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照姑娘請走好。”既然端木齊已經走了,陶心然也就沒有了挽留落照的心思。她微微地伸出手去,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看到陶心然的表情,落照也並不以為忤。她隻是唇角勾了勾,然後,對著敞開的帳蓬的門口,定定地遠去了。
漫天的夜色,潮水一般地襲來,隻不過轉眼間的功夫,整個大草原上,就變成了灰色和黑色交織起來的重重地屏障。那屏障雖然無形。可是,若是你沒有燈光的照耀,即便是從這頭走到了那頭,眼前,仍然看不清哪怕是方寸之內的顏色。
落照的背影挺得筆直。夜來的風,吹動她的長長的衣袂,仿佛展翅欲飛的蝴蝶一般,仿佛要乘風歸去。
那個年輕的女子的背影,終於漸漸地遠去,甚至,沒有再望一眼那個仍舊在背後望著她的陶心然。又或者對於她來說,路過的風景,又或者是走過的路,隻不過是代表一種終結,代表一種過去,路過了,經過了,就再也不會留戀。
端木齊帶走了端木陽。
那一大隊的人馬,隨著端木齊的離去,而瞬忽地遠去了。天地之間,除了那被亂馬踐踏得亂七八糟的草葉之外,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可是,細心的陶心然還是發現,不遠處的侍衛的營帳,似乎朝著這邊移過了一些。而她,一眼望去,那些麵孔,全部都是些從來沒有看到過的陌生的麵孔。
“王妃……”那個叫阿奴的丫頭,在陶心然的身後跪下了。看到陶心然幾乎是沒有焦點的回頭,那個小小的女子開始叩拜起來。她說道:“奴婢生來沒有父母,在奴婢市場,不知道被賣了多少回。最後蒙三殿下搭救,前年的時候帶回了王府,並且還令人教會了阿奴許多東西——阿奴的這條命都是三殿下的,所以,王妃若有什麽事,盡可以交給阿奴去做……”
陶心然微笑起來。
她上前,扶起阿奴,望著她的瘦削的小臉,然後幫她拂了拂有些散亂的發絲,這才微微一笑:“端木陽有你如此忠心,倒也真是他的福氣……”
然後,她放開了阿奴的手,換上了一種語氣,歎息道:“可是,你看到沒有門口的侍衛都換了,別說是做什麽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哪怕是想要走出這個門口,都要非常的費力吧……”
“阿奴不怕,隻要王妃有什麽吩咐,阿奴都會盡力去做的……”看到三殿下將什麽東西暗中塞到了陶心然的手裏,細心的阿奴就知道,這個王妃,一定是三殿下非常的相信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冒著如此大的危險,在這個時候歸來。隻為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訣別的話。
能得三殿下的信任的人,也一定不是一般人。所以,阿奴更加相信,這個王妃,並不是自己平日裏,表麵上看到的那樣的擔心……
看到陶心然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象對什麽都看在眼裏,可是,再細看,卻仿佛對什麽都不在乎一般——仿佛怕陶心然不信一般地,阿奴指了指門外,說道:“等明天天一亮,阿奴就去打聽三殿下的情況……”
“好吧,難得你有這一份心,可是,也不能大意,出得這個門,一切可都得小心……”陶心然微微地一笑,細心地叮囑道。
阿奴點了點頭。
望著阿奴走出門去,陶心然微微地扯了扯唇。
從來,過於急迫地想要表達的忠心,都不算是什麽忠心。而且,若這個阿奴真有如此重要,方才的端木陽,就不會刻意地支開她,讓她出去。
隻不過,聽了阿奴的話,陶心然還是獲得了幾種信息——第一,阿奴的確是端木陽派來的——一個被買回來的小小的奴隸,竟然還學會了許多的東西,隻能說,在端木陽的心裏,是將她當成了棋子的。至於想要派到什麽地方去,想要做什麽樣的用途,陶心然卻想不清楚。
第二,阿奴並不是端木陽的心腹。
要知道,端木陽是給了自己一樣東西,可是,若對方是他的心腹,那麽,他必定會交待關於阿奴的事,哪怕是片言隻語。沒有交待的,當然都是無足輕重的人,不值得重視。
第三,看阿奴的年紀,不過是和珠玲花一般的年紀,充其量,也隻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可是,陶心然看這個阿奴,十分的老練,任她怎麽看,都不象是剛剛進府,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可是,據陶心然所知,陶心然知道,端木陽一直都自恃身份高貴,非人人都可以打交道之人。想來奴隸場這種地方,必定不是他隨意來去的地方。這些個瑣碎的小事,他通常也會交給管家之類的人去做,買回來的人,相信若非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相信端木陽都不會認識。
而且,據陶心然所知,最近三年的時間,端木陽大多都一直停留在中原,即便是歸來,想必也是為了必須歸來的理由。那麽,如此絕少在草原上停留的端木陽。他是否真有閑暇的時候,回來草原置辦買賣奴隸的、這等諸如此類的小事情呢?
