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給朕生個孩子吧
霍青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舒蘭殿的,剛剛在禦書房外聽見的一切如同一道驚雷瞬間將她劈得心神俱裂。原來爹爹是被人毒死的,在刑部能毒死爹爹的,若不是南宮曜,那必然就是蘇牧,蘇皖恨她,恨霍家,蘇牧必是更恨吧!
想到這裏,她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在等,等南宮曜的反應,等他的決斷。既然他要追雲去查,是不是就代表他會有所行動呢?起碼他還要利用自己,利用霍庭東,是否為了這些利益牽扯,他能下手處置蘇牧?
她想了很多可能,卻猜不透他的心,一如這麽些年,她從來沒有仔細看明白過他一樣。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恍惚中好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時已是大汗淋漓。
“怎麽?做噩夢了?”
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憂慮,她猛地睜開眼,昏黃的燈光下,南宮曜不知何時坐在床頭,雙手極其自然地將她抱住,整個人彎身將她壓在身下。
“你都聽見了,是嗎?”
霍青桑心中一驚,別開臉不看他的眼,狠聲道:“是,我知道,知道你利用我牽製我哥,幫你去攻打楚郡王和湘南王,也知道是蘇牧害死我爹!”說完,一陣冷笑,突然傾身張口朝他白皙的脖頸狠狠咬去,直到口中嚐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南宮曜輕輕挑了挑眉,卻在她離開的瞬間一把扣住她的腰將她壓向自己,薄唇準確地吻上她殷紅的唇。
“青桑。”他目光眷戀地看著她忽明忽暗的麵孔,心底突然生出一絲柔情,仿佛浸泡在暖意融融的溫泉中,“給朕生個孩子吧。”他貼著她的唇呢喃,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傳遞他的熱切,他的渴望。
如果有什麽可以留住她,他想,隻有孩子吧!
最近他總是做噩夢,每次都會夢見她渾身是血墜入幽深不見底的深淵。他恐慌地朝她伸出手,最後卻總是抓住一團空氣。他無奈而絕望地看著她望著他時滿眼的恨,緊抿的薄唇輕啟,告訴他:“南宮曜,我但願一生從未遇見你,如有來世,但願我們永不再見。”
不,她怎麽可以如此決絕?
既然她這一世惹了他,便要永生永生都留在他的身邊,哪怕隻是折磨,他也不允許她有離開的可能。
說他專橫霸道也罷,說他自私自利也好,他想留住她,不允許任何人將她搶走,霍庭東亦是不能。
“生個孩子?哈哈!哈哈!”霍青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猛地推開他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青石地板上,似乎隻有這樣的冰冷才能提醒她記住那些他施予霍家的傷痛。
“青桑。”他追上去從後麵抱住她,“朕說的都是真的,給朕生個孩子。朕答應你,隻要霍庭東這次平安回來,朕絕對不會再為難他。”
她猛地回頭,咬唇看著他,心中仿佛被百爪摳撓一樣:“你可還記得燁兒?”
燁兒?
南宮曜想起那個聰慧的孩子,身子一僵,臉瞬間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他怎麽會忘記呢?他忘不掉的。
他失神地連退數步,眼眶有些發紅,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卻未能平安長大。
她見他如此模樣,心中越發怨恨,咄咄逼人地直視著他,質問道:“便是我生了個孩子又如何?你可還能護著他?你可能保證不會利用他牽製我,牽製霍庭東、霍家軍?”她心冷了,這個男人不是她的良人,從來都是她一廂情願、癡心妄想,現在她已經不願再信他了。
“青桑。”他張口打斷她的話,衝過去再次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這一刻,他突然害怕起來,因為他知道,她正一點點地遠離他,一點點地把他推拒在心門之外。
而這樣的結果不是他想見的。
他把他的恐懼**裸地表現出來,企圖用一個孩子維係住他和她之間薄弱的情感,他甚至不能去想象如果沒有孩子,他和她還能走多遠?
