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詵睜開眼睛,幾秒鍾後,他注意到自己在一個光線很暗的地方。
他記得自己走過了木橋,進入了湖底森林,然後看到了兩個人,他們還提到了……精神力?
“精神力”三個字在連詵腦中形成一股巨浪,一下一下大力衝擊圍著內心的堤壩,浪花越衝越高,有一種要吞卷萬物的氣勢,連詵用力捂住胸口,好像這樣做就能安定慌恐不已的心靈,當昏迷前的最後一幕終於被想起,他忍不住喊:“安德烈!”
“嗯?”
邊上傳來微弱的呼應,連詵急忙望去,撐著地板想要過去,卻摸到了一隻粗糙的手,連詵和那隻手同時瑟縮了一下。
“搞什麽?”
“那家夥喊什麽呢?”
低語聲響起,說話的有中文、俄文、英文,還有聽不懂的語言。
“安德烈?”連詵壓低了聲音。這件事與精神力有關,連詵想不到有什麽理由,能讓森林裏麵不改色埋屍的那兩人放過他們。
“彼得......”背後傳來微弱的氣音,連詵猛地扭頭,安德烈小幅度地拽了拽連詵的衣角:“別說話......”
“鐺鐺鐺!”外邊傳來金屬敲擊的聲響,然後是一個粗獷的男聲語氣惡劣地警告道:“不準交頭接耳!”而後“當啷”一聲,鐵門下的小窗口被打開了,一瓶水、四個小麵包被送了進來,隨即小窗口又被狠狠關上。
兩個高個子、力氣大的人占據著離門近的地方,這兩人也拿走了所有的食物。
“看什麽?”其中一個額頭有道彎疤的男人迎上連詵的目光:“你小子有什麽不滿嗎?”
連詵還沒搞清楚情況,男人卻覺得自己被挑釁了,他站起來比連詵高了半個頭,居高臨下地斜著眼看連詵,“你想吃拳頭嗎?”
那人沒有走過來,僅僅是威懾而已,但連詵並不害怕,雖然他看著文弱,實際上一直堅持鍛煉身體,也練過一兩年散打。
“噓!”安德烈拽著連詵的衣服,示意他別回應對方。連詵看了看屋子裏躺著的其他人,猶豫了下,也輕輕地躺回去,那個男人便哼一聲也坐了回去。
靠近後連詵才看清安德烈居然是鼻青臉腫的。“你受傷了?!”連詵壓著音量,但焦急的心情無法壓抑。
“哦,一點小傷。”安德烈沒說自己可能還有骨折,但疼得倒抽氣的聲音也瞞不過連詵。“先別問,我來說。”
連詵隻好先按捺擔心,耐心聽安德烈講述。
安德烈當時跟他一樣,被那兩人抓到後忽然就陷入昏迷中,醒來後就來到了現在這個地方。
被囚禁的包括他倆在內一共有八個人,其他人似乎也不清楚怎麽會來到這個地方,他們一開始嚐試過溝通,但很快就被外麵的看守阻止了,看守的人並不是森林裏遇到的那兩人,從他們換班的人數來看,這夥罪犯的人數至少有十人,他們管這個地方叫做“基地”。看守會給他們一點點的食物和水,又似乎以看他們爭奪食物為樂趣。
“......就是這樣。”安德烈說道:“不知道是什麽地方……雖然被關在一起,他們也不友善。”
連詵不動聲色地觀察其他人,四名男性,兩名女性,六人的國籍、年齡都不同,彼此沒有互動,看似柔弱的女性都沒有抱團,屋子的空間雖然不大,但每個人都與別人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靠近門口的兩人獨占了食物,剩下的人都敢怒不敢言,顯然,一條“食物鏈”形成了。
這些人身上也都帶了傷,如果非要找出這六人的共同點,那就是六人的神情——陰鬱。麵無表情的樣子看似冷漠,偶爾呆滯的眼神裏會流露出絕望和不甘,與之目光相對時,警戒背後還藏著不易察覺的凶狠。
連詵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安德烈說這些人都不是善茬。
但這點關聯也僅限於這六人,連詵和安德烈混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像兩隻誤入狗窩的小雞崽子。
連詵遲來地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們被關起來幾天了?”
