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連榷拉起兜帽遮住臉,不敢去看押解車那邊的一地血紅,拉住賽天寶往外走:“走。”

賽天寶茫然地瞪大眼,“連榷,1712他......”

“走!”連榷的手也顫抖著,幾乎拉不住賽天寶了,誰也想不通這是怎麽一回事,好端端的隊友,怎麽突然就死了呢?何鬆是因為季淩死的,1712是因為什麽?

渾渾噩噩著,連榷慢慢將劫持的人、視訊裏的新望軍還有麵帶暗諷的裘特三條線聯係起來。難道是彼得洛夫故意的?

賽天寶一個踉蹌,咬唇忍住驚呼,他的手腕很疼,連榷的手緊緊攥著他,力道之大讓指頭充血,他偏頭去看連榷的臉色,發現連榷一臉恨怒交織,眼裏的殺意毫不掩飾,他從沒見過連榷露出這種臉色。

“大連。”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連榷下意識一個肘擊,看到那人的臉後及時收住。

徐哥嚇了一跳,抿了抿發幹的嘴唇,才盯著連榷發狠的目光道:“......你先鬆開小賽的手吧。”

連榷一怔,趕緊放手,看到賽天寶的手腕上留下了又紅又紫的印記。

“抱歉......”

“沒事的連榷,我不疼。”賽天寶不安地抱住連榷的胳膊,緊盯著連榷的臉,連榷方才的樣子真的很可怕,比起他的手腕,他更在意連榷是不是有什麽事。賽天寶有心想問,但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身邊還有一個徐哥,他警惕地看著對方:“你有什麽事?”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跟我來吧。”

賽天寶用眼神詢問連榷的意思,連榷想到在福村外找他們的那兩人,平複了情緒,拉住賽天寶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著,安撫他,又向徐哥點了點頭。

連榷恢複成往日那個鎮定自若的連榷了,但周身驚人的煞氣一時間無法完全收斂,徐哥心裏吃驚,心裏對這兩人的重視又加重幾分。此時指揮所和巡邏隊都封不住街道了,人們越過路障和封條,急吼吼地往外衝,那些穿製服也也被視訊和那人的話攪得心神不寧,下城的秩序亂了,徐哥帶著兩人趁亂離開。

一直走到城南,一處僻靜角落,連榷停下腳步,“多謝。”

“客氣。”徐哥誠摯地看著連榷和賽天寶,做生意時的那股市儈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蓬勃的精氣神,他說:“你們沒有地方去,也沒有手環,錢肯定也快花完了吧,不如跟我走。放心,我們對你們也是有所求,我們各取所需,互惠共贏。”

連榷並不信任徐哥,或者說他們都不會再相信新下洲城的任何一個人了。這裏不同於他們原本的世界,不能用固有的社會道德和價值觀來衡量這裏的人。就比如試劑的重要性,就是因為沒弄清楚這一點,他們才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我們沒有試劑了。”連榷直白道,也是一種試探。

徐哥好像不在意似的,“這不是談話的好地方,現在城裏到處都是巡邏隊和新望軍,你們不妨信我一次。而且以你們的精神力,完全可以不怕我的。”

連榷看向賽天寶,賽天寶一直看著他,全身心依賴的模樣,眼睛裏是藏不住的關切與擔憂,但兩人緊握的手一直微微打顫,鎮定的表麵下,兩人相通的心裏是同樣的悲切。

【我們也沒有選擇了,不如聽聽他想要談什麽。】

【好,都聽你的。】

連榷看向徐哥:“帶路吧。”

“你們不會後悔的。”徐哥勾唇一笑,又透出幾分商人的精明。

徐哥帶路,來到了一處不大的屋子,“這是我家。”

屋裏已經有六個人,在福村外找人的棕發小個子和凶狠大漢也在。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大連、小賽,他們的精神力非常厲害,這些都是下城城主的親衛......”

在徐哥的介紹下,連榷和賽天寶得知,下城城主居然已經失蹤一個月有餘了,而視訊裏出現的自稱新望軍的男人,是一直想要發起試劑製度改革的異軍領袖尤塔。早在之前,他們就發現了尤塔的野心,但誰也沒想到尤塔會突然行動。

“......我們調查後知道,尤塔有三個外來者的幫助,我們又知道剛入城時外來者在指揮所大打出手,猜到你們是對立的兩方,所以貿然想向你們提出合作。”

徐哥緩緩說明來意,他說得很清楚,連榷也聽懂了。“是,我們確實知道那三個外來者的身份,你們應該查到了一個短發的男人和一個能異化成熊的,但不知道最後一個是誰吧?”

徐哥點頭,“是的,我們很奇怪,是什麽給了尤塔底氣,而且通用試劑量產是不是跟外來者有關係?”

