在看小詵的照片嗎?”
“是啊——”柳平川脫口而出,隨即酒醒了大半,還因為被嚇到而打了個酒嗝。他捂住嘴,胡亂解釋道:“他、他......很帥啊,還很高。”
“?”連榷猜他八成是醉了,不然平時不會說這樣的話,不過連榷的誘問還在繼續:“你對小詵好像很感興趣。”
“是、是嗎?”
連榷也蹲下來,手指找到相冊的位置,摸到一張照片:“這是哪張照片?”
柳平川看著連大哥無神黯淡的眸子,眨了眨眼,慢慢道:“你們在大學門口,連詵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樣子。”
“15歲,那時候我大二,媽媽帶著小詵來看望我,他說最崇拜我,跟我合照了一張,我們三個合照了一張,後來小詵上大學,我們也在他的大學校門外合照了。“連榷道。
柳平川知道連榷說的照片,連詵去大學報到的那張他看了許多遍,照片了的連詵笑容燦爛,意氣風發,讓人想到古裝劇裏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同時,柳平川腦海裏又浮現另一幅畫麵,麵容消瘦的連詵目光幽深,像隻落入陷阱的野獸那樣警惕,他說“別說話”,手腕上突出的骨頭蹭過他的麵頰,柳平川不論回憶多少次,心髒都會怦怦地加快跳動。
“他跟我想象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柳平川喃喃道。
“你認識小詵,對嗎?”
“......”柳平川拿手機拍下照片上的連詵,而後小聲報了一段數字。
連榷愣了一下,“這是小詵的電話?”
“嗯,我們是同一個電影論壇的網友,我和他都喜歡《xx冒險》、《xx記》。”柳平川說了幾個在連詵的QQ空間裏看到過的電影名,“我們之前聊了很久,說好了要見麵認識一下的,但是他給了我電話,卻再也沒有上線了,電話也打不通。”
這是柳平川考慮好的說辭,他知道連榷早就疑惑了,所以一直準備在恰當的時候把這番話說出來。他也想過,連詵知道精神力的話,連家其他人說不定也知道,但他觀察了很久林阿姨,不像是知道的樣子,而連大哥......
連大哥已經看不見了,即使讓連大哥知道弟弟身處險境,又能怎樣呢?
所以柳平川決定了,什麽都不說。
連榷卻是真的驚訝了,他以為柳平川是知道精神力的存在的,但聽他這麽解釋,柳平川是小詵朋友的話,柳平川對他們家的關心和幫助也都說得通了,不過連榷卻不知道怎麽跟柳平川解釋小詵失蹤的事情,想到媽媽之前說了小詵在國外上學,柳平川還裝作相信的樣子,連榷覺得有些棘手。
“他最後一次跟我聊天,說要去見一個人,連大哥,”柳平川試探道:“你知道是誰嗎?”
連榷想到了弟弟發的那條短信,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他去見大學同學了,兩個人一起出去玩,然後發生了意外,至今下落不明......我媽他很想念小詵,謝謝你平時能過來多陪陪她。”
“啊......不用謝的。”柳平川沒有再追問,似乎接受了連榷的這個說法。
實際上,柳平川這小半年一直在尋找連詵的下落,他通過郵件和連詵的大學取得聯係,找到了幾位連詵的同學,至於連大哥說的那位與連詵一起失蹤的同學,他也已經聽說過了。通過幾次的郵件往來,有一人說連詵還有一些“遺物”在他那,詢問柳平川是否要郵寄回中國。柳平川是不接受“遺物”這個說法的,他通過照片看到了連詵的東西,大部分都在之前被連大哥帶走了,留下的隻有幾件衣服、幾本書、和一個藍色的水晶球。衣服早就舊了,而且還被不知道什麽人穿過,書也沒什麽特別的,唯獨那個水晶球,那人強調,連詵說過那是他父親給他的生日禮物,很有紀念意義,要不是柳平川真的在相冊裏看到過抱著水晶球的小連詵,他是不會信的。
於是柳平川出了郵費和辛苦費,麻煩對方把水晶球寄到連家,用的連詵同學的名義,他希望連詵的東西能給林媽媽和連大哥一點安慰。本打算讓東西在春節前寄到的,結果對方拿了錢不辦事,說他家太偏僻了,要等開春後才能幫忙郵寄,柳平川無奈,隻能等了。
柳平川的思路又跑馬似的奔騰萬裏,如果連榷還能看見,他一定能從柳平川的表情中讀出隱瞞,但連榷看不見,他好一會兒沒聽見柳平川說話,便知道柳平川又開始神遊了。
連榷合起相冊站起來,“很晚了,回去吧。”
“好哦,連大哥不用送了,就對門而已,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絢麗的煙花燃放不停,上一刻流光溢彩,下一秒星火稀稀,柳平川站在無人的走廊裏仰望夜空,過了許久才輕聲道:“祝連詵平平安安......”
———
“今天是不是除夕?”
一直不愛說話的1507突然出聲,研究員被嚇了一大跳,立即幫他查了查:“對,是中國的除夕。”
得到了答案,1507沒有再說話,研究員卻在沉默中越來越緊張,直到把1507關進最裏頭的那間禁閉室,他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1507正如他的第一位責任研究員娜西婭規劃的那樣,成長為了一名人形兵器,殺傷力之巨大,沒人敢把他關在除了禁閉室以外的地方,但凡1507要進行訓練,更需要層層把守,即使這樣恐怖感也沒有降低太多。
1507一點兒都不在意這些研究員的慫樣,他殺了娜西婭,殺了程新,後來又殺了庫洛夫斯基和約瑟夫,再加上其他一些人,零零散散有二三十人,研究員害怕他也是正常的。
之前他對策劃出逃的事供認不諱,但基地沒有處死他們,畢竟基地才死過一大批實驗體,彼得洛夫沒有繞過波洛契夫,如今基地已經查無此人,新的管理者叫亞曆山大,是個年紀很大的退役士兵,傳聞小亞曆山大是他的親生兒子,他為表示衷心,把兒子送給了彼得洛夫做養子。
這位老亞曆山大比波洛契夫狠多了,也更聽彼得洛夫指揮,連詵在他手中狠狠吃了苦頭,便越來越長時間地躲避在腦海中的安全區裏,由1507承擔著外麵的一切。
實驗體的精神力強弱與意誌力有很大的關係,實驗體崩潰的原因之一是意誌力不足,另一個原因是忘卻了自我,安全區由人以往的記憶構築,連詵待在裏頭,既是自我封閉,也是自我保護。
今天是除夕,連詵才短暫地蘇醒過來。
“怎麽這麽痛?”連詵疼得臉都白了,“身上為什麽全是傷?”
1507冷漠地“看著”連詵,“去了一趟垃圾處理場。”
“......那是哪裏?”
“基地下麵,處理屍體的地方。”
連詵覺得事情並不簡單,“又是梁稚的主意嗎?”
“……”
連詵自言自語了幾句,1507都沒有應答,他忽然道:“媽媽和哥哥現在應該在吃年夜飯吧。”
1507這才稍微有了點反應,但卻是說:“‘獵手計劃’又要開啟了,這次聽說還在藹州市。”
“……知道了。”連詵的臉色變得冷酷,不再有思念家人時的柔情,他冰冷冷的模樣與1507像極了——不過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連詵對1507說道:“如果我沒有醒,你記得叫我。”
“我怎麽叫你?”1507的出現和消失是被動的,連詵雖然總是躲起來,但主動權是在連詵手上。
“……回家吧。”連詵想了想道,“回家的話,我一定會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