“隻要你願意讓他做個閑散的王爺,朕保他一生平安,富貴安康。”他殷切地看著她,等著她點頭。
霍青桑微斂著眉看著他殷切的表情,突然破涕為笑,揚手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南宮曜被打得一陣迷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霍青桑,你瘋了!”
“瘋?我沒瘋。”霍青桑一陣冷笑,“南宮曜,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還是以為我的腦袋裏都是糨糊?這偌大的宮闈裏,不爭皇位不爭寵,你要他如何平安活下去?這是個什麽地方你比誰都清楚,何必在這裏自欺欺人呢?你容不下霍家,這孩子若是出世也不過就是個早夭的命數,當年燁兒尚且如此,何況此時?”她一針見血,堵得南宮曜啞口無言,最後隻能黯然離去。
晦暗而幽深的密室裏。
身著明黃色長袍的男人久久地站立在一方靈柩神台前,一塊漆黑的牌位靜靜地擺放在神台上,前麵放著一隻糖人,一碟綠豆糕,還有一隻頗有些陳舊的撥浪鼓。
他伸手輕輕拿起撥浪鼓,沉悶的鼓點在空****的密室裏回**,如同一隻重錘,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胸口。
他微微彎下腰,右手緊緊抓著胸口,白皙的臉上滲出絲絲冷汗。
好長時間,他才直起身子,緩慢地抬起手,修長的大手輕輕拂過漆黑的牌位,拇指小心翼翼地在那被刀深刻的紋路上滑動。
許久,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放下撥浪鼓,轉身走到另外一間石室門前。
他推開石室的門,一股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偌大的石室裏沒有多餘的擺飾,隻在正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水缸,仔細看去,水缸裏卻是坐了一個人。那人披散著頭發,似乎聽見了腳步聲,她猛地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得如同死人的臉,不,或許不該說是臉。她的眼眶黑洞洞的,眼球已被生生剜去,整張臉除了那兩個恐怖的黑漆漆的洞,便如一團被揉爛的麵團。她的身體浸泡在褐色的藥液裏,她張著嘴,想說話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發出“嗚嗚嗚”的嗚咽聲。
這腳步聲她太過於熟悉了,聽了多少個日夜她自己也不記得了,這人曾是她真心愛著的男人,亦是主宰她命運的神,可此時她是懼怕、驚恐的,她驚慌地嗚咽著,恨不能有人可以一刀殺了她。
男人走到她麵前,仿佛愛憐一樣伸出手輕輕撥開她淩亂的發,露出那張仿佛被揉爛的臉,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怕,我來看你了。你看,無論什麽時候,我都記得你,你以前不是最喜歡我去看你嗎?”他目光冷酷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心口被一隻大手狠狠掐住,掐得他不能呼吸。
“嗚嗚嗚嗚!”女人循著聲音望過去,可入眼的隻是黑暗,她拚命搖著頭,在心裏乞求著,殺了我,殺了我!
“你想死?”他低笑出聲,“我舍不得你死啊,有你在這裏陪著他,他才不會寂寞。”
女人的心裏全然絕望了,死亡對她來說已是奢侈的妄想,可那是她的錯嗎?她隻是做了他曾經希望做的事,他不喜歡那個孩子,她幫他除掉了有什麽錯?
可為什麽末了卻要遷怒於她?
為什麽?
她不懂,卻已經沒有辦法質問。
男人冷冷地看著她,仿佛要把她深深刻進靈魂裏。可他又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有什麽資格去恨她呢?他那齷齪的心思隻有自己知道,這個女人活著不止他在折磨她,她也在不斷地提醒他,他是一個多麽卑鄙無恥的人。
他突然放聲大笑,笑著笑著,一口血噴出來,把女人的臉染得一片血紅。
“嗚嗚!”女人還在不斷嗚咽著,男人已經倉皇地轉身逃離。
禦書房,夜已深。
南宮曜獨自坐在桌案前,望著一堆奏折出神。
“皇上,您這是怎麽了?”蘇皖緩步走進來,把托盤裏的蓮子羹放到書案上,然後轉身來到他身後,纖細的手輕輕覆上他的百會穴,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揉按。
“你怎麽來了?”
