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風也停了,雨也止了,一輪彎月從雲縫裏斜灑出淡淡月光,逐漸隱去。
東屋裏,娟姨看著昏迷多年的丈夫,臉上都是燙傷留下來的痕跡,已然是猙獰可憎。
這麽多年早就已經淌幹了淚,她就像是烈日下的泥土已經幹涸了。
“夫君,我盡力而為。”
天是亮了,但人能活下去嗎?
天空泛著魚肚白,娟姨推著推車,將東西拉到了街角,把小攤兒支上,一麵支攤位一麵教李文花步驟。
李文花學的特別快,她往鍋前一站,有模有樣有架勢。
麵分成一斤的麵劑子,擀成一個薄薄的麵片,再把用油炸熟的白麵抹上一層,疊成扇麵也好疊成千層也好,客人來了要哪種烙哪種。
這圓圓的大餅往熱鍋裏一放,表麵刷油靜止個兩分鍾反麵,金燦燦的大餅油汪汪的散著小麥香,待到整個大餅鼓起,一張帶著麥香的大餅出鍋,香氣飄得老遠,引的人口水直流。
娟姨的生意很好,左鄰右舍都來買,甚至有人穿過兩條街就為了買她的餅。
她每次給客人裝完了餅,就風輕雲淡地說:“你們要是因為可憐我丈夫病了才來買的,以後不用來了,我丈夫死了,我不需要那麽多的錢了。”
“哎。”客人臉上露出比她更悲苦的神情:“馮郎君是好人呀,當年那場大火,他衝進火場裏救人,足足救了三十三個人,可是他自己……”
娟姨笑了笑:“都是命。”
她告訴了她所有的主顧,不必再來關照她的生意了。
但主顧反而買了更多的餅,還誇今天的餅格外好吃,狠狠的誇了一下今天做餅的李文花。
李文花忙的一刻都不得閑,娟姨就往旁邊一坐,收錢結賬。
李文苗肚子咕嚕嚕的直打鳴,縮在角落裏一聲也不敢吭。
娟姨拿了一塊餅,塞給了她,“吃吧。”
李文苗遲疑著,沒敢伸出小髒手接過來。
娟姨:“不收錢。”
娟姨是出了名的吝嗇,而且拚命賺錢,今天難得大發善心。
李文花趕緊讓妹妹接過來,能吃一口是一口。妹妹胡亂的吞咽了起來。
娟姨:“你也吃點吧。”
李文花想了想,說:“姨,我不餓,還能幹活。”
娟姨眉宇間有著淡淡的惆悵:“文花,吃吧,太拚命人會生病的,姨再囑咐你一句,千萬別生病,咱這樣的人家生不起病。”
“姨病了?”
她沒回答。
她四十來歲,生得頗有風情,從眉目間看得出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美人,但經過歲月摧殘已經不成樣子。
李文花胡亂的吃了一口飯,忙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麵賣完了,擦擦額頭上的汗,開始算賬:“姨,今兒個賣了二百斤麵,五文錢一斤餅,一共賣了一千文,我拿五分之一,就是二百錢。”
“你賺的挺多,我往常賣不完二百斤麵。”娟姨將那裝著一千文的袋子都放在了她手裏,說:“全都給你,就當我提前付了你幾天工資,你把這東西都收拾了。”
李文花十分驚訝,但也忍不住開心,不停地鞠躬:“謝謝娟姨,我肯定好好幹。”
這是她安身立命的一個起點,這是一個希望。
娟姨先回了破院,臨走前說:“麵要是沒了去街盡頭的周家,油的話去陳家買,他家每次都多送二兩。”
“知道了。”
李文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她太累了就沒多想,和李文苗收拾完了攤鋪用小車推回了院,迫不及待的去找趙三。
“三叔,我今天賺了一兩銀子,先還給你。”李文花撒了個小謊,說:“你再給我幾天時間,半個月內我肯定能還清你的賬。”
趙家一家子坐在桌邊吃飯,趙三把麵條吸的直響,含糊不清地說:“文花,你這丫頭有命,周娟過來把院抵押給我了,你那四兩銀子的債平了。”
李文花一愣,腦後突然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