所以,不得不說,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丫頭,從頭至尾,都在欺騙自己。可惜的是,她的謊話愈是力求完美,就會越令人覺得,漏洞百出
不過,對於陶心然來說,她識破了這個小丫頭是一回事,可是,她還是不會揭穿這個小丫頭的。
要知道,在陶心然看來。如此眾敵環侍的當頭,有這個自己的自由被完全地限止的時候,有這小丫頭的存在,最起碼還有另外一樣好處。那就是,她可以自由地出入這裏,又可以“恰到好處”地將陶心然需要帶出去的訊息,攜帶出去……
所以,麵對阿奴的這一番表白。陶心然非但不會覺得多餘,而是覺得,太及時了。猶如春旱細雨一般,令她喜出望外。然而,這一種開心,是絕對不能表露出來的。所以,按捺住心裏的冷笑。微微地閉了閉眸子,陶心然不由地歎了口氣。
是誰說的,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而她,又一次因為這些個閑人瑣事,將自己的的計劃被擱置了。
要知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陶心然相信。若不是因為這一次的災難的突如其來。那麽,明天——當明日的太陽,從草原的那一端升起的時候,自己,還有諸葛英武,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這座牢寵,穿越茫茫草原,踏破千山,然後回到自己的故士,那個傳說中的中原故居裏去。
可惜的是,想像很豐滿,現實卻依舊骨感。
隻能說,天不佑人,天不佑她。而今的她,因為那個自己一直避之不及的人,卻隻能停滯在這裏,替那個被她討厭著的,痛恨著的,卻無法放任的端木陽,收拾這一堆的爛攤子。
夜來的風,“沙沙”地吹過帳蓬的頂端,將豎在帳蓬之前的旗子吹得“嘩嘩”作響。想像著帳蓬之外援草原,是如何的“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樣子,陶心然隱然地歎了口氣,忽然覺得,她一向覺得優美無比的草原風光,都變成了一種多餘的存在。
世間百態,日轉星移,也中是須臾。又或者說,一樣東西,遠遠地看它,總是好的。可是,當你走近,卻發現看到的並沒有之前的好,甚至,全部都變成壞的——失望和希望的落差,本來就能將完全一樣的事物,幻化出兩種極致,演變成兩種心情。就如些時,突如其來的變故,被完全地打亂的計劃,想置之不理,可是卻無法放任自流的端木陽——一切的一切,種種的種種,都使得陶心然的眼前的風景,由三月的草長鶯飛,由日出時的萬紫千紅,變成了整片,整片的,蒼茫的、荒蕪的淡灰色。
忽如一夜逆風來,千樹萬樹霜滿頭。
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陶心然靜靜地望著眼前的被黑夜渲染成的黑色的帳蓬,還有被黑夜占據著的整個世界,忽然覺得,就連她曾經的,一直地憧憬著的草原風景,都變成這個樣子?