南宮曜一把拉住她的手,蘇皖順勢坐在他懷裏:“皇上,臣妾見您為國事操勞,給您送來了蓮子羹。”
南宮曜挑了挑劍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討好的表情,好一會兒才道:“下次不要隨便來禦書房了,你下去吧。”
蘇皖眨了眨鳳眸,眼淚含在眼眶,委屈地應了一聲:“那臣妾回去了。”說著,微斂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看了眼靠著西牆的那一排書架,然後轉身離去。
2 故人來訪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你千辛萬苦打造的麵具被撕裂後,你會連演戲都不願去做。
霍青桑已經無所顧忌了,她覺得在她和南宮曜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牽絆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霍庭東好好地活著。她這一輩子欠了很多人,最為對不起的便是爹爹和霍庭東。這兩個人撐起了她前二十年生命中所有的任性妄為,包容了她所有的缺點,不斷在她身後為她收拾她一意孤行惹出的麻煩,以至於為了她參與了奪嫡之戰,最後把整個霍家都葬送了。
她不是沒有悔恨過,可是當一切塵埃落定,那些誰是誰非又如何說得清?隻是她必須走下去,把這條自己選擇的路走完,並非為了南宮曜,而是為了霍氏一族守護了這麽多年的大燕河山。
命運的轉輪在她遇見並愛上南宮曜的那一年便已經不可逆轉地啟動了,誰也阻攔不住,隻是誰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而吳越的出現把這本就已經混亂的事情弄得越發不可收拾,甚至是逼入絕境。
霍庭東離開汴京的那一天,正是西涼使臣來訪的日子。
霍青桑即便不想承認,但她還是這大燕宮裏的皇後,也確實又回到了舒蘭殿,所以和皇上並肩迎接西涼使臣是再合適不過的事了,隻是她不會想到,使臣中會有一位故人。
吳越坐在使臣中極為不起眼的角落,他低斂著眉,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撫過手中的杯盞,偶爾在南宮曜說話的時候看向一旁的霍青桑,緊抿的唇不經意揚起一抹清淺的笑,讓人如沐春風。
不得不說,這是個集儒雅和俊美於一身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種迷惑人的特質,很容易讓女人對其卸下心防,一心倚靠。
在燕山受傷與之相處的那段時間,霍青桑是快樂的,甚至是恬淡的,曾經有那麽一瞬間,她想過,如果不回皇宮,她會一點點地沉浸在他所編織的夢幻般的平靜生活裏,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子,做一個被人溫柔嗬護的女子。然而事實上她比誰都清楚,這個人太過神秘,太過飄忽不定,他的突然出現、慕容無風的突然死亡,這些都不可能隻是巧合而已。
她選擇假裝失憶,這種事是瞞不過他的,所以他同她一起演了這一出戲,同她一起回汴京。她懷疑過他,也提防著他,但同時她又在潛意識裏信任著他。這是一種極為微妙的感情,有時連她自己也看不透。
可他們之間注定會有所取舍,比如此時兩人的相見,沒有驚天動地,也沒有詫異茫然,似乎他們都知道彼此的身份,隻是誰也不說破罷了。
她終於錯開了視線,卻愕然地對上南宮曜投過來的視線,冰冷至極,如同一把飲血的刀。
她倉皇地收起心虛,沉著臉,默默擺弄桌案上的杯盞。
酒席散去,西涼使臣被安排在皇宮外院的同方閣。同方閣之所以叫閣並不是因為它麵積小,而是因為它是由八個樓閣組成,樓閣環繞一水碧湖,形成包圍之勢。同方閣是曆代大燕國招待外來使臣的地方,即屬於皇宮,卻又與內院相隔,並守備森嚴,畢竟離內宮稍有些近,又是有外男出入的。
事實上,不管是哪個朝代的皇宮裏,都不可能隻有皇上一個男人,否則便也不會有那麽多紅杏出牆的妃嬪了。
皇宮是個什麽地方?確切地說,它是一個並不算牢靠的牢籠,因為它困得住人,卻未必困得住心。
吳越會出現在西涼使臣之中,霍青桑並不驚奇,隻是她有些不明白,他為何不以皇子的身份出現?還是西涼王認為並不是時候認回這個他寄予厚望的兒子?