“兩天了。你睡了兩天,我還以為你會死呢。”安德烈慢騰騰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麵包球塞到連詵手裏:“吃吧。”
麵包球的表皮已經幹硬了,原本可能是蓬鬆的,但被捏緊實後變得還沒有四分之一拳頭大,有些地方蹭上了灰,連詵看著掌心裏小小的麵包球,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我夠義氣吧。”安德烈得瑟了一句,隻是語氣輕飄飄的。
“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放心吧。”興許是因為傷口一直作痛,向來活潑話多的安德烈“沉穩”了不少。
連詵沒有吃,他選擇把麵包球放回安德烈的口袋裏,“我不餓。”
“哎——算了,你想吃的時候再吃吧。不過隻有這個了。”
“......食物還會有的。”
“嗯哼。”安德烈敷衍地應了一聲。事實上他感覺自己應該快死了,在樹林裏他就斷了腿,還因為搶食物加重了傷勢,不知道是胃還是哪裏有了內傷,肚子上疼得他滿頭冷汗。
“你的傷不要緊嗎?”連詵問。
“還行,你想做什麽?”
“跟他們談談……至少得知道他們為什麽綁架我們。”
“彼得,那些家夥不是普通人,他們很可怕。”安德烈想到了什麽,流露出驚恐的神情,顯然他吃到了苦頭:“他們有奇怪的力量......”
精神力,連詵默默道。
安德烈忽然道:“你知道那是什麽力量,是嗎?”他語氣不是疑問。
“是的,安德烈。”連詵沒法對在險境中還為他留下食物的朋友撒謊,但他不止從何解釋起,“是我拖累你了,對不起。”
“......哦。別這麽說,朋友。”
連詵沉重的神情落入安德烈眼中,安德烈雖然不擅長思考太複雜的事情,但他知道不是朋友的錯。
“安德烈,我可以試著跟他們談談。”
“你也有那種力量嗎?”
“......我沒有。”
“那我就不建議你這麽做,彼得。”安德烈搖搖頭。“那句話怎麽說?‘槍打出頭鳥’?”
“……”雖然安德烈不會用俗語又愛亂用俗語,但連詵還是理解了安德烈的意思。
隻是因為安德烈受他牽連,又因為安德烈的傷和安德烈的義氣,連詵滿心都是愧疚和擔憂,他甚至不敢上手檢查,怕安德烈一不小心就會嗝屁了。
趁思緒沉靜,連詵開始回顧整件事情的始末,後知後覺地發現,撞到他的那個男人、探知考察團,處處充滿了故意的痕跡。大頭米莎也說了,接到連詵的委托後不久就碰巧遇上了采購的探知考察團,但哪有這麽剛好的“巧合”呢。
是他輕易鑽進了圈套裏。
對方也是狡猾的,他們隻是派出一個人,用一張照片和考察團的名號在連詵麵前一晃而過,剩下的都是連詵自己“查”的,也正因為是自己找到的線索,所以才沒有懷疑。同樣的套路也用在了大頭米莎身上,就這麽一個小把戲,連詵就“願者上鉤”了。
所以敵人是有備而來,目的呢?
因為他是連懇平的兒子嗎?除了這個,連詵也想不出別的原因了。那敵人又是什麽身份?彼得洛夫的人嗎?
連詵陷入思索,時間無情地流逝著,直到他感受到微微發麻的腿,才從沉思中抽回神。連詵抬手敲了敲牆,“咚咚”的聲音很沉悶,敲完後連詵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太過奇怪,但是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舉動,包括安德烈在內,所有人或躺著、或倚著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守著門邊位置的那兩個男人也是困倦的模樣,頭一點一點的。
不對勁。
他們被關進來頂多兩天,即使缺水少食,也不會這麽“虛弱”,何況不久前那個高個子還衝他揮舞拳頭呢。
連詵扭頭推了推安德烈,安德烈過了一會兒才哼唧了兩聲,“怎麽?”
“你很困嗎?”
