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叔很有眼色地留他們單獨說話，季淩很想留下來，卻被齊叔拽走了。
賽天寶走到近前，看清了何鬆一身的傷痕，不敢置信他們才分散多久，何鬆就成了這副模樣。
又聾又啞。
左腿固定著夾板，看起來是連腿也斷了。
“怎麽會這樣！”賽天寶聲音發抖，想到何鬆聽不見，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沒、事，可、以、用、精、神、力、傳、話！”
他一字一頓，何鬆看得清楚，心裏暖洋洋的，眼裏有了水色。
1534敏感些，察覺到些許苗頭。他看向連榷。
連榷牢牢把門關上，又查探了齊叔和季淩的位置，那兩人在另外的房間，確認沒有人偷聽偷看，連榷才鄭重地看向何鬆。
賽天寶主導，建立了腦內聊天室，但隻有他、連榷和1534在線。賽天寶心底有點慌，晃了晃何鬆的手。
何鬆隻是搖了搖頭。
“……什麽意思？”賽天寶無措地轉頭尋連榷。“連榷？”
連榷眯起眼，剝去人的外形，他眼中的世界又變成了一團團球狀的火焰，賽天寶熊熊燃燒著，1534依舊是淡淡的一團，而何鬆，不僅微弱，還摻了許多黑色的汙垢，看起來破破爛爛的。
連榷閉上眼，再睜開，世界恢複如初。“……他的精神力出問題了。”
賽天寶沉默了下，也試著具象化何鬆的精神力，他的這項本領沒有連榷厲害，跟連榷看到的比起來，賽天寶看到的仿佛八百度近視不戴眼鏡，隻能看見形態和顏色。
於是在他眼中，何鬆的精神力幾乎沒有了。
何鬆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情況，隻是抱著微弱的希冀。看到連榷和賽天寶神色，盡管聽不見，他也都懂了。垂眸掩去失落，何鬆拍了拍賽天寶的手背，表示自己沒事。
賽天寶不能理解何鬆怎麽還反過來安慰他。他一直覺得何鬆很厲害，不論是豐厚的學識，還是潛入基地的魄力。在科研中心的這段日子，早就看慣了一身白大褂的何鬆，而此時他一身風霜，叫人心疼難忍。
何鬆淺笑淡然，依舊是那個書匠氣濃厚的學者，仿佛下一秒又能拿著一堆理論跟你侃侃而談。
但他靜靜的。
1534受不了這沉悶的氛圍，眉頭擰成個疙瘩，倒是什麽話都沒說，在屋子裏來回轉了兩圈，又重新坐下來。
賽天寶忽然福至心靈，何鬆也是強撐著不崩潰而已。用力咬了咬唇，賽天寶調整表情，不再露出悲傷和憐憫的情緒。
“肖欽他們呢？”
連榷拿出隨身的紙筆遞給何鬆。
何鬆坦然地接過，提筆寫下事情的經過。
他們四人跟入廢墟，沒想到居然穿越了，一來就遇上狂風暴雪，他們很幸運，沒多久就遇到了新下洲城的人——新下洲成每個月一次，會從“外麵”運進物資，何鬆他們就被帶到了新下洲城。
“等等，穿越？”
何鬆點點頭。
“不，不是穿越，是......”連榷閉上嘴，一時間想不起來是什麽。他疑惑地看向賽天寶，然而賽天寶也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睜圓一雙眼睛，迷茫地看著他。
“......我們是穿越來的？”連榷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賽天寶愣了愣，點了點頭，1534莫名其妙地看著連榷：“對啊，你怎麽了？”
何鬆看著他們嘴皮子開開合合，在紙上詢問是出什麽事了，連榷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眉頭緊緊鎖著，讓何鬆繼續。
何鬆：我們抵達城內沒多久，裘特和古裏恩居然最後一支運輸隊伍也來了！
“隻有裘特和古裏恩？”
“沒有彼得洛夫嗎？”
何鬆搖搖頭：沒有。
連榷用另外的紙筆告訴何鬆他們剛剛與裘特交過手，彼得洛夫似乎昏迷了。
