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縱容下屬侵地一案時經半個月,查出涉及官員數名,其中工部有兩名官員因為收了賄賂隱瞞不報罷官入獄,其餘官員也官降兩級,罰了俸祿。
皇帝看了刑部的折子,玉璽一蓋,並留下口諭說侵地一案到此為止,於是乎罷官的罷官,罰俸的罰俸,安穩的安穩,發怒的發怒。
林洐這次是真的動了肝火,聽前院的侍女說他關在書房裏已經一天不出門,不止早朝告了假連客也不見了,此時已有了多個拜帖壓在門房那裏,都回不了。
我歎了口氣,心道,林洐這是跟皇帝賭氣呢,一句話就把太子的罪免了,這背後不正代表著太子仍然不會倒,他也仍然沒有得到南帝的信任,
隻是,一向驕傲鎮定的林洐此刻生這麽大的氣,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怎麽會這麽沉不住氣?
他沉不住氣,我也沉不住氣起來,我不想自己去見他,此時我的身份也不好解釋,便喊阿毛去打聽前院的情況。阿毛跑了幾趟,回來的時候都說門還關著,誰敲門也不開,連林朗都被關在門外。
一眨眼就到了天黑,我用餐的時候聽到侍女說送去的飯菜也進不去,頓時沒了胃口。
“你還擔心他?”阿毛見我放下筷子不說話,猜到了我心念著誰,語氣中帶了些不滿。
“我沒有,我就是怕我們還沒走,他就垮了而已。”我否認道。
“你想沒想他自己最清楚,跟我否認也沒用。”
“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真的回了房間,我卻沒有了想做的事,書也看不進,睡也睡不著,索性起了身看著燭火發呆。
聽到有人敲門的時候我正想到自己前幾日與林洐的那番交談,正在堅定自己的時刻,身後傳來了敲門聲,我起身開門,卻在看到來人後愣在當場。
“爺?”
“有時間嗎?陪一下我!”
林洐慘淡一笑,我剛才立了很久的立場被我瞬間拋了出去,閃身讓他進了門,確認沒有人看到後,我關上了房門。
林洐坐在我之前坐的位置上,背影顯得十分的孤獨,我心一軟,坐在他身側,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眼前。
“不是什麽好茶,你別介意。”
林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開口說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父皇喜歡太子勝過我,隻是沒想到他會袒護他到如此地步。”
我沒說話,林洐此時也不需要我說話,他隻是想訴說,我隻能聽著。
“小時候,基本上父皇誇獎的都是大哥的文章,誇獎他的騎射,我就算做的再好也會被說一句不求甚解,所以那時候我就知道,父皇對太子是不一樣的。”
“父皇曾經親口說過太子的母妃是他一生的摯愛,因為這句話,我的母後哭泣了好久,我至今都記得她握著手帕不敢出聲哭泣的樣子,那時候我就立誓我要讓父皇知道,我才是他兒子中最優秀的一個。”
“我建影衛,拉攏人才,做好父皇交代的每一件事,到最後,父皇給我的評價卻是心似天高。現在,我真的把自己的心放到更高了,他卻又把我打擊了下來,我終究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太子?”
最後一句話,林洐看著我,眼中露出渴望,他想要被肯定,他沒有去找他的父皇,不,他去了卻被否定的體無完膚,所以他來我這裏找肯定來了。
“如果論智謀,你強於太子,拿我做比,太子殺了我,讓我對他留下的隻有恨意,而你,你其實殺了我不止一次,卻還能讓我為你送命,為你做事。兩者誰高誰低,一眼可見分曉。”
看著林洐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我又低聲說道,“但是要論猜測皇帝的心意,你卻是比不上太子。”
“因為太子有過也不追究,我有功也不賞賜對嗎?”
“不止,太子有過不追究是一回事,不讓人查又是一回事,皇帝就沒想過因為這追究到最後,我想,他心底也是明白的,但是,他不想追究。所以,太子就無過。”
“爺,你早就應該猜到的,大概你是不相信自己的父皇能夠護太子護到這種境地,不願意去相信罷了。奴婢把它扒出來讓爺看,爺看的可清楚可明白?”
林洐看著我,若有所思,隨後嘲弄般一笑,“我倒是沒有你清楚。”
“那我再鬥膽說一句,”我靠近林洐耳側,低聲說道,“除非有皇帝也忍不了的罪,否則太子不會倒。”
言罷,我端坐,又加了句,“林鸞逾越了!”