她想不明白,亦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思索,因為吳越來得太快。
在這早春還有些涼意的晚上,他如同忽來的一場夜雨般出現在舒蘭殿,那樣突然,又那樣的理所當然。
霍青桑穿著單薄的月白袍子坐在院子裏的回廊下,一輪彎月掛在樹梢,手裏的酒還溫熱,人已經不知神遊到何處。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吳越斜倚在葡萄藤下,一身素白的長衫無風自動,平添了一抹說不出道不明的儒雅溫潤。
這是個品貌極佳的男人,霍青桑心裏明白。可她的心早已給了另一個人,在她還沒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愛情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置於泥潭之中,且一生不能自拔。
她靜靜地看著他,好長時間才吐出一句:“好久不見。”
“霍府一別,數月有餘。”他淺淺地笑,走過去,徑自執起酒壺倒了一杯酒。
酒還是溫熱的,人心卻已薄涼。
“你知道我會來?”他坐在她對麵,單手支著下巴,略顯慵懶地看著對麵的女人,她堅毅、冷靜,好似從來都是在冷眼旁觀別人的生死離別一樣。
他突然生出一絲不悅,重重把地酒杯放下:“他對你不好?”
霍青桑微愣,忽而一笑:“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吳越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想接下來要說什麽,好長時間才道:“若是不好,我可以帶你離開,若是好……”他沒有說下去,眸中含笑。
霍青桑一口飲盡杯中酒:“你就不怕他殺了你?”
“誰?”他不覺莞爾,“大燕皇帝?”
她點了點頭。
“不怕!”
“為什麽?”
吳越抿唇輕笑:“一個能用自己心愛的女人換取安穩帝位的人,兒女情長並不能左右他,隻要我提出合理的交換條件,你也可以像當年的蘇姑娘一樣被當成禮物送走。”
“啪!”霍青桑手裏的酒杯碎裂,碎片刺進掌心。
“你不信?”
“我信。”她苦笑出聲,“這後宮裏要想讓一個女人消失實在是容易不過的事。隻是我好奇,你能出得起什麽代價換我,三皇子?”
她話音剛落,果然見吳越臉色一寒:“你知道?”
“知道什麽?”
“嗬嗬。”吳越輕笑,“霍青桑果然是霍青桑,雖然我不曾在戰場上見識過你的本事,但今日倒是明白霍庭東何以對你一往情深了。”
霍青桑的臉色亦是一變,沉聲道:“他是我哥。”
吳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也應該明白,總有一天我亦會坐在那個位置上。若是我真的想帶你離開這裏,你可願意?南宮曜不懂得珍惜你,我不一樣,如果西涼必有一後,我希望這個人是你——霍青桑。”
霍青桑淡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三皇子抬舉了。”
“不。”吳越一笑,他從來不會抬舉人,他也從來不會為一個女人折服,然而燕山一行,他終究見識到了霍青桑的魅力。她是一個堅韌、獨立、敢愛敢恨,甚至是機智而狡黠的女人,任何一個男人得到這樣一個女人全心全意的愛都應該珍惜。
“一個霍青桑,可抵三座城池,如若可以,我願以三座城池來換。”
霍青桑第一次發現,他身上竟然已經隱隱露出一種隻有王者才有的霸氣,而這種感覺讓她不安,讓她懼怕。她直直地看著對麵神色清明的男人,她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當然她也知道,她是值得的,盡管南宮曜如此怠慢於她,但她的價值確實可以抵得上三座城池,所以,她是有些感激吳越的,至少在他心裏,她是一個值得去珍惜和爭取的人,哪怕隻是利用。
她忽而笑了,執起酒壺注滿他麵前的酒杯:“公子醉了,還是早點休息吧!”說著,起身走出回廊。
昏黃的宮燈把她的背影拉成一條細長的直線,吳越長長地歎息一聲,飲盡杯中的酒,若有所思地瞟了眼遠處的月亮門,唇角露出一絲冷笑,轉身如來時一般消失在晦暗的夜色裏。
月亮門外,一個修長高大的身影似乎已在那裏靜立多時,他冷冷地注視著一燈如豆的舒蘭殿,心中已是驚濤駭浪。那個人說,她值得三座城池;那個人說,隻有霍青桑配站在他身邊。哼!可他忘記了,霍青桑是他南宮曜的人,生是南宮曜的人,死是南宮曜的鬼。三座城池?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裏。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少年,他已經足夠強大,他有能力去捍衛自己的領土和女人。
他憤怒地想著,心裏充滿狂躁和陰鬱。他想起她的燕山之行,想起她假裝失憶不願回宮,想起她曾經與那個人有過一段連他都無法參與的回憶,他沒辦法控製內心蓬勃生長的嫉妒,根本無法忍受。
她是不是愛上那個人了?