“那人叫彼得洛夫,是對精神力研究非常深刻的,‘科學家’。試劑的研究和生產,對他來說不是難事。”連榷道。

賽天寶忍不住輕聲道:“我們本來也有很厲害的研究者,就是從指揮所裏跑出來的那個,可惜.....已經死了,還有剛剛被挾持的那位夥伴,他也很厲害......”但現在,都死了。

賽天寶低下頭,掩飾自己發紅的眼睛,眼淚卻無法克製地落下來。

“節哀。”

片刻後,棕發男孩忍不住打破沉默,“那現在要怎麽做,怎麽對付尤塔,那個彼得洛夫的試劑是不是可信的,能不能為我們效力......”

“蘭鉻!”徐哥低喝打斷他,那三位外來者既然已經為尤塔所用,若想策反也要細細謀劃,更不能當著連榷二人的麵,“你先去休息吧!”

“不需要。”蘭鉻冷眼看著連榷和賽天寶,這兩人死了隊友幹他什麽事,在他看來,就是因為這些外來者。下城才變成一團糟。他更看不慣徐哥十分忌憚這二人的模樣,不過是兩個精神力強者,又不能提供試劑,有什麽用!

連榷淡淡地掃了蘭鉻一眼,並不在意,這個蘭鉻出人意料的竟然是下城城主的小兒子,除了眼裏的野心和熱血,其他不過平平,更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徐哥也很為蘭鉻的不懂事頭疼。

“彼得洛夫不是什麽好人,通用試劑就算量產,也不一定是好事,試劑是好是壞,你們都無法判斷,短期服用或許有好處,長期使用後會有什麽後果誰也不知道。至少在我們的世界——在外麵,彼得洛夫是窮凶極惡的罪犯,他為了研究藥死的活人有四五百,人命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連榷每說一句,其他人的眉頭就皺緊一分。知道他們聽進去了,連榷繼續道:“他跟尤塔聯手,很可能隻是借著尤塔的旗號,把所有人不知不覺都變成他的小白鼠。”

“那尤塔知道嗎!”蘭鉻脫口而出,也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尤塔那種家夥怎麽可能知道,被騙得團團轉。該死的,萬一試劑真的有問題,他這是害了全城的人!”

蘭鉻為民著想的樣子讓連榷不禁高看了他一點。但下一刻蘭鉻又質疑到:“我們怎麽知道你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呢!萬一彼得洛夫是個好的,你們才是壞蛋呢!”

連榷被他觸了黴頭,怒極反笑,“你們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如果想何做,那就等你們信了再談。至少我們的目標是鏟除彼得洛夫三人,與你們也算是利益一致了吧。”

“我是信的。”徐哥年長些,看人準,又在事前與連榷和賽天寶有過接觸,他相信這兩位心術很正。他想趁熱打鐵談談合作,或者再問些那三個外來者的信息,這時候所有人的手環滴滴咚咚地響成一片,是新望軍許諾的“罪證”發布了。

罪證包括兩份通用試劑的研究報告和配比、生產說明,不管看不看得懂,至少看起來很真。還羅列了下城城主私藏大量試劑以及高價倒賣試劑的罪證,甚至有交易的現場視頻。

蘭鉻氣得渾身發抖,恨恨地要與評論裏的人爭吵:“一派胡言!這群胡說八道的爛玩意兒!”

連榷和賽天寶關注的卻是新望軍剛發布的“通緝令”,稱是追殺令也不為過,名單上是四個人的照片和名字,從左到右分別是:連榷、賽天寶、溫庭煙、胡得。

賽天寶激動地拉住連榷的手,“溫醫生和1534都還活著!”

———

城市的一角,貼著天頂的地方有一道寬縫,一隻黃色的鳥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座城市。

這隻鳥就是下落不明的1534。

1534如他所願長出了一生皮毛,可惜不太威武,他分化後變成了一隻鸚鵡。

還是鳳尾鸚鵡,臉上有腮紅、頭上有呆毛的鳳尾鸚鵡。

據說這是一種“類返祖”現象,並非基因中的祖先基因發揮作用,1534也不認為他或者賽天寶祖上有鳥人或者豬人,這種類返祖現象在這個世界是非常普遍的,是精神力分化時衍生的一種能力,也有的稱之為“異形”、“形態變異”,這種變化目前沒有科學的規律,會變成什麽動物似乎是隨機的。

1534知道自己變成鸚鵡的時候,難免想到千萬裏之外的某個便宜徒弟,曾經還嘲笑過卷毛是鸚鵡學舌,沒想到自己居然分化成了鸚鵡。但也因此,托了身形嬌小、靈活能飛的優勢,1534躲過了一劫。

季淩帶著人找上門來的時候,1534剛分化完,連榷的那半管試劑讓他渾身發燙,他一度以為自己是要覺醒火能力呢。

何鬆大概是覺得鸚鵡形態的1534比人形有意思得多,一隻鳥能擺出什麽冷臉呢。1534雖然還是嫌棄何鬆,但看在何鬆是個殘疾人的份上就忍了對方憋笑的表情。

“......誰啊......是我,季淩,齊叔開門吧......”外頭傳來說話聲,音量漸漸拔高,1534知道出事了。

“不止季淩一個人。”1534微微偏頭,他還沒完全適應變強後的精神力,尤其是以鳥類的身體,“我去看看。”

