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的端木陽什麽都算到了,卻獨獨沒有算到唐家的秘門絕技[移穴換位大,法]——那也是唐家的不傳之秘,不足為外人所知。在唐方接任了唐門掌門的第二天,他的父親,將這一術法傳授給了他。

於是,在這關鍵的時刻。唐方運用全身的力量,將自己的膻中穴生生地向下移過了兩寸,以嚴重內傷的代價,保全了自己的武功。

他是一個背負著太多的仇恨和責任的人,若是沒有了可以保護自己的武功,若是沒有賴以生存的能力,他唐方,又要靠什麽,在這天地之間立足?

而那樣的生不如死的生命,仿佛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被人踩在腳下,被人侮辱輕薄。那樣的毫無意義的生命,又活來何用?

更何況,他心裏,還有著那麽深的執念。一生可以相伴的人,一生可以相牽的手——要知道,想圖謀那個女人的人,實在是太多。無論是利用,還是占,有。所以,若沒有足夠的保護那個女子的力量,他又怎麽佩再一次地站到她的身邊去?

那樣的錯,已經犯了一次,那麽,他是絕對不會允許再有第二次的……

陽光從帳蓬的頂端傾斜而下,細小的微塵,在那個圓筒一般的光圈裏,仿佛離子一般,慢慢地遊移,唐方靜靜地運功,默默地運功,任由皮肉上傳來的疼痛割著肌膚一般的痛,任由被包紮起來的傷口再一次地裂開,淌出依舊帶著腥味的**。可是,那個默然坐在床上的唐方,仿佛沒有知覺一般,渾然不知。

是誰說過的?哀,莫大於心死。

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心死之後,碎開之後,才會是永恒的平靜。就如此時的唐方,心不再痛,不再難受,就仿佛是心裏的一角,被厚厚的屏障遮住了一般,那裏的思念逃不出來,那裏的回憶,也隻能存在於那一個角落裏,虛偽的外表,假裝的平靜,通常會被認為是既定的真相。

而唐方,還要靠這既定的真相活下去。

遠來的風,吹過帳蓬的布壁,屬於夏天的熾熱的空氣,正將整個空間包圍。帳蓬之外,珠玲花已經忙碌起來,烤羊肉的香氣,還有火焰在陽光散發出的幹燥的氣味,隨著流動的風四散開來,絲絲縷縷地撲入鼻腔。

唐方靜靜地坐著,有些貪婪地嗅著這新鮮羊肉的香氣,竭力地不讓自己去想那些已經發鎪的拌著蜂蜜的飯菜,還有那些揮之不去的,群起而攻之的蒼蠅——那是他生活的全部的內容,為了令端木陽以及他手下的人放鬆警惕,唐方用盡了所有的方法。

他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將端木陽的對他的,甚至是對陶心然的戒心放下。讓端木陽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在跟著他的計劃,他的感覺走。然後,他還要保證著,令端木陽絕對不會懷疑那個女子……

越來越濃的香氣,陡地變成一種奇異的味道。混合著蜂蜜,發餿的,味道難聞的,令他無法忍受的味道。仿佛再一次地以鼻端縈繞。那些在他身後所發出的肆無忌憚的狂笑,還有那尖利地呼嘯著,那不停地揮動著,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的鞭子……

一切的一切。

唐方沒有辦法再回憶下去。

可是,奇異的幻想,卻仿佛是一種魔咒。而眼前不斷地變幻著的場景,引得他的胃,開始一陣一陣地**……

唐方的手,輕輕地撫上了胃部——沒有辦法,還是不能忘記。那一段經曆,就仿佛是深入骨髓的烙印,本來以為表麵的皮肉已經愈合,可是,一遇到與之有關的東西,就會再一次的撕裂,血,洶湧而出——

垂下頭去,唐方開始無聲地幹嘔。可是,無論他怎麽用力,空空如也的胃裏,就隻嘔出那幾滴剛剛喝下去的清水。

回憶如潮水般而來,黑暗撲天蓋地。唐方的身上,滿布著汗水,直到將全身的衣衫,再一次地,全部地濕透……

唐方捂著自己的臉,象隻受傷的小獸一般,蜷縮在床的一端,那個角落的角落裏,在整個身心全部都崩潰的一瞬間,驀地發出一聲啜泣——

從什麽時候開始?到什麽時候結束?

