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草原上,看來還是有好人的呢——比如說,那一次試圖想要為他說情的那一對母子,又比如說,他深深地眷戀著的那個女子,又比如說,這一對幸福而又平凡的小夫妻……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神之力吧——神如世人。在他將所有的希望都磨滅,在他將所有的怨恨都種下,將他將所有的善良都拋下之後,是不是這所謂的天神,派來了這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用他們的微薄的溫暖,送給他一縷陽光,不讓他的內心,完全地黑暗和仇恨之中腐爛,不對這些淳樸的、所有的草原人們心生足可以毀滅一切的恨意……
唐方忽然也開始相信,這個草原之上,或許真有傳說中的神祗的存在了……
寬恕,忠誠,善良,微笑,幸福。
不得不說,這是唐方在這個大草原上的半年時光裏,唯一看到的這一縷可以溫暖人的心底的陽光。帶著可以掃除一切的陰霾的溫暖寫意。在照在到人的心頭的一刹那,會將所有的陰暗的氣息,全部都清除殆盡。
這是這個異世界的第一縷陽光,可能也會是唯一的一縷,所以,他將竭盡全力地保住他們,不讓他們在這隨時隨地都可能來的暴風雨裏熄滅。
而今,他也開始學著這對年輕的小夫妻,微笑,寬恕,忠誠……隻是,幸福隨著那個女子的拋棄,仍舊的遙不可及……
望著珠玲花的微微詫異的眼神,唐方也不再作隱瞞。他斂起了眸子也微微一笑,滿含苦澀:“要知道,我在這草原上,已經足足生活了半年有餘……”
是的,他在這草原上,足足生活了半年有餘。他在這裏,被人折磨,被人羞辱,也足足有半年有餘,。
這半年裏,這片土地,以極其殘忍的方法,超越了他的極限,摧毀了他的身體,磨礪了他的心智。雖然,那些折磨他的人,都被他以牙還牙地殺死了。可是,那恥辱,那羞辱,卻仿佛是草原上生了要的紅棘花一般,永遠地留在了他的心裏,長長久久的生長著,那刺瘋長著,痛著,紮著,流著血,長著疤,永遠都不能磨滅。而他,不能夠再回憶起這一切,隻要一想那種長久地在黑暗裏的感覺,隻要一想起他曾經經曆過的一切,他的心裏,就會湧上無數和黑暗和和殺戮,仿佛要毀滅一切,才能將心裏的痕也磨滅掉——可笑了,這片草原沒有將他殺死,可是,在他的心裏,殺戮卻成了唯一的感知。
人的蛻變,最可怕的,並不是肉體上的折磨,而是,就連他的生的希望,都消失在這一片草原上,再也沒有辦法找回。
那才是他的心裏,最難以忍受的東西……
“哦……”珠玲花的臉上的笑,忽然凝住了。她望著唐方因為燦然一笑,卻依舊光芒萬丈的臉,忽然想起了鐵裏木的話:“他曾經被長久地折磨過……”
曾經,長久。
珠玲花看過唐方背上的傷。
那是被草原上最堅韌的馬鞭打出來的。因為打的人用力極巧,所以,所有的傷,所有的鞭子的痕跡,都隻是皮肉的開合,而不是筋骨的傷害。那樣的鞭子的痕跡,一條疊著一條,一條覆蓋著一條,層層疊疊,層出不窮。
可以說,那些人對於這少年的折磨,令人發指。
要知道,皮肉的傷,最容易的就是引來潰爛,然後,會由於潰爛,而引來無數的蒼蠅和蚊子的叮咬,還有發臭的味道,那樣的傷,先是由皮膚的外部爛起,直到全身開始發炎,全身的肌肉都會壞死。那個人,才會倒在蒼蠅和蚊子堆裏,悲慘地死去。
不得不說,那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那個過程,足以將所有的人心智都逼近瘋狂,足以將任何一人的信念,全部摧毀。當然了,更可以將一個健康的人,變成一堆蛆蟲的溫床。
那是任何一個喜歡幹淨的人,都沒有辦法可以忍受的。
可以想像得出唐方所過的生活,更加了解這個少年的臉上的那一抹笑裏,始終都揮不去的陰霾還有結霧一般的沉重。
珠玲花心裏暗暗地歎了口氣——想來天神也會懲罰她的吧,她竟然會想過,要將這個一個受過如此嚴重的傷害的人,推到外麵去,讓他自生自滅,然後,悲慘地死去……
心裏一驚之間,珠玲花的臉上,又洋溢起一抹說不出的明麗的笑——既然她什麽都沒有做,那麽,現在,就讓她用她的笑,還有她的真誠,將這個人的心裏的陰霾驅散吧,請天神保佑他,一定要做個幸福的人……