林洐看著我,似乎是第一次認識我一般,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不一樣的神采,不是敷衍的淡笑,也不是欣賞,而是我終於進了他的眼裏。我在他黑色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我也在那麽注視著他,他也能在我眼中看到他自己。
“找到你,我果然沒有做錯!”最後,林洐看著我說了這麽一句話,“以後我若願望成真,你的願望我也可以幫你實現。”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似乎無形之中,我們達到了某些共識。隻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心中對這個共識有多少的信任度,以及它是多麽的脆弱。
它建立在原本就摧毀過的信任之上,稍有風吹草動,它就會土崩瓦解,屆時,我同林洐的信任關係也即會中止。
那夜之後,林洐恢複了往日的神采,雖然我並未看到,但是隻要看這府內的氛圍,大體就可以知道他這回府是笑著的還是板著臉的,是有了好事還是有了壞事。
這邊暫且不提,這日,茗兒來找了阿毛,向他打聽我的去向,此時我雖然正在屋內,隻能聽著阿毛繼續敷衍茗兒說我回鄉探親,要多過幾日才能回來。
看著茗兒失望而歸,我本不在意的心情好像受到了譴責一般,總感覺自己丟了什麽東西,可又不能頂著這麽一張臉去她麵前承認。
我再次記恨起給我換臉的易容張來,這鬼什子的麵具,我自己還撕不下來,我都將近一個月沒洗過臉了,想想都覺得惡心,我搓著自己的麵具,看能不能把他揉開一個口子。
“別弄啦,都是粘上去的,我當時在旁邊看著來著。”阿毛在旁邊說道。
我不信這個邪,再用力搓了幾下,讓阿毛看有沒有縫隙出現,阿毛搖頭晃腦的,掃了一眼,給了我否定的一個搖頭。
我無語望天,轉身回了房間。
現在我是天不管地不管,因為麻煩,我在林洐身邊侍女的位子丟了,現在說是為了給我時間緩解心情,畢竟剛死過,所以連任務也沒有,整日整日的呆在這個院子,我就好像那剛淋了雨的枯木,就要長出黴來了。雖然我也不想出去做那些事,可不代表我不願意出去透氣呀!
上次出去喝酒就是沒打招呼自己偷偷溜出去的,第二天回來也沒有什麽大礙,誰也不知道我出去的事情,這大概也是這張沒有特色的臉帶給我的好處吧?
如果說我原來的臉還勉強可以算做辨認度高的話,那麽,我這張臉就是那滿大街裏一放,立刻就被埋住的那種。雖然五官單獨拿出來都不是很差,但是組合在一起就是讓人留不下什麽印象。
這大概也是林洐的授意。
嚐過酒味的我,在這麽呆坐了一會兒後竟然想起酒來了,我舔舔嘴唇,那晚喝的酒的感覺好像還停留在唇邊,那天熱鬧的氣氛好像也還在四周,我一握拳頭,站了起來。
考慮到上次被打擾完全是因為自己穿的女裝,我去找阿毛借了件衣服穿上,別說,銅鏡裏馬上出現了一個少年,我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前麵,歎了口氣,套上女裝,偷偷溜到了後門。
王府的後門開在另一條街上,我大搖大擺的走出來,找了個僻靜地方,把女裝扒下,藏了起來。一切做好後,我走到了那晚的小酒館前麵,抬腳走了進去。
因為天還未黑,這裏沒有其他客人,我進去後那掌櫃盯著我看了許久,我粗著嗓子說來一壇好酒,又坐到了那晚的位子上,等著酒上來。
不多時有小二拿著酒過來了,順帶著問要什麽下酒,我腹中不餓,搖了搖頭,把酒倒入碗中,細細品了一口。心中好似有什麽東西順著酒流入四肢,周身都輕鬆了起來,我舒服的幾乎要歎氣,考慮到這不是我一個人,生生忍住那聲,又喝了第二口。
果真是世上最舒緩身心的東西,我看著碗中的透明酒水,訝異它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魔力,讓人沉溺不去?
就連我這初次嚐過之後,就對它好像產生依賴般心心念念,更有莫名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莫不是我失憶前家裏是釀酒的?我喝下碗中的最後一口,在心中否定,誰家釀酒能惹下那麽大的仇家,把我傷成那樣丟在大街上,而且還是特意搬到了婺城。
慢悠悠的品著酒,天色漸暗,酒館裏人慢慢多了起來,因為那天自己隻顧埋頭喝酒,所以並不確認這幫人還是不是那晚的那批,不過熱鬧的氛圍並沒有改變,每個人說著自己今天遇到的開心的不開心的事,周圍人鼓勵幾句或者諷刺幾句,大家哈哈一笑,今天這一篇就算翻了過去,喝下一口酒,身心舒暢。
“公子不介意跟我拚個桌吧?”
一個聲音從頭頂上飄了下來,我抬頭一看,吸了一口涼氣,這不是拿林彥身邊的那個侍衛嘛!他怎麽會在這裏?不,應該說他怎麽會找上自己?
“其他桌子都滿了!”李堅又說了一句,臉上帶了絲期待。
我反應過來,把自己的酒壇子往旁邊移了一下,表示同意。
李堅很快自斟自飲起來,看他的架勢是個常喝酒之人,一碗一碗的灌下去也麵不改色,我在旁邊看的直吐舌。
搖搖自己的酒壇,還有一半左右,我舍不得這酒也不好在這裏坐著,看了看李堅沒有注意自己,我想隻要不出聲,我諒他也猜不出我就是林鸞來。想到這,我放鬆下來,臉色如常的喝著自己的酒,也不去看李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