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打定主意要給他個教訓,不吭聲裝啞巴。

裴淵明語氣沉重:“有些事情如果隻是涉及我自己的話,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事情涉及沈丘,我實在不想提,我自問,這也不是什麽滔天大錯。”

李文花慢吞吞地說:“裴淵明,你這個人雙重標準,對別人一套,對自個兒一套。”

裴淵明著急道:“我沒有。”

李文花說:“沒有嗎?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希望你沒有,希望你以後都沒有。”

裴淵明伸手摟在她腰上,細細的摩擦著,討好著說:“人家都說夫妻吵架,床頭打床尾和。”

李文花冷酷無情:“就算睡了你,我照樣翻臉不認人。”

裴淵明不甘心地說:“就是最薄情寡義的嫖客也不會說這種話。”

李文花挑了挑眉:“你怎麽知道?你是當過嫖客還是被嫖過?”

裴淵明:“……”

他咬牙切齒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李文花就是有把人噎得夠嗆的本事。

夫妻兩個陷入了冷戰,用沉默來審判罪行。

他們三人逗留兩天休養身體,之後啟程前往長安。

朝廷已經下旨派人來迎接,所到之處皆有人侍奉。

騎著馬在長安古道上緩緩前行,夕陽在遠方漸漸沉落,風在原野上勁吹,吹著那細細春雨灑過青山。

極目遠望,天際廣闊夜幕降臨,樓台殿閣高高聳立觸天空,城中房舍疊嶂,草色閑閑。

還未進長安,就先看見了。

“長安是個什麽地方?”李文花問沈夏。

沈夏古怪地笑了笑:“長安這地方,可以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也可以是‘街東酒薄醉易醒,滿眼春愁銷不得。’要看時也,命也。”

李文花哼唧了一聲,“神棍又開始嚇唬人了,就不該問你。”

長安城門口,一堆人迎接著。

裴淵明受封鴻臚寺少卿,鴻臚寺最高官員職位為正卿,其次兩少卿,分別領典客、司儀二署,下設丞二人,主簿一人,錄事二人,從九品上。及府五人,史十一人,亭長四人,掌固六人,編製為二百五十五人。

上一任鴻臚寺卿年老體衰已經起骸骨,告老還鄉了,鴻臚寺最大的就是少卿崔鋒與少卿裴淵明。

崔鋒帶著人前來相迎給足了麵子,但前來相迎並非本意。

兵部那幫大老粗生事,組團迎接,崔鋒不好叫人比下去,隻好帶著鴻臚寺也來迎接。

這兩處人是自發來的,而禮部則是本就要派人接引裴淵明,來了幾名小官;工部好奇耕地技術,工部尚書親至;吏部送官服,刑部不甘示弱的來湊熱鬧,反正時間晚,下班後來,湊熱鬧也不花錢。

因此這城門口烏壓壓的全是官員,好像參與什麽盛世。

遠遠就瞧見裴淵明一行人進城,他的白發很顯眼。

大家的上有所耳聞,裴淵明刺殺突厥王,瀕臨死地,一夜白頭。

但也有那不知事的人,指著裴淵明,嬉笑著說:“年紀輕輕怎麽成了白頭翁?”

兵部侍郎古芥揚高聲調:“君見白發莫要笑,可知白發是將軍?”

刹那間鴉雀無聲。

崔鋒心不甘情不願等的不耐煩,臉沉著,好不容易瞧見他們進城了,走上前去不陰不陽地說:“裴大人,能見著你可太不容易了。”

裴淵明翻身下馬,想去接李文花下來,李文花已經迅速利落的下馬,並揮手向沈夏告別。沈夏揚長而去,與君同舟渡,達岸各自歸。

他便隻好先跟同僚們噓寒問暖,“勞煩崔大人在這等著了,也勞煩諸位了,裴某愧不敢當。”

兵部的人大多上過戰場,對裴淵明有著天然的親切感。

古芥更是因為父親的緣故,對裴淵明視若兄弟手足,握著他的手說:“你回來的不容易,抽空來趟古家,我來為你接風洗塵。”

裴淵明拱了拱手:“多謝古兄,古叔叔的事情,還請節哀。”

古德去世,厚禮下葬。陛下恩蔭子女,古芥擔任兵部侍郎,並奪情處置令他不必守孝三年。

古芥說:“父親死前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回長安,回來了就好。”

崔鋒問:“朝廷派人去接你,怎麽你卻是從另一條路回來的?害我們好等。”

裴淵明沉重地說:“說來話長,此番回來殊為不易。”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皆有不同,朝堂上的腥風血雨,朝堂下的劍拔弩張,都是他殊為不易的緣故。

“雖然路途坎坷不容易,但也不要去怨恨。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誌。”國子監祭酒捋著胡須說道。

幾位與他年齡相仿,地位頗高的官員點頭附和。

裴淵明垂眸:“是。”

吏部尚書示意小官員前去呈上少卿的官印官服,尚書的手放在托盤上,說:“我有功於人不可念,而過則不可不念;人有恩於我不可忘,而怨則不可不忘。你可明白?”

裴淵明輕聲:“明白。”

吏部尚書拿開了手,裴淵明雙手握著托盤,少卿的官印在夕陽下散發著黯淡的光。

崔鋒涼涼地說:“尚書說的有道理,君子立身處世就像射箭一樣,射不中,不怪靶子不正,隻怪自己箭術不行。”

李文花一直沉默著,冷眼旁觀。

所有人都知道裴淵明一定內心有怨,所有人都知道他為什麽有怨,但所有人都在警告他不要生怨。

裴淵明生沒生怨氣她不知道,但她滿肚子的怨氣。

裴淵明低眉斂目:“是,隻怪我自己。”

古芥臉色難看,卻無法說什麽。

這麽多人不是來看熱鬧的,他們是受到了授意,來告誡裴淵明的。能授意他們的人,毫無疑問就是那高高在上的陛下。

氣氛有些僵硬,禮部官員表示,陛下已經賜下府邸,請裴大人前往。

裴淵明向大家告了罪,表示以後會登門拜訪,然後就翻身上馬。

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他們來到了一所府宅,院子不算大,二進院,但經過修整還算精致。

屋裏沒有仆人,禮部小官送到之後便離開了。

夫妻兩個在陌生的新家麵麵相覷。

李文花問:“你真的不怨嗎?”

裴淵明看著院落中樹木上的鳥說:“我此生最喜歡的就是精衛。”

“精衛填海嗎?”

“鳥有償冤者,終年抱寸誠。

口銜山石細,心望海波平。

渺渺功難見,區區命已輕。

人皆譏造次,我獨賞專精。

豈計休無日,惟應盡此生。

何慚刺客傳,不著報讎名。”

裴淵明喜歡的這首詩,讚美著立誌複仇、終生不逾的堅毅,就如同他內心的想法,以德報怨,何以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