不,她怎麽可以?他不允許,即便是用十座城池來換,他也不會放手的。
是的,不會!
他狠狠地瞪著舒蘭殿裏晃動的人影,突然覺得胸口仿佛有什麽要溢出來,他已經無暇顧及,他隻想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將她捏在手心,不能讓她有絲毫想要離開的念頭,因為他也無法保證他真的能將她留住。也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她太特別了,隻要是她一心要做的事,她總是有辦法辦到的,包括離開他。
這是個讓人挫敗的發現,也是讓他覺得無法忍受的現實,他有種惶恐的感覺,這感覺驅使他不顧一切地衝進舒蘭殿,不顧一切地抱住她,不顧一切地吻著她,不顧一切地想要占有她,這感覺來得太過於突然,以至於他完全無法抗拒。
“南宮曜,你放開我!”霍青桑被他壓在身下,感到他僵硬的身體重重地壓著她,仿佛要把她身體裏僅有的空氣也擠壓出來。
他的唇瘋狂地啃噬著她,她用盡全力抗拒,兩個人就像兩隻野獸一樣撕扯,咆哮。
然而當一切都歸於平靜,他們又在彼此逃避。
看著空****的床榻,南宮曜狼狽逃離的背影讓她心口隱隱抽疼,眼淚不自覺地溢出眼眶,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出來吧!”她吸了吸鼻子,朝窗外喊了一聲,“我從不知你還有聽牆角的愛好。”
果然,一道黑影從窗外躥進來,輕輕落在青石板地麵上。借著昏黃的燈光,他的臉顯得越發俊美惑人。不是那本已離去的吳越又是誰?
霍青桑忍不住冷笑出聲:“你到底想幹什麽?”
吳越看似無意地笑,目光落在她露出錦被的頸間,一塊塊青紫的痕跡宣示著這裏剛剛進行了一場多麽激烈的歡愛,同時也是一場決裂的角逐。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下那張大**,目光一閃再閃。
“我不過是想帶你離開而已。”他苦笑著說。
霍青桑不屑地冷笑:“這句話若是吳越說的,我自然會信,可是從慕容無樂嘴裏說出來,我卻不信。”她挑眉看著他,“你不是要霍青桑,你是要幾十萬霍家軍。”
“撲哧!”
吳越,不,該說是慕容無樂笑了:“男人都不喜歡太過於聰明的女人。”
“聰明的女人也不喜歡被男人利用。”霍青桑抿唇冷笑,忽而一揚手,一道寒光閃過。
慕容無樂絕沒有想到她會對他出手,躲閃的速度慢了那麽一點,鋒利的飛刀擦著他的脖頸而過,帶起一片血紅,然後死死地釘進他身後的梁柱裏。
“你想殺我?”他詫異地看著她,伸手捂住頸間受傷的位置,鮮血順著指縫溢出。
霍青桑忽而一笑:“誰知道呢?”