草原,最初是在書本裏賣到的——那時的陶心然,好象是在陶家,好象是在終南山,又好象是在一個極其遙遠時空,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那時的草原,所給她的印象。一如書中的描述——蒼涼,滄桑,有著大海一般博大的胸懷,有著可以容納六合的廣闊。
那時,她讀到的詩句,也是波瀾壯闊的蒼茫古調,滄桑寫意——“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
她還記得,有一首歌,她曾經無數次,在無數地方聽人高唱:“總想看看你的笑臉,總想聽聽你的聲音,總想住住你的氈房,總想舉舉你的酒樽……”
……
說不清是哪裏聽來的歌兒,是前生?是在陶家?是前生?還是在夢裏的某一個角落?
可是,那歌,卻是那樣的熟悉,就仿佛聽過了無數次一般,就仿佛是現在,隻要念頭一轉,那悠遠悠然的音調,就從她的腦海之中,再一次地,細細地濟出來?每次一聽,陶心然都覺得是莫名的熟悉。可是,當她真的身處在這一草草原,那麽,她得到的,又是什麽?
陰謀,寂寞,傷感,責任,還有渴望?
不得不說,現實和夢想的距離,隔的雖然不是千山萬水,可是,卻是滄海桑田……
心裏的歌,還在久久地回蕩,仍舊是那一首曾經令她無限神往的[我和草原有個約定]——
“我和草原有個約定,相約去尋找共同的根,如今踏上這歸家的路,走進了陽光迎來了春……”
那樣的歌聲,仿佛是飄散在天邊的霧,仿佛是沾在草尖的露珠,仿佛是回蕩在沙漠裏的清泉,想要捕捉時,仿佛遙在千裏,可是,你轉過身來時,卻仿佛就在你的身後——
“看到你笑臉如此純真,聽到你聲音如此動人,住在你氈房如此溫暖,嚐到你的奶酒,如此甘醇。”
“我和草原有個約定,相約去祭拜心中的神,如今邁進這回家的門,忍不住熱淚激蕩我心……”
遠來的風,送來青草的味道,那一直地在心裏回蕩的歌兒,終於漸漸地去了,漸漸地遠了,最後,消失在清風徐來的前一個瞬間。陶心然倚在帳蓬的門口,仰望著遠處正對著她警惕地打量著的侍衛們,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布簾,然後,忽然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看來,她又一次沒有聽諸葛英武的話。又一次的,不能衝刺她的所謂的承諾了……
平靜的夜裏,總是醞釀著太多的不為人知的東西。就在陶心然對著帳蓬之外眺望的時候,遠處的遠處,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在對著陶心然這邊,靜靜地凝望。
黑夜,覆蓋了大地,可是,總有那麽一些人,是黑夜的寵兒,就如眼前的這個人一般,雖然是站在黑夜和燈火的邊緣。可是,看他的神情,看他的表情,幾乎和這黯夜的黑,融為一體……
而他的眼睛,隻是穿過無邊的黑夜,就仿佛是望著一星如月般地,靜靜地仰望著那一盞孤燈,向來空負大誌的眸子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的情愫——
而今,他就快走到她的身邊去。可是,他的心,更加地不確定起來。要知道,雖然在自己的心裏說過,再不會利用她,再不會做讓她不開心的事,可是,到了此時,他仍然地把她做為了棋子,以進行最後的一次博殺,以贏得最後的勝利——要知道,不論是端木齊和端木陽的存在,對於他帶走她,都是莫大的阻礙,所以,他現在要做的事,就是要把這阻礙清除,然後,帶著她,回到最初的地方去……
這其間,他甚至沒有去問過他的打算,她的想法,又或者說,對於他來說,能將她放到自己的身邊,才是最重要的。而其他,隻能是見步行步了……
“陛下,既然我們已經幫助端木齊打敗了端木陽,那麽,我們為什麽不趁機帶走王妃,回到中原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