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激烈的,患得患失的指令,聽在七的耳裏,也不過是閑花碎語一般的尋常事。衣袂拂動晚來的風,那個人就在黑暗的某一處躬下身去:“七,謹尊殿下令……”

黑暗之中,再無聲息,袁烈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他以手撫額頭,忽然之間覺得頭痛難忍——他是不想和那個女子為敵的,甚至,為了那個女子所具有的神秘的力量,他一直一直地在暗中,對她做著某種的妥協。

可是,矛盾在激化,事情在變化。端木陽最終利用這個辦法,將那個女子的生命握在手中,將袁烈的一切握在手中,所以,袁烈知道,這是端木陽在逼著他做最後的妥協——要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女子死,要麽就是將那個女子拱手讓人,讓給他,又或者是唐方——

可是,端木陽沒有想到的是,他其實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的。那就是,殺了唐方,然後,再殺了……他……

宇眉之間,還在隱隱約約地痛著,有什麽,仿佛要跳出心口。袁烈忽然伸出手來,望著自己的早已經沾滿血腥的雙手,忽然之間,冷冷地笑了起來——他對於那個女子,是欣賞,還是愛呢?是欣賞她的本身的能力,本身所具有的約製力?還是因為她本身所具有的那種吸引力呢?

抑或是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被她所吸引,從而變得幫她設身處地起來——本來,那樣的女子,袁烈也是不會在意的,具體來說,對於女人,他從來沒有上過心,隻是,在那樣的長處久待之中,他偶爾的一個回首,驚鴻一瞥之間,卻窺見了那個女子的那種平淡致遠的處世態度——蟬蛻去拖累,絕不為萬物所主宰,她獨逍遙於濯濁之外的超然,還有隻願抱明月而長終的瀟灑。於是,這一個回首,就變成了長時間的駐足,他最終決定,要將這個女子,擄到自己的身邊去,再也不放他離開。也是因為抱著那樣的心態,所以,他對她始終寬容,即便是對於她所在意的一切,也是抱著一隻眼開,一隻眼閉的態度,並沒有真正的趕盡殺絕——那麽,今日的端木陽,是否就因為這一點,才覺得他的退讓,就是畏懼的代言?

那麽,他就讓一切結束,就讓一切都結束在沒有開始之前……

可是,真的要如此嗎?有那麽一天,他真的要麵對那個女子的仇視,還有眼淚……一想起那個女子即將會展現出的情緒。向來理智冷醒的袁烈,隻覺得心亂如麻。他有些煩燥地推開身後的凳子,然後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不想了,不想了,紅顏禍水,真愛也是心頭刺,而他,還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樣東西,更加不想將自己置於那種幾乎可以說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這一天的天氣很好,也是因為春天即將到來的關係,天氣很暖,空氣很好。本來陶心然是想出去走走的,可是,這一大早的,卻被袁烈叫進了書房。

陶心然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袁烈正在翻閱著書房裏的各類書籍,而這一翻就是半天,直到陶心然坐得頗不耐煩,可是,袁烈卻一點都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終於忍耐不住的陶心然望了一眼袁烈平日裏用的那些批閱的奏章之類,忽然間腦袋裏靈光一閃,她輕輕地扯了扯唇,偷偷地來到案幾之前,拿過袁烈平時用習慣的那支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寫下了一首自幼就喜歡的詩——到了現在她還記得,自從少年時偶爾讀到這一首詩,她便被這詩中的那一種隨意以及豪放,還有那種想要將自己隔絕於塵世之外的瀟灑,深深地吸引了。所以,這麽多年以來,仍舊深深地記得——

那幾句詩赫然是:“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一邊寫,陶心然還一邊在心裏竊笑——

嘿嘿,桃花運啊,桃花命啊又是什麽桃花劫啊……這古代的男人啊,個個都是花心的主兒,想來這桃花,若比起那些個梅花、蘭花的,更加招人喜歡吧……

陶心然寫完,左右看了看,還意猶未盡地在詩旁畫了一枝桃花,還有一個在桃樹之下靜靜發呆的男子——而這男子,就是直接袁烈吧,娶了那麽多的女人回到府裏,也不煩死了?

