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劑進入體內後,起初的感覺隻有疼,和冷。

冰冷的**在四肢裏緩慢流動,像有一隻活生生的冰蟲在身體裏爬來爬去,順著藥液遊走過的痕跡,火燒火燎地疼一寸一寸地蔓延,連詵被燒得迷迷糊糊,後來的感覺就隻有疼了。

但意識沒有完全中斷,連詵知道自己被人搬回了小單間裏,還能聽見有人在他身邊交談著什麽,而後的日子就在昏迷和半清醒中交接度過。

連詵每次醒來後能通過手臂上的針眼和酸痛感得知自己又挨了針,但是如同第一針那樣劇烈的痛苦再也沒有出現過,針劑帶來的影響在明顯地減弱,他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連詵不確定是他們換了針劑,亦或者是他的身體在逐漸適應那些東西。

不論是哪種,對他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連詵現在對送來的食物和水都照單全收,畢竟針都挨了,他也沒得選,不吃就活不下去,沒力氣怎麽逃跑呢。而他也確定了,食物和水裏確實也加了某種東西。

這種變化使連詵對身體的操控和感觸變得極其敏銳:

從小腳趾的指甲蓋到頭發絲的尾端,然後由表及裏,從皮膚上擦過衣裳的一根汗毛,到呼吸時肺部的每一次鼓動,再從血液循環周身的流淌,到骨骼裏細胞群的新舊更迭……一開始連詵也覺得很新奇,像是身體和意識脫離成兩部分,想“看”哪裏就“看”哪裏,但隨著這種能力的增強,連詵漸漸地覺得透視自己身體這種事有些惡心。

連詵隱隱約約猜想這種感覺就是精神力,隻是還沒有得到證實,他試著挖掘這種能力,清醒的大部分時間也像昏迷一樣靜靜躺著。

以亮燈和熄燈為標準,每過去一天,連詵就用瓶蓋在靠近床的地上劃一道淺淺的白痕。

如今地上已經有13道白痕,連詵猜想人們肯定已經發現他和安德烈失蹤了,隻要查到他們最後去了庫魯巴,找到大頭米莎,一定會得到他們來了湖底森林的線索。

連詵心中懷著希望,期待人們會找到他們。

連詵和安德烈失蹤的事情確實引發了一陣小風波——因為學校已經放假,學生們陸陸續續回家去,兩人的消失並沒有得到關注,直到連詵沒有按期回國,連家人發現聯係不上連詵,哥哥連榷才立刻前往俄國尋找弟弟。

連榷費了怎樣一番功夫這裏暫且不提,隻說一件事,連榷並沒有見到大頭米莎——在連詵前往湖底森林的第二天,大頭米莎因為醉駕開車翻下了小溝,重傷入院昏迷不醒,小酒館庫魯巴也隨之關了門,連榷便與最重要的線索失之交臂。

遠在陸地另一頭的柳平川並不知道這些,他以為“L有言在先”是故意不回他消息,每每想到就越想越生氣,恨不得把私聊裏自己發的那些得不到回應的急切追問通通刪掉。而“L有言在先”最後留下的訊息,也被柳平川當作是在耍他玩,因為那個電話號碼根本就打不通!

柳平川也沒想到“L有言在先”居然給他這麽大的影響,以至於他隻要一上論壇就會想起來,想起來就會生氣,生氣就逛不下去論壇,覺得自己冷臉貼了人家的熱屁股,最後憤然關掉網頁。說到底,柳平川從來沒有遇到過像“L有言在先”那樣能跟他交流精神力的人,他們之間還有一種沒有挑明的默契,柳平川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可能被“L有言在先”給耍了!

鬧著小情緒,柳平川近來上論壇的時間都少了。又因為等待“L有言在先”而錯失了去河州市調查那個奇怪視頻的時機,柳平川一直悶悶不樂。

晚飯時父母又提起讓他出國留學的事情。

柳媽:“你在屋裏一天了,也不出門走走,整天對著那個電腦。吃完了出去溜達兩圈,聽到沒有?”

“聽到了。”

柳爸:“出國的事想好了沒?去英國還是美國?”

柳平川用筷子戳了戳飯,小聲道:“都不去。”柳平川踩著拖鞋趿啦趿啦地往外走,果不其然又被嘮叨:“鞋子好好穿,好好走道兒!”

柳爸沒有什麽威懾力地瞪了兒子一眼,“什麽叫都不去?”

柳平川隻是稍微板正了腰板,躲避他爸火花般的目光,“就是不去,不去的意思!我幹嘛非得出國,在國內不好嗎?國內的水平又不比國外差。而且去了環境也不適應......”

柳媽:“你英文不是挺好的嘛?”

“不是這個不適應。”柳平川也說不清楚,“去了至少要三年。”

“三年就三年,有什麽關係。”柳爸早就和柳媽媽統一了口徑:“你嫌長,那就去做交換生,就一年,到時候不僅履曆上好看,國外的一些教法對你肯定是有幫助的。等找工作了有留學經曆人家老板肯定更願意要你……”

顛來倒去就是那些話,柳平川幹脆就屏蔽,埋頭苦吃,但態度很堅決,他不想出國,去了國外,他想調查精神力相關的事情就沒那麽方便了。匆匆扒完飯,柳平川換了衣服就出去散步,順便躲躲家裏的氣氛。

柳媽媽在他出門前把垃圾遞給他,讓他順便丟了去,又忍不住走近兒子,眉目間攏著淺淺的擔憂,語氣卻是嚴厲的:“不管出不出國,你好好學習就行,別再瞎折騰了,你爺爺都走了多少年了......”

