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然定了定神,來到桌旁,一眼望去,隻覺得那首詩有些熟悉,她再一看……哦,那不是她曾經寫過的那一首【金縷曲-贈梁汾】嗎?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裏,然諾重,君須記。”

那是著名的才子納蘭性德所作的詩作,字如其人,詩如其人。淒切,酣暢,深沉,又慷慨淋漓,耐人尋味。

陶心然還記得,第一次讀到這一首詩時,被這詩中所感到的,就是這種感覺,一種深切的深沉,身不由己的無奈,以及渴望,還有向往。

這首詞題於納蘭性德二十二歲那年,在遇到了辭官暫歸故裏的梁汾,一見如故,——納蘭性德出身高貴門第,地位高,而顧梁汾則是一個剛剛辭官的不得誌者,雖然相見恨晚、欲深交之,又恐對方難以容納。於是,以一詞來表心跡。

陶心然到了現在還記得,這首詞的釋義:我原本也是個狂妄的小子,我在京城混跡於官場,這不過是因為出身於高貴門第和命運的偶然安排罷了。我真心仰慕平原君的廣結賢士,希望能有趙國平原君那樣招賢納士的人來善待天下賢德才士,可是卻沒有誰會理解我的這片心意。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您這位知己。今天,趁我們還不算老,擦去感傷的眼淚,縱酒高歌,把精神振作起來。

今天我們一定要開懷暢飲,一醉方休……今天我們一朝以心相許,成為知己,他日即使經曆千萬劫難,我們的友情也要依然長存。這後半生的緣分,恐怕要到來世也難以補足。這個諾言是很沉重的,您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裏……

一首陶心然曾經用來抒**感的詞,被袁烈此時躍然於紙上,與今日的處境,倒有幾分貼切——當然了,這些陶心然是絕對不肯承認的。

而且,這袁烈可是納蘭性德的那種厭惡奢華,生性高潔的人嗎?這兩者,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好不好?

不過,雖然沒有袁烈聰明,也不去想袁烈此時想要表達的意思,陶心然假裝拿著那詞左看又看,忽然喃喃了一句:“這字嘛……是寫得不錯……可是,這詞,怎麽好象在哪裏看過呢?”

“不用裝了,這是你自己寫的……”看到陶心然明明一副裝傻的樣子,袁烈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女人,一天不裝傻,會死啊?

“好象是啊……”陶心然再看了良久,這才抬起頭來,望著袁烈,恍然大悟一般地說道:“好象曾經寫過的吧……可是,這卻不是我寫的,隻是書上看來的……”

如果說她沒有記錯的話,這首詞,她好象就寫過一次吧,怎麽就被人不但知道了,還在她的麵前,來了個現買現賣——不得不說,這個袁烈注意自己,好象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了……

這個念頭乍一浮起,陶心然的心裏的警鍾,就再一次的響了起來——一個天之驕子,皇之貴胄,他留意自己做什麽?為什麽對於自己的一切,如此的了如指掌呢?

當然無意和陶心然討論這首詩的出處,袁烈往書桌後的凳子上一坐,有些氣餒地說道:“算了,你不會懂的了。”

“我當然不會懂,你們這些個出身高貴門第裏的人,想的都是軍國大事,隻有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心裏,想的是個人的溫飽。”陶心然接過袁烈的話,笑嘻嘻地說了下去,可是,腦子裏,卻開始將自己身邊的每個人,將可以接近自己的每一個人,都翻了個遍,過濾了一遍,可是,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

“你一定是在想,我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看到這一首詩,然後怎麽會記得如此的清楚的吧……”看到陶心然略微的深思,心機靈敏的袁烈就知道他心裏想的究竟是什麽。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袁烈望著陶心然:“不要說什麽隔牆有耳如此的低俗,你隻要記得,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沒有秘密可言。”

聽了袁烈的意有所指的話,陶心然隻覺得猝然心驚。事實上,這個世界,還真是沒有什麽秘密的——紙裏包不住火,不論你想要如何的隱瞞,都始終逃不過有心人的耳目——如果說這個人是真的想針對你的話。

