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擠進狹小的屋子裏,一左一右地架住連詵往外走,還有一個站到安德烈身邊,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連詵隻能“乖乖”地跟著他們走。

出了那間小屋子,明亮的光線晃得連詵眯起眼睛,當他被押挾著走過長長的走廊,路過一間間明亮開闊的治療室和實驗室,又從欄杆往下望看到了一層碩大的中心辦公區,連詵懵了。

那間屋子裏擠滿了8個人,他以為基地並不大,現在逃跑的希望一點一點破滅了。他不僅僅是意識到這裏的規模、組織都比自己想象的要大,更意識到這些人不遮擋真容、大方得像是在帶他參觀的舉動都在傳遞一個訊息:他們不怕你跑。

想逃的話,下場說不定也是被埋進湖底森林裏。連詵微涼的指尖發麻,這裏一眼望不到頭,究竟有多大?

“你們要帶我去哪?”連詵試著詢問走在前頭的棕色小胡子。

約瑟夫沒有回答,他不認為自己有義務回答實驗體的每一個問題。

連詵從小胡子男人拒不回答的做派裏感受到了對方的傲慢,但他還是想試探一下:“你知道我父親嗎?”

約瑟夫果然有反應,他扭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連詵一眼,連詵盡量擺出沉著的態勢來,但約瑟夫很快又轉過頭去了。過了數秒,原先打算什麽都不說的約瑟夫突然改了主意,他指著樓上的方向道:“他就在那裏。”

連詵的心砰砰跳著,指尖開始回暖,“你們是故意引我上當的,是嗎?”

約瑟夫又不說話了,之後不論連詵再說什麽,約瑟夫都沒有理他。沒多久,連詵被帶到一條走廊上,走廊的兩邊全是一模一樣的金屬門,一邊至少二十個,整整齊齊的相對著。

“進去。”約瑟夫為連詵打開了左麵第七個小單間的門。“一會兒會有人送衣服和食物來。你好好配合,否則你的朋友……”

約瑟夫的意思不言而喻。

連詵聞言立刻轉過身來,目光中的淩厲讓約瑟夫有片刻的驚詫:“我的朋友受傷了,他……”

約瑟夫以為自己看到了一頭狼崽,他很快平穩心情,做了個打斷的手勢,“我會讓人為你朋友治療的,隻要你‘配合’。”

約瑟夫不算說謊,事實上隻要能熬過覺醒劑,每一個實驗體的身體都會得到治療和調養,他們要保證實驗體的身體素質達到他們想要的水平。

連詵無法信任,但他束手無策。

幾分鍾後,一件白色的長袍和一份食物果然被送了進來,連詵按照要求換上了長袍,交出自己的衣服,但那份食物他不敢吃。

食物是一瓶水和一個三明治,三明治裏是簡單的西紅柿和雞蛋,看起來很營養健康。水似乎是普通的礦泉水,但拿在手裏就能感覺出異樣——瓶身特別軟,有彈性,又薄,但怎麽使勁也弄不破。連詵試了好幾次,最終放棄了。

這間僅能容納一人的小房間非常簡陋,他坐在**背對著監控,偷偷聞了聞三明治的味道,然後將水倒在自己的衣服上,再若無其事地將蓋子擰緊放回原處,裝作配合的樣子。

小單間裏有監視攝像頭,連詵如坐針氈,不知道過了多久,燈光熄滅了。

黑暗給了連詵短暫的心安,他躺在窄窄的**,為了避免體力流失盡量什麽都不做,也謹慎的不讓自己睡著。他剛從昏睡中醒來沒多久,確實不困,但時間長了,他開始熬不住了,而每當他真的快要閉上眼睛的時候,刺眼的燈光就會亮起。

他猜,燈光的變化或許與時日的更迭有關聯。

他沒吃的三明治和他換下來的衣服一起被收走了,之後再也沒有三明治,也沒有麵包,每次都隻給半瓶水,連詵躺在那,饑腸轆轆的肚子讓他忍不住遺憾——早知道吃了吧。這種感慨兩三次後,連詵又會如夢初醒般驚慌地睜大眼睛,盯著眼前困住他的白牆,反複告訴自己冷靜,食物和水裏不知道放了什麽東西呢。

——但是不吃怎麽有力氣?不吃不喝就能逃出去了嗎?