1534說完,何鬆沒有反應,1534這才想起來何鬆聽不見,偏偏他用翅膀也拿不了筆。於是1534用翅尖指了指門,又指了指何鬆,再點了點地麵,示意何鬆待著別動。

何鬆遲疑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明白了沒有。

1534起飛,隻是他不會開門,於是從窗戶飛出去,打算繞到正門口,飛到一半他就看到了季淩身後的一群人,一半穿著製服,為首的人被恭敬地稱呼為晉爺。1534連忙壓低身姿,貼著地麵往回飛,而何鬆不知什麽時候撐著一條腿站起來了。

1534眼睜睜看著窗戶在他麵前關上了,險些沒撞上去。

何鬆雖然聽不見,但他早知道邊緣區不安全,如果腿沒斷,他肯定不會久留,1534神色一變,何鬆就猜到了。他更多的是對自己的結局的把握,甚至有種“終於來了”的坦然。

1534用力啄窗戶,何鬆搖搖頭,而後把屋裏連榷等人的包裹、筆記通通點了火,而後撲到門上,用身體堵住門。

外頭的人不顧齊叔的阻攔已經闖了進來,何鬆隻比他們快了幾秒。但這幾秒就足夠何鬆得意不已了,誰讓他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呢。他握住身側藏著的匕首,做好了準備,一邊用眼神示意1534離開,不要浪費他爭取到的時間。

1534可一點兒都不想欠何鬆的!

外頭齊叔的聲音不見了。1534眼看著那些人衝進來,他們認出了何鬆,何鬆的匕首沒用上就被踢走了,一些人去撲火,一些人抓著何鬆問詢,發現他耳聾嘴啞,又拽著何鬆的衣領往外拖。

何鬆從始至終沒有給窗戶一個眼神,神情隱忍又堅定。

1534躲在陰影處看著何鬆對自己用了毒劑——想來這位科學家或許早有了死誌,但他的釋然讓1534覺得噴怒,恨不得用喙啄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頭是不是都是漿糊。

在那些人搜查周邊前,1534先離開了,因為剛分化後需要休息,1534錯過了與賽天寶和連榷會合的最佳時機,而後他在城裏躲藏,從新聞裏知道了1712的死。

想到新聞裏1712的臉,1534冷冷一笑,低聲罵道:“一對亡命鴛鴦......”聲音卻難得的溫柔,藏著化不開的傷心。

也不知道這兩人說開了沒有,八成是沒有的,一個眼裏隻有研究,一個悶半天吭不出一聲屁。1534轉而又想到溫庭煙,盡管他努力不去想了,但還是難以控製思緒,他擔心溫庭煙也已經死了。

“哢噠。”1534盯著的地方終於開了門,他蹲了三天的人終於落單了。

1534謹慎地跟著季淩,他也不想知道這家夥鬼鬼祟祟地又想做什麽,直到路過一條沒人的小巷,1534落地成人,眼疾手快地把季淩拖進了黑暗裏。

“嗚嗚嗚!”

“閉嘴。”1534露出猙獰的神色。

季淩還在掙紮,捂在嘴上的手忽然拿開了,他正要說話,就感覺一個冰冷的東西塞進了嘴裏,嘴角被割開,疼得厲害,那東西正壓著他的舌根——是一把刀。

“再出一點兒聲,我就割了你的舌頭。”1534冷冷威脅道。

季淩想點頭,又不敢動作。口水和著血水往下淌,黏黏嗒嗒濕了下巴,眼淚鼻涕也流了出來。

“認出我了吧?”1534輕聲問,“認出來了就舉左手,沒認出來就舉右手。”

季淩抬起左手,抬到一半急忙放下,舉起了右手。

“怎麽?是認識還是不認識?我們可都是你帶進城的,前天跟齊叔一起死的那個外來者,是我朋友。這麽說,認出來了嗎?”

小刀鋒利,季淩先是嚐到血味,才後知後覺地開始疼,而後除了疼再沒有別的想法。他趕緊放下右手,高高舉起左手。眼裏露出祈求,卻不知道男人能不能看見。

1534看見了也會當作看不見,原本他就不是什麽好人,現在他不是一隻好鳥。

冷冷一笑,手起刀落,就像當初一剪子解決吳化那樣,1534解決了季淩。

沒有人發現這個角落發生了什麽,直到幾個小時後有人循著血腥味發現了一具死相淒慘的屍體,而這個時候1534已經在城市的另一頭了。他準備去找連榷和賽天寶,還有溫庭煙,希望那家夥也還活著。

1534張開雙翼遁入暗色,明亮的淺黃一閃而過,猶如一顆流星,刹那間路過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