可是,這也不是陶心然想要和袁烈討論的話題。自從三日前自己痛倒暈倒,這幾日裏,袁烈便整天的窩在家裏,甚至連門都很少出一下。陶心然當然不知道他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事實上,她也沒有興趣知道,相對於所有的秘密而言,她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四個徒弟,還有她什麽時候能回到陶家。

當然知道陶心然的心不在焉,更知道她時刻都不忘記想要回到陶家——有那麽一個瞬間,袁烈心裏想的是,要不要將那個所謂的陶家,連根拔起,好讓這個女子一心地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的決心卻始終都沒有下得去,且不說陶家還有他需要的秘密,更有甚者,是因為在他的心裏,如若陶家不在,陶心然還會有被流落其他地方的可能——可是,這陶家是斷然的不能留了,不但不能留,還在讓他消失得合情合理,消失得無聲無息。

這幾日,帝王病情緩解,舉朝的歡慶之下,暗湧仍舊一波一波地湧來,而他賦閑在家,名義是陪心儀的佳人。暗地裏,卻是在籌劃一切。

這些,陶心然當然無從知道,事實上,在她的心裏,袁烈的時時糾纏也好,他的侍妾側妃們的無所不用其極也好,都令她心煩,都令她厭倦。可是,雖然是遊離於政治之外的群體,再加上生活在現代時,對於曆史這物的了解,陶心然知道,袁烈並非一個容易妥協的人,而他此時的閑賦,隻不過是在籌劃著什麽,又或者是躲避著什麽。

不過,有一樣,陶心然還是想不通的,那就是袁烈身為皇長子,而二子袁直,倚仗著自己的母親是當朝的皇後,而李氏族人又甚多在朝,可是,身為二皇子的他,卻能容忍自己的皇兄長長久久地存在著,不去打擊,不去打壓,隻是漠而視之,不聞不問?

當然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而生在皇族的人,天生的血統裏都帶著涼薄還有冷酷,所以,陶心然從來都不會認為,這二皇子袁直對自己的兄長的寬容有加,會是因為親情所致。

微微地抬起了頭,陶心然看到那個年輕英武的男子,極有個性的唇,極有棱角的五官,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裏,閃爍的是百折不回的光芒——這樣的一個男子,陶心然甚至無法想像得到,若是要屈居於自己的皇弟之下,他的心裏,又會是何等的滋味——恐怕未必會等到那一天吧,這個向來遇強愈強的男子,本就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性格,怕沒有等到那一天的前來,他就已經魚死網破,大家都是一無所有了。

“你知道的,在這王府之中,你就是女主人,你可以想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請你來的原因,也就是想你幫我擋下一件事。”兩人相對之間,袁烈終於再一次的開口,這一次的話裏,語音篤定,似是心中早有計較。

陶心然點了點頭,反駁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讓我來你的家裏吃白飯的——說吧,大皇子殿下,你有什麽是需要人微言輕的我幫忙的?”

人微言輕嗎?袁烈冷冷地笑了一下——這個女子不知道是真的妄自菲薄呢?還是真不自知?要知道,在朝在野,她的影響力都不是一般的大——這當然並不是她自己的本事,隻不過因為,她有四個與眾不同的徒弟——

不過,這些話,袁烈是不會說的,因為,那本是四人中的默契——互相針對著,卻又不得不互相地打著掩護,有什麽事情,靠自己的能力解決,卻絕對地不將這個女子牽涉其中——不過,似日前那種挾持陶心然,用來威逼的行為,也隻不過是他們的手段之一而已——隻要這個女子還牽動著某一個人的心,那麽,就是他的軟肋,就會一擊即潰。所以,大家都一直的非常的小心,不讓自己的弱點暴露無遺。

“一個女人的作用,通常都是用來抵製另外一個女人。”袁烈微微地笑著,眼底的鋒芒卻是不言而喻。要知道,旭國使臣多鐸代國主請求聯姻,對象竟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說名不見經傳也不盡然,最起碼,袁烈就曾經見過那個女子,並有她有過交集——當日的他,是十分排斥這樁婚事的,所以不惜千裏設防,誘這個女子去見端木陽,然後又苦心地安排了一場被人汙去清白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