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聽到裴夫人要見自己的時候,人是發懵的。
裴淵明解釋兩句,她也聽得不是很專心。
對於裴夫人的印象,是從那個桃子起的,喜歡陶淵明這等閑雲野鶴的詩人,大概率應該是溫婉小白花,但裴大人的母親穿金戴銀。
貴婦人坐在榻上,頭戴抹額,滿頭珠翠,一身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下著洋縐裙,外罩對衿褂,腰間係著脂玉腰帶,整個一珠光寶氣神仙人。
李文花身上粗布麻衣,兩相一對比,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點頭哈腰的打了聲招呼:“見過裴夫人。”
楊氏上下將她打量一番,“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樣,太淳樸了,不太像會魅惑人的妖精。”
李文花暗自吐槽,妖精?那她大概就應該是鐵鍋成精,專門燉菜。她說:“您跟我想的也不太一樣。”
楊氏問:“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麽樣的?”
李文花:“我聽裴大人說您喜歡陶淵明,私心以為您會是淳樸的人。”
“喜歡陶潛不假。”楊氏說:“就是因為享受的好日子過多了,所以才羨慕那些閑雲野鶴的清苦生活。‘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不是人生贏家,哪敢這麽說?”
這可是大實話。李文花大拇指一豎,“沒毛病,您說的對。”
楊氏:“挺會拍馬屁,但我對你不是很滿意。你說,我兒好不好?”
李文花:“好,人品正直,氣度不凡,在人群中就像野鶴站立在雞群中一樣,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男人。”
楊氏笑了:“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他的父親罷了!”
李文花:“裴大人的父親容貌也很優越嗎?”
楊氏:“臉像凝脂一樣白嫩,眼睛像點上漆一樣黑亮,高大英俊,舉止瀟灑,隻可惜你沒見過他。”
李文花:“生的這樣英俊,沒見過的確可惜。”
兩人順著裴淵明的父親有多英俊談了下去,談了一會兒,楊氏說得意猶未盡,但卻已經察覺到了不對,臉色倏地一沉:“別以為拍馬屁就能讓你進家門,我兒讓我養的這般好,可不是給你這樣的女人準備的。”
原來是惡婆婆拆散有心人的戲碼。
問題在於,他們倆也不是有心人呀。
李文花站在裴淵明的角度,覺得惡婆婆說的有道理,裴大人那樣的大人物,不該有小人物染指。
楊氏越說越生氣,越說越痛心疾首,越說越情緒崩潰:“我兒三歲啟蒙,五歲習武,十四歲上戰場立軍功,不過七載就威名赫赫,那是當令麟閣上,千載有雄名!你說,我把他養的這麽好,難道是來給你扶貧的嗎?”
李文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小心翼翼地瞅著她:“不是,裴大人肯定不是我的。”
楊氏突然冷靜下來,搖了搖頭,頭上的步搖跟著晃**:“不是你的,還不行呢。”
李文花一呆:“嗯?”
楊氏:“苗苗那麽可愛的孩子,就應該姓裴,跟不知哪個野男人姓李像話嗎?”
李文花:“她姓李有理,我也姓李,姓什麽裴?”
楊氏道:“你進門苗苗就姓裴了,哎,沒娶妻先納妾太難看,苗苗還成了庶子。我鬆口可全是為了孩子,為了不讓我們家現在的獨苗成為庶子!”
李文花淩亂在風中,這是怎麽跟倫理關係?
她試探性的解釋:“裴大人有沒有跟您說過,李文苗不是他的兒子。”
楊氏:“怎麽可能不是淵明的兒子?淵明把桃子都給了,那可是我親手雕刻的桃子,不是兒子能給嗎?”
是啊,裴大人,不是你兒子,你為啥要給?
李文花欲哭無淚,根本解釋不通。
楊氏的態度變化,就跟三月份的天氣一樣,喜怒無常。
李文花麻木的走出了屋。
裴淵明正緊張的在外麵等著,李文苗掐著裴淵明的衣角,看見了姐姐眼眶有些濕,卻不敢撲上來抱。
裴淵明先告了聲罪:“自打我父親去世,我母親就有些瘋瘋癲癲,你多見諒。”
李文花一言難盡:“我覺得令母清醒的很,眾人皆醉她獨醒。”
裴淵明驚訝不解:“你們聊了什麽?”
李文花:“我們聊了你父親英俊的長相,優越的才學,戰場上的風姿,以及何時討我進門。”
裴淵明鄭重其事的賠禮道歉,說:“這是個誤會,我母親誤以為李文苗是你生的兒子。”
李文花伸手摸了摸李文苗的腦袋,說:“咱倆差輩兒了。”
李文苗這才敢撲向姐姐,低聲啜泣:“我想姐姐。”
李文花:“我還以為你跟著裴大人、沈騙子跑了,就樂不思蜀了。”
李文苗:“騙子哥哥跑了,裴大人無趣。”
李文花笑盈盈地看向裴淵明,“怎麽辦呀?裴大人,連小姑娘都嫌棄你無趣。”
裴淵明:“我本就是個無趣的人。”
李文花:“生氣了?李文苗,你把人家惹生氣了,快哄一哄。”
李文苗斜了一眼姐姐:“是你惹生氣的,不是我。”
“我沒生氣。”
“裴大人風度翩翩、英姿颯爽、氣宇軒昂、一表人材、玉樹臨風、貌似潘安,肯定大人有大量,不生我的氣。”
裴淵明:“你好虛偽。”
李文花:“那就認真的說,大人就像是一座城。”
裴淵明自嘲地笑了笑:“一座城。看著堡壘森嚴,鎧甲林立,又千瘡百孔,不堪一擊。”
李文花知道他的情緒低落從何而來,從楊氏的話語間不能判斷出,曾經的裴家有多輝煌,如今已然沒落。裴淵明這個優秀的少年,也曾力挽狂瀾,最後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輝煌的府邸轉眼間變得蒼涼,父死母瘋。這是堅韌沉著的裴淵明衣袍下遮住的另一麵。
李文花:“能帶我去你家祠拜一拜嗎?”
“為何?”
“來都來了,上炷香吧,裴大人說過他們就是靠山,接下來路途凶險,就讓我臨時抱佛腳拜一拜,希望他們在天之靈保佑我。”
李文花燦然一笑。
裴淵明默默地將她們領到了家祠,池塘兩邊有對聯,一麵寫:報君黃金台上意;另一麵寫:提攜玉龍為君死。
家祠的門打開,上百張靈位羅列著,用鮮血鑄寫了門口的對聯。
“我被誤會成是您家的兒媳婦了,請諸位繼續誤會下去,保佑我活著從龍潭虎穴裏出來。”李文花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李文苗有學有樣的跪著:“我被誤會成是您家的子孫了,請保佑我有錢有糖葫蘆還有姐姐。”
裴淵明幹脆也跪下:“裴家第二十四代不肖子孫給祖宗先輩磕頭了,請祖宗先輩保佑她們兩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