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第五日了,覓塵一身戎裝站在城樓上仰望著天際變幻的霞光,低頭間,城牆上原本青石的色彩已經變成了刺眼的暗紅色,其間有多少鮮血凝結,匯集啊。
如今城頭上尚存的士兵鄉勇已經不足三百,其中還有許多是傷兵。蕭瀲晨說,能全力作戰的人怕是不會超過兩百五十人。
而再望向城外,覓塵禁不住苦苦地扯動唇角,不得不承認,梟極衛作戰力很強,幾日來城中拚死相抗,而梟極衛的傷亡卻不會過百。
這幾日來,若不是她弄了一匹花哨的武器,每每令南洛帝措手不及,怕是這城早就破了。
看向不遠處正給傷兵處理傷口的蕭瀲晨,覓塵心裏是說不出的情緒。這幾日他都不曾偶半刻合眼,就是鐵做的人怕是也頂不住了。前幾日他還為自己擋了一記流箭,失血那麽多。如今整個人已經消瘦了幾圈,哪裏還像是蕭家的少東?那消瘦的身姿倒似個落魄書生。
覓塵再望向滿臉堅毅剛強的守城百姓,她隻覺得一陣心酸,一陣感動。每次隻要看到這些不畏的百姓,就隻覺胸中忽而澎湃,熱血沸騰,一顆心就似要跳出胸膛一般,連手腳都會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此刻方知,所謂丈夫征戰沙場的暢意原是這般滋味。
她目光淡定望向城樓下的南翼營帳,隻覺南洛帝之所以沒有發狠攻城,怕是他有必勝的信心,早已將城中人看成了關在籠中的獵物。而他,則是在籠外飲茶幽然地觀賞著籠中獵物最後嘶鳴的獵人。
南洛帝的驕傲容不得他在城破之前調兵過來,如今,城中百姓對南翼人憎惡極深,難道萬俟瑜娑就不怕城破以後,百姓拚死也要拉他同歸於盡?
他一定想到了,那麽在他狠力攻城之際,一定會派後續大軍而來。當獵人玩夠了遊戲,覓塵真不該想象自己會迎來怎樣的命運。
她將手撐在青石城頭上,遙望著天際最後一絲霞光隱退在天際,腦中突然閃現歸海莫燼總是淡定冷靜的臉,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他是否會不顧一切前來相救。
還有歸海莫湛,也不知道北邊現在怎麽樣了,他一直夢想征戰沙場,又因為怡雅公主的事情對北紇憎惡甚深。他的書房掛著一副漠北地形圖,上麵標記細密,顯是他的筆記。想來他這次的目標不是隻對北紇祈禱震懾作用便罷,而是欲大幹一場的。
蕭瀲晨處理好傷員,邁步而來,微微眯起眼睛,亦望向天際,往前走幾步與覓塵並肩,握住城樓圍牆,望向她。
“不累嗎?回別院吧,白天他改了三次城,今夜該是不會再行襲城之事。你吩咐製作的那些武器,大家也都會用了,你若是感覺疲累,腹中的孩子也會覺得累的。”
覓塵低頭,撫摸著小腹,麵有黯然:“你說援兵會來嗎?”
蕭瀲晨一愣,笑道:“會的,我的人應該已經將我們前往這流砂城的消息帶給了王爺。”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想讓他來,還是不想。我總覺得這潭州的失陷太過蹊蹺,真擔心他為我會冒什麽險。可他若不來,我被抓了,隻怕他更要亂來,到時候我豈不成了海天的醉人?紅顏禍水?我可不想頂上這麽個罪名。”
蕭瀲晨聽她話中隱含擔憂,苦澀和自嘲,扭頭望向她。但見她的眼睛望向遙遠的天際,在不知的角落靜靜停留,沉靜而睿智,竟讓他一時呆愣其間。半響才輕笑道:
“你要相信王爺,王爺統兵多年,性情沉穩,心思縝密。那萬俟瑜娑雖是頗有能耐,可從未有過領兵打仗的經驗,他不是王爺的對手。單看這幾個月,雖表麵上兩國勝敗各有,似乎海天尚被南翼打地節節敗退。可認真向來,我海天的重要州城皆已被奪回,而南翼卻是孤軍深入,已是犯了兵家之大忌。南洛帝大軍壓境,南翼的防禦必將疏鬆,倘若此時後路被截斷,那南翼大軍便斷了後援。再遭我海天夾擊,南翼軍縱使插翅也難飛了。”
覓塵望向蕭瀲晨:“你的意思是莫燼他後退誘敵,意欲分割圍殲南翼軍?可這麽淺顯的道理,南洛帝竟沒有察覺?”
“此計難就難在一個誘字上,後退也要退得自然,想來鎮北橋一戰應是打得極為慘烈,不然不足以讓萬俟瑜娑深信大軍不曾它動。再來,萬俟瑜娑少年為帝,其叔叔暗控朝堂,萬俟瑜娑更是心思多用在了朝堂暗鬥之上。他深諳權謀之術,帝王之道,可與行軍打仗卻未免厚此薄彼。再加上人身在居中,難免為巨大的利益所驅使,迷失心智。再有……”蕭瀲晨微微一頓,望了眼靜思的覓塵這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