這些噩夢,還有伴隨著這些噩夢們曾經經曆過的一切,就如附骨之蛆,將他的生活,將他的對於生活的全部的希望,全部都擊為粉沫。

本來以為,這一切,都是有回報的——他以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就隻為回到那個女子的身邊去。他曾經將丟失過她一次。那麽,他用這些懲罰作為代價,可以永遠地讓自己銘記,永遠都不會再有第二次。

可問題是,當他曆盡了百劫,終於走到那個女子的身邊時,那個女子,早已忘記了他的存在。

就仿佛是附在瓦片上的輕霜,就仿佛是落在草地上的輕霧。原來,人的感情,都是這樣的,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原來,真如人們所說的:感情是最難帶來溫度的物質。因為它不成形,因為它不持久,所以不值得信賴和依靠。可是,唐方不但相信了,依靠了,還想將他當成畢生的信仰,所以,他錯了。

於是,他失去了一切,漫天漫地都是孤獨——孤獨是空氣,你呼吸著它而感覺到自己存在。驀然回首的唐方這才發現,原來,他一直都是一個。

七海之上,青天之下,他,從來都隻是一個人。

當又一天過去的時候,黃昏來臨,華燈初上,然後,陶心然就看到了從狩獵場上歸來的端木陽。

今日的端木陽,和陶心然以往數次看到的端木陽,判若兩人。

而今的端木陽,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三殿下,不再是那個威嚴冷醒,即使是笑的時候,都帶著不達眼底的淡定和冷漠的男子。

甚至,也一副對什麽都雲淡風輕的樣子。此次歸來的他,受傷了,而且是極嚴重極的內傷+外傷。

他的臉上,身上,都被樹枝或者是尖石之類的東西劃傷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掛破了,渾身的內傷外傷,縱橫交錯。

那不停地流出來的血,也凝固在傷口裏,就仿佛是陳年的疤痕一般,遠遠近近地看來,就仿佛是小兒的輕口一般,向外翻著,令人一望之下,便感覺到觸目驚心。

那樣的端木陽,衣不蔽體,狼狽不堪。他甚至是走著回來的。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也不知道究竟躲開了多少眼睛,總之,當他出現在陶心然的麵前時,將那個正在安然品茶的女子嚇得一個激淩。手中的茶盞落在鋪著厚厚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鈍響,陶心然望著端木陽,有那麽一個瞬間,她以為自己就在夢裏……

窘迫,疲憊,落魄,滿麵塵灰,神情狼狽——那個此時站在陶心然的麵前的衣衫襤褸的男子,任陶心然怎麽看,都無法和自己平日裏看到的那個端木陽聯係在一起。

吃驚,仿佛是躲在樹叢後麵,正偷窺著別人的隱私的樹熊一般,在看到了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後,瞠目結舌。

端木陽剛剛經曆過一場劫難——又或者說,這僅僅是劫難的開始……

在狩獵歸來的前一晚,在駐紮的帳蓬裏,他和端木灼正在狂歡之時,有無數和黑衣人無聲無息地潛入,他們殺掉了侍衛,同時地被人伏擊。更為可怕的是,那些人,隻是圍攻端木灼,並不去圍攻近在咫尺的他。當他奮起而殺之,然後,就遇到了他有生以來的,最強硬的對手。

那個人,隻是引他遠追。可是,當他追出幾步,回頭想要幫助端木灼之時,卻發現剛剛還在身後的端木灼,早就失去了蹤跡——

在自己的封地上,丟失了皇子,無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於是,端木陽就窮追那個黑衣蒙麵人不放。然後,在兩人離開戰圈來到一片絕壁之時,忽然痛下殺手。將他擊成了重傷。然後,他墮落在那處並不算高的山崖之下,昏了過去。

沒有人知道,在他昏迷之後,究竟發生過什麽,端木陽醒來之時,卻發現已經是第二天的白天。而他帶著重傷的身體,回到營地的時候,隻看到滿地的血跡,還有消失如同日出時的晨霧一般的人們。

臨時支起的帳蓬內外,空無一人。隻有火還在地熊熊燃燒著,就連擺在案幾上的酒,都還擺在那裏,被喝下了半杯的酒,早已沒有了酒的香氣,在這初夏的晨起的陽光裏,就仿佛是盛滿了昨夜的晨露一般,晶瑩剔透。

可是,端木陽卻找不到一個哪怕是活著的,又或者是死去的人。那些昨天還在圍獵獵場,縱情歡呼著的士兵親衛們,竟然仿佛是春天的最後一縷白雪一般。在陽光升起的那個瞬間,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端木灼,端木灼的親衛。

端木陽的親衛。包括端木陽和端木炮所帶出來的所有的人,就在昨晚的一夜之間,就在端木陽昏迷的那一個晚上,仿佛是被空氣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甚至,就連屍體,都不曾留下一具。

站在漫天的血色裏,端木陽隻覺得手指發冷。

是誰,是誰策劃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