“媽,我走了。”柳平川打斷母親的話,三步並作兩步匆匆下樓。

他知道媽媽是關心他,爸爸也一樣,柳平川從沒覺得爸媽因為工作忙把他交給爺爺奶奶照顧有什麽不對,但唯獨在那一件事上,柳平川不能讓步。

他既然知道了精神力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做無用功也好、以卵擊石也罷,柳平川都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麽——因為爺爺就是這麽教導他的啊!

———

熬過覺醒劑的實驗體,會得到一個編號,編號以進入基地的年份加上進入基地的順序組成,共四位數,連詵的編號是1507,寫在他白色長袍的領口上。

當連詵在地上畫上第十五道白色痕跡的時候,他尚不清楚基地是如何激發普通人的精神力的。他已經肯定了這個基地與精神力有關,但除了那天被那女人帶去看望安德烈,連詵再沒有離開過這個小單間。

從小單間的這頭走到那頭隻需要六步,寬度之比雙臂撐開要多出幾分,高度更是難忍,連詵站在**踮腳就能頂到天花板。在這樣逼仄的環境裏,人的心理很容易出問題,連詵雖然極力告訴自己要沉穩,卻無法控製對未來的恐慌——不知道還要在這裏待多久、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知道會不會死。同樣的,他也擔心著安德烈。

安德烈的情況比之連詵要糟糕得多。起初他得到了救治,以為自己進了醫院裏,然後就被關了起來。

基地對剛進入基地的“新貨”自有一套馴化的流程,他們要磨掉實驗體的希望,讓他們知道不能逃、讓他們不敢逃。

最開始會把新貨集中關在一間屋子裏,三天內隻給少量的水和食物,限製行動,不允許交談。食物和水裏添加了覺醒劑,觀察員會監視他們的情況,觀察他們的耐受性。三天後,熬過覺醒劑的實驗體標上編號,單獨關押,食物和水兩天提供一次,水中的傑曼素每天都會比前一天多一些。第十二天開始,暫停食物供應,空腹四天後,實驗體會在昏睡過程中被搬去檢查身體,按照身體狀況分為“優”,“良”,“差”三個等級。

“優”就是重點培養的實驗體,“良”的食物會比“優”少一倍、味道也差得多,注射傑曼素的劑量是“優”的三分之一。“差”則是試藥的白鼠,成為“差”,意味著可以被研究員隨意研究。

安德烈被評為“良”,編號1508,在身體接受傑曼素的過程中,他清醒的時刻非常少。隻有連詵沒有被用上這套馴化方案,每天接受的藥量也是同期實驗體的數倍。

連詵說不準這種能力是不是就是精神力,他不知道,注射了高濃度的覺醒劑後又不斷注射傑曼素的人絕不應該是這樣的狀態。

一直監視著連詵的娜西婭欣喜不已,她對程新說:“就算他不是‘天生的精神力者’,他也絕對能成為最強的精神力者!”

每個研究員都有各自負責的實驗體,也會組成小組進行共同研究,個人和小組都有各自的研究課題,為了成果,研究員之間也會爭奪優質資源和優質實驗體,娜西婭正是一個勝負欲非常強的人。她的目標是梁稚,她想要製造出超越梁稚存在的實驗體。

程新一如既往地話少,他也有自己的研究方向,但波羅契夫不放心把連懇平的兒子交給娜西婭一個人負責,於是讓他和娜西婭搭檔。約瑟夫又去“進貨”了,保羅和庫洛夫斯基對連詵似乎並不關注,但基地裏不少研究員對1507虎視眈眈,等著哪天能接手1507。

連詵的用藥數據連著三天突破了記錄,波羅契夫對連詵也越發重視,他向彼得洛夫打了幾次報告,終於收到了彼得洛夫即將返回基地的消息。波羅契夫便馬不停蹄地對娜西婭和程新下達了指令,讓他們盡快把連詵變成一個合格的實驗體,以便彼得洛夫回來後能立刻使用。

娜西婭心裏是酸的,她也眼饞1507,希望能把1507用在自己的研究上,但她的權限又怎麽可能越過彼得洛夫呢。但即使是給彼得洛夫做嫁衣,娜西婭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她問程新:“你就沒點什麽想法?”

“什麽?”程新反問,臉上沒什麽表情,好像一具木頭人。

“多好的實驗體啊,你手頭上有兩個已經快不行了吧?”

程新依舊反應冷淡,僵硬地回答道:“會有新的。”

“......”娜西婭聞言不再理她。她知道程新與連懇平過去似乎認識,但既然選擇了背叛,整天擺出一副死人臉做什麽,愧疚給誰看呢。若不是程新的技術不錯,娜西婭可懶得跟這樣的家夥相處。

地上的白痕增加到二十的時候,連詵終於走出了小單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