心思百轉之下,仿佛還帶著隱隱的愧疚,珠玲花衝唐方又是微微一笑:“那好吧,聽客人的——我們今天就吃烤新鮮的小羊肉吧——那羊,本來也是鐵裏木專門預備給你的。他說,吃一些羊肉,對於你的體力,還有傷口都有好處……”仍然是平淡而又平淡的語氣,隻是,在提到“鐵裏木”這三個字時,珠玲花的語氣裏,難得地帶上了一抹說不出的溫柔還有驕傲——
那是她的男人,是一個真正的草原上的漢子。擁有著比草原還有寬廣的胸懷,也擁有著比軟星草更柔軟善良的心——他是她的驕傲,也是她的幸福。
唐方微微抬眸,在因為珠玲花的話慢慢地轉過了眼神時,正看到了那個女子因為提到了她的男人時的那一種由衷的驕傲,還有幸福——
因為幸福著,所以,她將這幸福,也分給了自己。
唐方忽然覺得,在如此明麗的笑容之下,若總是回憶起那些不開心的往事,對於幸福著的珠玲花,對於微笑著的珠玲花來說,還真真是一種褻瀆。
於是,俊美如天神的少年,忽在對珠玲花展顏一笑,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啊……那鐵裏木真是費心了——那麽,珠玲花,就如你所說吧——辛苦你了……”
珠玲花俏麗得仿佛山茶花的臉上,陡地現出一抹赫顏,她被小唐的臉上的笑,映紅了臉。真的,從來沒有看到有人會笑得如此的好看過呢……
抿唇一笑之間,珠玲花輕輕地扭了扭身子,身上的鈴鐺兒清脆地響了起來。她揚了揚中手中的空碗,說道:“然後,我幫你煮上一碗麵湯,好嗎?要知道,我在王府的時候……”
要知道,她還在王府的時候,她還在陶心然的身邊的時候。那時的陶心然,仿佛對什麽食物都提不起興趣來。可是,唯獨最喜歡的,就是珠玲花幫她煮的麵湯……
珠玲花甚至還記得,當日的陶心然曾經誇獎過她:珠玲花煮的麵湯,就仿佛是珠玲花的人一般,滾燙,柔軟,隻要一喝下去,就可以暖到心底去。
那樣的話,言猶在耳。可是,曾經在一起的人啊,卻仿佛是四散的黃沙一般,隻一個轉眼間,就被四起的風,吹散了滿地……
就如她和她的王妃的而今的距離,雖然並不是遠在天涯海角,可是,想要走到一起去,卻再不容易。
還沉浸在回憶裏的珠玲花,隨著“王妃”兩個字的即將脫口而出,她的心裏,忽然打了一個機伶……話說到這裏,也就戛然而止。下麵的,卻沒有再說下去。
珠玲花知道,自己是不應該對著這個陌生的客人,說起關於王妃的事情的。不論對方是誰,來到這裏有什麽目的。可是,在珠玲花的心裏,關於王妃的事情,還是不應該說給他聽。
他們本來是兩個世界的人,有著不同的身份還有背景,所以,也應當有所保留。
於是,有些尷尬地笑了一笑,偷偷地看了一眼似乎並沒有認真地聽她的話,卻似乎心有所思的唐方一眼,珠玲花再一次沉默起來。她啊,從來都是想到什麽說什麽,口無遮攔一般的。看來,這以後啊,不應該說的話,想都不能想,而且,還得謹言慎行才是了。
可是,唐方並沒有聽到珠玲花在說什麽。
事實上,他道完謝之後,就開始斂起了心神,默默地運動內息,想要看看自己的身體究竟恢複得怎麽樣了。
在準備回到大草原的前夕,端木陽令人廢了唐方的武功,可是,卻也將不準傷他性命,而且不準損他肢體的話,忠實地傳達了下去。
可是,就是這一句“不可傷他的肢體”,才給唐方了一線的生機。
要知道,在草原上,最好的廢人武功的辦法,就是割斷人的手筋腳筋。可是,當那個端木陽的最為信任的下屬,也是最為忠心的下屬準備割開唐方的筋脈的一半時,卻發現,唐方的情況,遠遠地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
唐方的經脈曾經受過極嚴重的傷,所以,若是下手太重的話,他勢必會手腳俱斷,成為永遠的廢人。於是,不準傷他肢體的誓言,便被打破了,不可知的報應,便會落到端木陽的身上。
不敢擅自作主的那個屬下,征詢了端木陽的意見。當端木陽看到心如死灰的小唐,還有明顯地行動並不方便的手腳時,於是,罕見地,那個以傷人為樂的端木陽,令人點了小唐的膻中穴,散去了他的全身的功力。
一切都算計得很好,一切都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