——吃了喝了更逃不出去!

心裏的兩個小人不停較量著,連詵終於在第四次送水來時沒抵住困意睡去,然後又在第五次送水來時鐵門哐當的聲響中驚醒過來。

意識慢慢回籠,連詵想,這應該是他被單獨關起來的第三天,也就是他來到基地的第五天。

他撐著胳膊想要坐起身,但因為無力和缺水,肘關節就像馬上要散架的機器那樣搖搖晃晃。

連詵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關起來,或者說他疑惑的是:為什麽對方除了囚禁他以外什麽都沒做?這種暴風雨前的平靜讓他不安。

這幾次送來的水他都是背對著監控小心地倒在自己的衣服上,裝作喝過的樣子,而當他放下瓶子沒多久,就會有人來把水瓶收走——這證明小房間裏的監控不是擺設。

最近一次連詵沒忍住潤了潤嘴唇,他告訴自己隻是沾濕嘴唇不會有問題的,就算水裏有東西,隻是碰碰嘴唇不會吃下去的。也因為這麽一次小小的放縱,連詵期待起下一次送水,他擔憂地想,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忍受不住,大口大口地喝水了吧?

那些人到底為什麽要把他單獨關起來呢?連詵完全想不通。他的思路已經被堵住了,急需要一些水或者一點食物才能疏通。

第六次來送水的人與之前完全不同,她沒有把水從門下的小口裏推進去,而是打開了門,走進狹窄的小單間,站到連詵麵前。

“我叫娜西婭。”女人把水遞給連詵。

連詵接過水,他想這一次怕是不能背著監控偷偷倒掉了。但讓連詵吃來路不明的東西,他依舊心懷芥蒂。

娜西婭也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人,但基地對能隱忍至此的人都更為偏愛,意誌力越強大的人,精神力也越強大。

“喝吧。”娜西婭將近四十歲,她溫柔地說著話,極力讓自己渾身上下都透著母愛的慈祥光輝。但她不是這樣的人,於是連詵麵對著她詭異的笑容,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娜西婭繼續用她做作的語氣說話:“喝完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朋友,他之前骨折了,現在恢複得不錯。”

連詵聽懂了。

他擰開瓶蓋,把水喝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真的覺得水裏有一股別的味道。惡心使得他抖了抖手,水灑了一些,連詵急忙看向娜西婭,娜西婭沒什麽不悅,隻是道:“快喝吧。”

這樣的情況下連詵怎麽可能覺得水沒有問題呢,他喝完後心裏一陣絕望。

娜西婭也沒有食言,她接過空的水瓶,“走吧。”

出門前娜西婭沒忘記拿出一根材質堅韌的束縛繩困住連詵的雙手。連詵左右轉動手腕,繩子綁得很緊,不過掙紮幾下,就留下了一道道紅痕。

連詵“老實”地跟在後頭,觀察著四周的一切,娜西婭卻主動介紹了起來:“現在是四樓,你們住在這裏,雖然空間小了點,但環境絕對不錯,幹淨又衛生。三樓和二樓是治療室,我們的設備很先進,人員都是國際一流的水平。你的朋友在二樓,很快你就能看到他了。”