何鬆很驚訝，裘特他們居然能自由行動，要知道當時他們打了一場，場麵相當混亂，而後城主出麵仲裁，兩方被隔開調查，何鬆四人單獨接受問詢，一直被關押著。
負責詢問何鬆的調查員發現這這四人對新下洲城一無所知，於是跟何鬆科普了許多關於新下洲城的信息。他的親切友善博得了何鬆的好感，何鬆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寫到這裏，何鬆露出愧疚的表情。他這般下場，幾乎是自作自受——他給調查員看了試劑，一手提箱的試劑。
何鬆四人初到新下洲城就跟裘特杠上，還沒來得及看到這座城市的樣子，他誤以為這裏是一個科研機構。
這隻手提箱招來了貪欲，調查員告訴何鬆肖欽他們身處險境，讓何鬆跟他走。何鬆被他的大義凜然欺騙，直到進入城中才發覺不對勁。
何鬆在紙上寫到：“這裏的人都有精神力，本質是進化了，體質有所改變，但絕大多數人需要定期注射通用試劑來防止精神力紊亂，隻有住在上城的人，他們的基因不同常人，精神力能夠遺傳，是天生的精神力者，不會有精神力紊亂死亡的威脅。而除了通用試劑，暗地裏也有強化精神力的試劑流動。這是個靠精神力強弱來衡量社會地位的世界，所以強化試劑被嚴格把控著。”
連榷想，大概就是有何鬆這個前車之鑒，季淩才會想拿捏他們這三個“一無所知”的外來者，騙走他們的試劑。
這麽看來，試劑確實很重要，有這麽個燙手山芋，連榷忽然不確定了，剛剛在街上看到他們的人雖然不多，但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知道新下洲城又多了三個外來者。
“後來呢？”賽天寶問。
何鬆接著往下寫。他發現調查員心懷鬼胎後便極力要擺脫對方，想到對方的身份，跑回去找肖欽他們仨也是自投羅網，他抱著一箱子試劑焦頭爛額。那位調查員居然本事不小，發動了好多人一起搜查何鬆的下落。
“他們使用精神力很熟練，我不是對手。”
何鬆握筆的手緊緊攥著。他東躲西藏，穿著打扮古怪又形跡可疑，最後丟了手提箱，又被打得半死不活，因為精神力弱得幾乎沒有，何鬆才躲在垃圾堆裏逃過一劫，醒來後幸運地被齊叔救走了。
但耳朵和聲帶受了重創，是不可逆的傷害，好不了了。
賽天寶看著紙上“好不了了”四個字，忍不住又要鼻酸，千幸萬苦克製住，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在苦痛麵前，任何語言都是貧瘠的。
幾人沉默了會兒，轉開話題。
“你們還有試劑嗎？”何鬆問。
1534掏出自己的一管普通試劑。
何鬆寫道：“這裏是下城邊緣，住在這裏的很多人都有精神力疾病，一個月一隻通用試劑根本不夠，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我想用半管試劑報答齊叔。”
知道自己的這個要求不合理，何鬆也厚著臉皮提了。
“沒事，拿去吧，我留著也沒用。”1534說完才想到何鬆聽不見，抓過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回答，何鬆感激地笑笑，1534不想看他笑，把頭扭了過去。
先前討厭這人，沒少找茬，這會兒看他這麽慘，1534也開心不起來。
“剩下半管給季淩吧，他爸應該也是有病。”1534記得季淩說他爸爸也“睡了”，“普通試劑他們能用嗎？”
“我跟賽天寶還有也有試劑。”說著，兩人都把自己的試劑拿出來。
何鬆擺擺左手：“普通試劑就可以了。”
何鬆說，他從那位調查員那裏得知，精神力的研究有幾十年停滯不前，他看過所謂的“通用藥劑”，材料和配比都不如他們的普通藥劑。
連榷問：“停滯不前是什麽意思？這座城市既然在發展，不可能沒人研究試劑吧？”