慕容無樂也笑了,隻是笑意未達眼底,他說:“霍青桑,你這樣的女人該是留在戰場或是官場的,留在後宮可惜了。”
“那倒也未必,至少我還是坐在皇後的位置上。”
“撲哧。”
他又笑了,目光卻是看著她身下的床,好一會兒才輕飄飄地丟出一句:“你身下的床倒是特別。”
霍青桑一愣,不明白他怎麽說著說著就把話題轉移到**了?
“你可曾聽過有一種叫玄木的古木?”慕容無樂又道。
霍青桑自然聽過,她在南宮曜的禦書房看到過一本介紹這種玄木的古樹,書上說,此木生在極寒之地,三千年樹成,樹皮是血色的,樹葉亦是血色的,唯有花是白色的。傳說玄木的花能解百毒,玄木的皮卻又是天下至毒。
3 玄木之意
慕容無樂靜靜地望著她,沉吟半晌才開口:“你可知這種木生在極寒之地,三千年樹成,它的花能解毒,皮卻又是天下至毒?”
霍青桑點頭。
慕容無樂突然冷笑了一聲:“可你肯定不知道它的另外一個用處,否則你絕對不會用這張床。”
霍青桑一愣,她隻知道身下的這張床確實是玄木的,雖然有養生護體的功效,卻也不值一提。
慕容無樂似乎很樂意看到她露出這種迷茫的表情,笑道:“這種木確實可以養生健體,美容養顏,卻也有一大弊端。”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霍青桑心裏打了一個突,她猛地想起她曾經在禦書房看見那本書的情景,書上雖然羅列了這種木的神奇之處,卻在某一處被撕去了一頁,她曾問過南宮曜,他卻隻說得到這本書的時候已經沒有這一頁了,所以她並不知道上麵寫了什麽,可如今慕容無樂說出來的話卻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以至於她的整個身體都在發寒,因為她好似已經想到了什麽。
當慕容無樂嘴裏緩緩吐出“避孕”兩個字的時候,她一下子就聯想到,自從燁兒死後她就從來沒有懷過胎,她的身體是無礙的,沒道理一直沒有,此刻看著慕容無樂幸災樂禍的笑容,她突然明白了,南宮曜不想也不能要霍家的孩子,所以燁兒死後,她便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可笑他那天還說要她生一個孩子。
她失神地看著不遠處的虛空,連慕容無樂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她仿佛一個入定的老僧人,心中再也激不起一絲波瀾。
雅芳殿。
“娘娘。”宮女戰戰兢兢地站在銅鏡前,銅鏡裏映出一張嬌豔的臉,隻是這臉的主人顯然並不高興,她低斂著眉,豐滿性感的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你說,本宮長得好看嗎?”蘇皖突然出聲,金絲鏤空的指套輕輕滑過細致的眉眼,金色映襯得那張精致的臉更加白皙。
“好看。娘娘是奴婢見過最美的女子。”
“比之皇後如何?”
宮女微愣,蘇皖已猛地從繡蹲上站起來,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你是不是覺得本宮不及她?可皇上愛的是本宮,那後位也早晚是本宮的,本宮吃了這麽多年的苦,她霍青桑憑什麽繼續坐在那個位置上?憑什麽?”她的表情出奇憤怒,呈現一種瘋狂而肆虐的冷酷,宮女被她的樣子嚇得直打哆嗦,隻能一一應和。
“本宮會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忽而一陣冷笑,一把推開宮女,“就算昨夜皇上去了舒蘭殿又如何?後來還不是來了我的雅芳殿?”
宮女不敢多言,這時,宮人尖銳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皇上駕到。”
蘇皖瞬間斂了心神,狠狠地瞪了宮女一眼:“還不幫本宮更衣接駕!”