娜西婭的加上她的白大褂,讓連詵產生了一種自己在某家私人醫院的錯覺。不過他敏感地注意到一個細節:娜西婭說“很快就能看到”,而不是說“你們很快就能見麵”。

他的疑慮成真了,娜西婭確實隻讓他站在治療室的門外,不允許他進去探望安德烈。

安德烈看起來很好。他也穿著同樣的白色長袍,嘴角和臉頰上塗著藥水,看起來很是滑稽,但他在笑——笑著跟一邊穿白色大褂的年輕女人說話,年輕女人正在查看他肚子上的瘀傷,點了點頭,說了什麽,安德烈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饒是連詵知道安德烈不靠譜,也沒想到這麽不靠譜,看他兩眼都要冒紅心了,連詵極度無語。

但連詵也鬆了一口氣,至少安德烈看起來沒有危險,如果安德烈就這麽死了,連詵一輩子都會痛苦的。

就在連詵心裏的警戒一點一點放鬆的時候,隔壁的治療室突然開了門,一人被抬了出來。

那人手臂垂到地上,拖延出一條淺淺的血痕,順著手臂往上看,那人額頭上有一道彎疤,七竅流血,眼睛大張,已經死了,而更讓連詵膽寒的是,這人就是前幾天在小屋子裏衝他挑釁的人。

連詵陡然想起林子裏的那些死人,他像擰螺絲一般一節一節地緩緩轉過頭,看了看笑靨如花的安德烈,又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大塊頭,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吹到了天靈蓋。

娜西婭見怪不怪了,甚至對連詵攤攤手:“常有的事,別緊張。”

連詵沒法接這話。

娜西婭也不在意,“走吧。”

他們在二樓行走,路過好幾間治療室,從沒關實的門裏能聽到嗚嗚的哭聲或者慘叫,最可怕的是沒有聲響的治療室,穿白袍子的人躺在**,一堆機械圍著他,身上接滿了線和細管子,看起來不像活著,也不像死了。

最終目的地也是一間“治療室”,一進門,熟悉的三個守備等在那裏。

連詵調頭就跑,他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跑,他跑得飛快,從來都沒有跑得這麽快過——路上經過的白大褂被他撞倒了,連詵還故意掀翻了桌子和文件,娜西婭很快帶著人追了上來,顯然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安保隊訓練有素地出動了。

他掀翻一張辦公桌的時候從筆筒裏拿了一把尺子,他把尺子叼在嘴裏然後放到手腕間,再合掌夾住,試著磨斷繩子,但很快他就發現這麽做無濟於事。

連詵隻好繼續跑,他沒有指望自己能跑出去,他從娜西婭的態度中感覺出自己輕易不會死,所以連詵的目標是安德烈,他必須提醒安德烈,這裏很危險!

就差一點兒,馬上就要撲上那間治療室的時候,連詵被捉住了。

他也跑不動了,跪趴在地上喘氣,抓住他的人用膝蓋頂著連詵的後背,特別疼,連詵顧不上,極力伸長脖子想吸引治療室裏安德烈的注意力。

“安德烈——”

安德烈沒聽見。治療室的隔音出乎意料的有用。

“安德烈——!”連詵加大音量繼續呼喚,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照顧安德烈的那個女人站在床頭背對著外麵,遮擋了視線,而後拉上了兩邊的簾子。

連詵不甘地咬緊牙關。

娜西婭氣喘籲籲地趕過來,臉色鐵青,招了招手,連詵就被拖著走。

【新來的?別反抗。】一個聲音突然在連詵腦中響起,連詵愣了數秒,以為自己幻聽了。他抬起眼,看到一個穿長袍的站在兩個大褂的中間,雙手也捆在身前,與他錯身而過。

這人的神情看起來很平和,一對漆黑的濃眉下是泛著秋波一樣的眼睛,迎著連詵的目光卻別有深意。

【想活命就聽話吧。】

連詵疑惑,是這個男人在跟他說話嗎?他沒能疑惑太久,娜西婭把連詵拖進治療室後,一支粗粗的針頭紮進了連詵大臂,幾乎是立刻就有了反應,連詵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

大概是從這一刻起,連詵漸漸丟掉了一個普通的人的常理、丟掉了理性思考、也丟掉了天真,過往的連詵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