“......嗯。”安德烈腦子不怎麽轉,他感覺身上也不怎麽疼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又熱烘烘的,像裹在冬日的被子裏,隻想趕緊睡上一覺。
連詵從安德烈口袋裏摸出那顆麵包球,又看安德烈無動於衷的樣子,再推他一把,安德烈幾乎要睡過去了,根本不理他。
連詵無奈,注意力集中到麵包球上,他放到鼻端下聞了聞,聞不出什麽來,但方才送來的食物分明被那兩人獨占了,是什麽讓所有人都陷入昏沉?
連詵扯著袖子捂住口鼻,警惕地打量屋子裏的角角落落。
“為什麽隻有他還清醒著?”約瑟夫一直看著監視器,他問娜西婭。
娜西婭告訴他:“他昏睡了近乎四十個小時,所以最開始送進去的食物他沒吃。”第一次送進去的食物裏添加了少量與傑曼素類似的東西,考驗這些人的耐受性,也被叫做“覺醒劑”,熬過覺醒劑活著離開那間屋子的概率是60%~70%。
約瑟夫懂了,“要我說一開始就應該讓他單獨待著。”
“誰能想到他會睡這麽久呢,”娜西婭點了點屏幕:“他的朋友可是給他留了食物呢,嗬嗬,多感人的友情啊,可惜了這小家夥不敢吃呢。”
約瑟夫思索了幾秒,“我去把他提出來,單獨關押。”
其他人都沒有什麽異議,但約瑟夫捕捉到程新隱晦地看了他一眼。
走出監控區,視野一下子豁然開朗。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控製台,弧形的牆麵上掛著大大小小幾十台液晶顯示器,最大的屏幕足有近百寸。屏幕上有基地的安保監控,也有實驗室的監測畫麵、實驗體的活動記錄、研究數據、身體數據,甚至有任何一位職員通過任意一道門後,通行卡留下的編號,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匯總到這裏,權限的開放都留下了明確的記錄,這是這座基地的“守衛者”,人工智能管理係統——凱恩。
在凱恩的“眼睛”下邊,是三層圍繞著凱恩的梯形辦公區,以凱恩為圓心向外輻射,規劃出8個單元,到處是辦公桌和操作台,而這僅僅是這座基地的其中一層。
約瑟夫第一次來到基地是那樣難掩激動,他在這座龐然大物中看到了一座即將崛起的帝國,而他將成為帝國築基的英雄之一。當時他是那樣的滿腔豪情,而現在……
從忙碌的人們中間穿梭而過時,約瑟夫看到了沉著臉色從二樓走廊一閃而過的波羅契夫。
這個年紀很大的老頭子頂著顫顫巍巍的稀疏白發,卻有著驚人的意誌力和果決的判斷力,約瑟夫對他烏雲蓋頂般的神情毫不意外,基地的設備漸漸老舊,更新跟不上速度,建築外圍受到地形擠壓和地下河的侵蝕,安全堪憂,每年“補貨”的難度也越來越大,所有人研究的方向太過分散、成果太少,彼得洛夫投注到這裏的資金正在逐年縮減,自從彼得洛夫一連兩個月沒有回過這座基地起,人人都在擔憂基地會成為棄牌。
約瑟夫也是近來才知道彼得洛夫手中的實驗基地不隻一個。彼得洛夫無聲無息地擴建了版圖,這座基地不再是彼得洛夫王國的中心。約瑟夫無法想象彼得洛夫的野心有多大,隻是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坦然離開基地,他們有的是國際上赫赫有名的通緝犯,有的知道了太多秘密,更多的是畏懼梁稚的力量。
梁稚是彼得洛夫手中的刀,他們雖然研究精神力,卻也活在精神力統治的陰影下。
為了不被彼得洛夫拋棄,無形的鬥爭在基地裏發生著,而約瑟夫和波羅契夫則把目光投向了連懇平和他的血緣親人上,如果依靠血緣可以創造出“天生的精神力者”,那就能使得精神力者成為一個種族,可以自然延續的精神力——這個成果足以鞏固他們在彼得洛夫計劃中的地位。
約瑟夫已經走到了地方,他示意看守打開門,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連詵,想看看這塊為他踮腳的石頭成色如何,又是否足以讓他通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