南宮曜一進內室,一股濃鬱的熏香撲麵而來,小幾上的熏籠燃得正旺,香氣一波一波襲來,擾人心神。
其實這宮裏女子燃些香料本是常事,隻是最近他越發的不喜歡這些東西,偶爾恍惚有種離神的感覺,會想起舒蘭殿裏淡淡的茉莉香,會想起霍青桑的喜怒哀樂,會情不自禁地想,原來這麽些年,她即便是如何愛他,似乎都沒有和其他人這般迎合奉承過他。
她與別的女子不同,她的情,她的愛從來都是坦率而霸道的。但有時他也會想,她的愛是不是已經全部奉獻了,以至於隻有那麽多的愛,他揮霍一分便少一分,如果有一天她不愛了,這皇宮其實未必能困得住她。
他有些失神地看著蘇皖那張豔麗的臉,突然想不起曾經他愛她的什麽。他甚至已經記不得他們之間所有的美好,這麽些年支持著他一步步走向強大的信念隻剩下對霍家的怨恨。如今霍家敗了,他卻並不開心,反而午夜夢回時總是被噩夢驚醒,霍青桑那雙含恨帶怨的眼讓他如同芒刺在背,卻又不忍割舍。
“皇上?您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蘇皖偎進他懷裏。
南宮曜略有些不悅地挑眉。
“怎麽了?”蘇皖有些委屈地抬頭,“皇上,臣妾,臣妾的身子已經好了。”生完南宮乾已經快兩個月了,他竟然從未再碰過她一次,即便是昨晚,他也隻是安靜地睡在她身側而已。
她有些惶恐和焦急,這後宮裏的女人可以沒有位分,可以沒有雄厚的家世,但唯獨不能沒有皇帝的寵愛,尤其是她這種身份特殊的,如果有一天她失寵了,那便意味著萬劫不複。
南宮曜輕輕推開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突然問了一句:“皖兒,你,恨朕嗎?”
蘇皖身子一僵,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恨嗎?
她忍不住在心中譏笑,如何能不恨?可她又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恨的。
“不恨。”她笑著,眼中帶淚。
南宮曜終於不再說話,伸手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可是臣妾恨霍家,恨霍青桑。”她從不掩飾她的恨,因為她知道,隻有她恨著霍青桑,她才能時時刻刻地提醒他,霍家曾經對她做了什麽。
南宮曜抬起的手一僵,好長時間才輕輕落在她溫熱的臉頰上:“皖兒,你很好,很好。”
“不,臣妾不好,臣妾不好,臣妾……”她已泣不成聲。
南宮曜伸手捂住她的嘴:“皖兒,是朕對不起你。”
“皇上!”
“別說,什麽也別說。”他輕輕推開她,眸中含笑,“你放心,從今以後再也無人能欺負你,冊封貴妃的旨意已經擬好,朕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儀式。”
貴妃?皇貴妃?南宮曜,這就是你的補償嗎?這就是你所能給予的最大的補償嗎?其實她本該知道的。她有什麽不知道的呢?就算她生下皇子,她也是他一生抹不去的汙點,此時他還能用愧疚支撐他對她的愛,可是總有一天會色衰愛弛,他會憶起她在西域的那幾年,他會覺得她是他的汙點,連同她的孩子也一樣。
這一刻,蘇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甚至比霍青桑還要可憐,至少,至少在這場愛恨糾葛裏,霍青桑還能保有她的自尊,掌握了她的命運,而自己,其實從來都是一顆棋子,從來都是。
從沒有哪一刻讓她覺得如此挫敗,所以當南宮曜從雅芳殿離開的時候,她心裏突然生出了一種恨,綿延不絕的,蝕骨之疽一般……
“娘娘。”宮女欲言又止地看著已經發呆了許久的蘇皖,剛剛內務府的宮人說,皇上要人把舒蘭殿內室的玄木大床換了,說皇上翻了舒蘭殿的牌子。
其實自打霍庭東出征閩州之後,後宮所有人都察覺到,皇後將要複寵了。
蘇皖沒有說話,她知道南宮曜沒有留在雅芳殿必然是因為他要去舒蘭殿,她已經不對他抱有希望。這深深的宮闈裏,一旦你真的愛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你的命運就注定是一場悲劇,比如她,比如霍青桑。可她又比霍青桑好上許多,至少,至少她還是有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