袁烈是在翻閱書籍的一個偶然的回首之間,看到那個正屏氣凝神,仔細地繪畫的女子的。他看到,陶心然的筆法,如行雲流水,將一大篇的詩作寫了下來,竟然是一氣嗬成。而她所畫的那個在桃樹下發呆的男子,猶為傳神,可是,任袁烈怎麽看,這個男子和自己,都有著幾分的相似。

袁烈是個聰明的人,聰明得甚至有些過分,他一搭眼望過去,在看到陶心然的那微微揚起的唇角,還有竊笑的表情時,就知道這個女子的心裏在想些什麽。

然而,一看到陶心然寫的這些個東西,袁烈先是一怔,忽然笑了起來——什麽桃花庵啊,桃花仙的,擺明了就是這女人笑他女人一大堆,然後無所事事嘛。

桃花——滿篇的桃花,這女子甚至還嫌不夠,甚至又畫了一幅他在桃花下仰望的身影,於是,他拈畫而笑,然後斜著那個麵有得色,喜不自禁的女子,冷冷地說了句:“畫不錯,詩也不錯,隻是,你這等的心思,要不要再加上一句,桃花樹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桃花樹下死,做鬼也風流?”陶心然品了品袁烈的話,驀地笑了起來:“要的,要的,你不看看,你這府裏,什麽都不多,就是桃花最多,這一句若不加上去,感覺實在是空洞了一些……”

看到這個女人竟然順著杆子往上爬,這下,袁烈可不開心了,他斜著陶心然,再加了一句:“那麽,要不要再加上一句,陶心然誠心贈袁烈呢?”

“怎麽?你看出來了?”品出了袁烈的話裏的意思,還在拿著畫筆的陶心然將手中的笑一扔,衝袁烈燦爛地笑道:“袁大少,咱們可先說好了,你把我誆來京城,不是為了應付你的這些個女人的吧……”

要知道,他的那些個側妃侍妾們,今天你來,明天他來,這個呢,說是探望,那個呢,說是慰問——哎,姐在這裏過得好好的,可是,這一畝三分地上,為什麽總是有人要踩上一踩呢?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陶心然倒是想開了,不說別的,就衝袁烈幫過她的份上,她和袁烈也算是合作互助的關係。若說是利用之類,隻能說,她已經利用完了人家,剩下的,就剩人家利用她了。

有一句話說得好——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如果說她始終都不得不卷入到這場紛爭裏麵的話,她甚至相信,袁烈還是一個很不錯的隊友的。所以,現在的她,忽然想到要和袁烈打好關係,以便在被對方利用的時候,會擁有最起碼的默契。

這樣一想,再加上上次她痛苦得暈過去的時候,袁烈的悉心照顧,所以,陶心然覺得,自己是有必要好好地和袁烈相處下去——最起碼,在她還在袁烈的府裏的時候,吃著人家口短,拿著人家手短的時候,她是應該和袁烈和平共處的。

當然了,袁烈的想法,和陶心然的想法是絕對的不一樣,可是,陶心然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她隻想著這半年的期限一過,就回到自己的生活裏麵去,至於其他的,事不關己的人和事情,就由得他高高掛起吧。

想去取笑袁烈,結果卻被人識破了。陶心然心裏所想的那種對方將她的畫作喜耿耿地掛在牆上欣賞,然後被看得明白的人暗中取笑的場景,自然也不會來了,於是,她聳了聳肩膀,在最遠的地方找了一張凳子坐下,心裏想著要離開這個雖然聰明到極點,可是一定無趣的男人。

陶心然的身後,袁烈正拿起陶心然隨便扔掉了畫筆,正將另外的一首詩作,填到一張紙上去。

書房裏,非常的寂靜,甚至連兩人的呼吸,以及筆尖在紙上畫動的聲音,都清晰地響著,沙沙沙,沙沙沙……

然後,陶心然驀地回首,就看到了袁烈的認真無比的側影——是誰說過的,認真著的男人,最是吸引一個人的眼光?雖然那個人,並不是自己的良人。可是,陶心然在那個神情專注的袁烈的身上,想到的卻是另外的一個熟悉的人——可是,怎麽會呢?一個天之貴胄,皇子驕子,另外一個,卻隻是一介平民,尋常而又平常,這兩個人之間,又哪有什麽可比性呢?

微微地搖了搖頭,陶心然用手撫了撫有些皺起的衣角,心裏卻又抑製不住地開始想念自己的徒弟們。

“怎麽樣?沒有你的那些含沙射影吧。”丟掉了手中筆的袁烈,望著那個低首深思的女子,忽然間揚眉一笑:“看看這首詩,是不是有點熟悉啊?”

“啊……”仿佛被看到了心事的陶心然有片刻的茫然。她抬起頭來,望著袁烈的笑意微微的臉,這才恍然那人原來隻是想要她看他的書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