何鬆：“有的，但收效甚微，他們沒有人力，物力也跟不上。世界沒有變成全是精神力者的世界，或者說普通人沒有被淘汰，而是精神力者被驅逐了。似乎是因為體質的特殊性，精神力者的居住環境有特殊要求，所以他們無法到外麵去，沒辦法跟普通人類一起生活。”
這座城，仿佛困住精神力者的囚籠。
“特殊環境？就這？大雪，野地，黑乎乎的地下城？寒冷是居住條件？”
何鬆搖了搖頭，歎息道：如果能讓他研究下就好了。何鬆無比的想念他的實驗室。
連榷默默地消化了一會兒，又問：“我跟賽天寶的特殊試劑屬不屬於強化類試劑？”
何鬆回答道：“對你們而言不是，對比你們弱的人是。那種強化試劑應該是能誘導精神力分化或者改變分化的方向，我沒有具體見過，也說不清楚。”
他們手裏的試劑都是針對各自的情況研發的，最大的作用是穩固和補充精神力，但在這裏，這些問題迎刃而解。也就是說他們原先的匹配試劑都沒用了。
連榷轉手把自己的試劑給了1534。賽天寶的那隻留了下來，準備後麵做交涉的籌碼。
1534喝了半隻試劑，留了半隻，連榷和賽天寶都知道他想留給誰，何鬆提醒他開了封的藥劑不能放太久，很有眼色地沒問溫庭煙去哪了。想到肖欽三人同樣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何鬆心裏感歎，各有各的險途。
1534用了半隻試劑後昏昏欲睡，體溫不斷升高，兩頰都燒紅了。何鬆也精神不濟，連榷囑咐賽天寶照看兩人休息，自己拿了普通試劑要去與齊叔和季淩交涉。
“你累了也歇會兒。”連榷在賽天寶耳邊小聲道。
“我不累。”賽天寶拍胸脯保證自己會照顧好何老師和1534。
連榷親了親他的腦門，是鼓勵也是安慰。
賽天寶捂著腦門咧嘴笑了笑，看著連榷的背影，肩膀慢慢耷拉了下去。
他對自己很不滿意。連榷被裘特纏住的時候他兩三次差點拖後腿，明明不是第一次對上亞瑟了，卻表現得那麽差勁、明明跟自己說好不要那麽依賴連榷，可遇事怎麽就越來越慌張。
之前那個強打六支針劑就敢單打獨鬥衝出禁閉室的賽天寶不見了。
他以為他能做個小英雄，卻像太陽升起後的星星般越來越黯淡，最讓他引以為傲的精神力，似乎也沒那麽厲害。
關上房門，賽天寶若無其事地轉過身，摸了摸1534滾燙的額頭，1534嘟囔句困，翻身麵向牆壁睡了。賽天寶便坐到何鬆旁邊。
“你不休息？”賽天寶問。
何鬆摸了摸賽天寶的腦袋，在紙上寫道：“連榷他很關心你。”
賽天寶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子，有種無處遁形的尷尬。他回道：“我也很關心他。”
“不要有太大壓力。”
“嗯。”
何鬆知道他沒懂，繼續寫道：“這話連榷也跟你說過吧，不要有壓力。”
“說過的。”
“那你為什麽這麽焦慮呢？”
“……”賽天寶覺得這種時候還要被何鬆安慰，真的很丟人。他抽走紙筆，“你該休息了。”
何鬆不讚同地搖搖頭，搶回紙筆，“連榷之前跟我說，他覺得你還是個孩子。”
“……！”賽天寶眨眨眼，“我馬上就25歲了！”
何鬆嗤嗤笑了，“但他就是這麽說的。你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吧。”
賽天寶：“啊？”
“能殺人不眨眼、遇險也冷酷得像沒有感情、機器一般分析利弊，那是實驗體1535，不是賽天寶啊。”
真正的賽天寶，麵對敵人會害怕，卻也會奮力抵抗，會細心照顧別人的心情，會為了讓自己更優秀而認真努力。
還會對著連榷撒嬌。
何鬆放下紙筆，衝賽天寶眨眨眼。
賽天寶笑了，他好像懂了。
不論是何鬆，1712，還是他或者1534，他們都在改變——變回普通人，找到原本的自己，以及變成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