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星期五，上午7:30
HOM第二季度全球會議比預期提前了一周，傑瑞準時走進亞太總部的辦公大樓，一個美女前台帶他去會議室，並把會議資料遞給他。
會議室裏已經有很多人。傑瑞打量一眼，這裏的一切並不陌生：會議室有三十多平方米，鋪著地毯。兩邊的牆上掛著名人名言。最前麵配有白板，講台上還放了一個色彩豔麗的大花籃，顯得異常奪目。
會議一開始，富蘭克先總結了第二季度的經營狀況，看來歐洲金融危機對電子行業的衝擊愈演愈烈，似乎比媒體報出來的數據惡化了很多。接著，他用了很長時間講TR公司項目。富蘭克說：“HOM第二季度的業績雖然沒有虧損，但增長勢頭卻不是很理想，下個月的今天是我們HOM成立百年的日子，為了這一天，我們不得不全力以赴，好在我們有TR公司項目，現在勝利在望，到時候我要給你們開慶功會……”他使勁咬著牙，不難看出他的擔心。
會後，富蘭克讓傑瑞單獨給他匯報中國的情況。傑瑞跟他一起走進辦公室，然後關上門。他把從中國帶來的禮物——一件玉器遞給他。富蘭克欣賞了一會兒，欣然接受。他們開始談工作，傑瑞拿出幾張表格遞給富蘭克。富蘭克對這些資料一項項分析，滿意了，就喊“OK”，最後說：“我要催一下TR公司了，得讓他們加快樣機的評價速度，我有點等不及了。”
傑瑞說：“聽說TR公司對產品的評價很嚴格，我還是有點擔心，將來他們還要來工廠監察。”
富蘭克說：“這些都不是問題，我有信心。”
富蘭克樂觀的態度給了傑瑞很大鼓舞，他想說點什麽。這時，富蘭克突然抓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說：“喂，你好，我是富蘭克。”兩人聊了幾句家常，便轉入正題：“現在CEP中國那邊有什麽消息？”
“他們進展得很順利，但沒有你們快。”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謹慎。
傑瑞豎著耳朵聽著。
富蘭克說：“我們的樣機什麽時候能評價好？”
對方說：“我們分了幾個小組，各組隻負責自己的那部分，最後匯總。”
傑瑞從富蘭克那裏並沒有吃到定心丸。一回到濱城，他就借著給關潔禮物的機會，把她叫到自己的辦公室。
傑瑞問：“沒什麽收獲吧，怕見我是不是？”
關潔說：“有啊。”
傑瑞說：“咱們不僅要有，還要有價值。”
關潔盯著傑瑞，沒說話。
傑瑞故意大聲說：“說說你的收獲吧。”
關潔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就說：“山川是個老狐狸，不好對付，他給我的資料有的過時了，有的正待開發，我篩選了一下，這些還是蠻有價值的。”說完，她把一些資料遞給他。傑瑞看了，點點頭。
“我有種預感，山川對我有非分之想，如果在他那裏想獲得更多，我失去的也會更多。”
“我也擔心你的處境。”說實話，傑瑞挺喜歡關潔，從保護她的角度出發，他得替她想想。
傑瑞的話讓關潔心裏一陣溫暖，如果不是男女有別，她真想抱住他親一下，她控製著情緒說：“會注意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傑瑞沒吭聲，他在想關潔的話。
這時，達爾文走進來，見他倆都在，便說：“想得好不如來得巧，我正要找你們呢。”
傑瑞問：“有什麽吩咐？”
“傑瑞，現在經營形勢不容樂觀啊，咱們的樣機什麽時候能評價好？”
“富蘭克在跟蹤。”
達爾文半天沒說話，忽然問：“你跟柳青雲還在談嗎？有沒有新進展？”
傑瑞說：“她正在考慮。”
達爾文點點頭。
傑瑞沒說實話，其實他早知道柳青雲不會來。
達爾文不死心地問：“萬一她不來呢？”
傑瑞隻好硬著頭皮說：“我有辦法對付她。”
在濱城機場售票處，黎新悅興奮地拿出證件準備買機票，可是護照卻找不到了，她幾乎把全身上下都找遍了。她趕緊打電話谘詢人事部。人事部的人說，就是辦加急大概也要兩周時間。回到辦公室，黎新悅真想痛打自己一頓解解氣。
山川得知這個消息，使勁地瞥了她一眼，想挖苦，但見她那副可憐相，又好氣又好笑。唉，聰明起來簡直是人精，可糊塗起來也真可以。
黎新悅想上網發泄一下自己的情緒，便打開電腦，四處瀏覽網頁，有點心不在焉。沒想到山川來了個突然襲擊，帶著風，影子似的朝她走來。本來就心虛的她一下慌了神，想把網頁關上，可能是太慌張的緣故，鼠標卻點到了不該點的東西，一個性感美女跳到顯示屏上。山川已經走到跟前了。想關掉電腦，卻找不到按鈕了，慌亂中，她隻好用身子擋住了顯示屏。那姿勢很滑稽，她知道隻要一疏忽，山川就能看見。黎新悅那個急呀，無法形容。她隻好用眼睛，估計是想用心靈的窗戶轟跑他，但在這麽多人麵前又不能太過分，隻能跟他這樣耗著，急不得，罵不得，簡直要氣死了。越是這樣，山川越得意，好奇心也上來了。他感覺這種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不但有意思，還很刺激。黎新悅要堅持不住了，竟鬼使神差地把顯示屏抱在懷裏。
山川更加覺得好玩，笑嘻嘻地左看一下，右看一眼，看不見，他就想動手。黎新悅堅守防線，兩人爭來奪去的難免會有身體接觸。大家好奇地把目光投過來。山川像老頑童似的左突右撞，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山川的手機響了，是陳雨楠拿固定電話分機打的。他不接，竟把手機關了。然後，繼續得寸進尺。爭執中，黎新悅的臉越來越紅，恨不得咬山川一口才解氣，但老奸巨猾的山川卻裝著看不見，一次又一次衝上來，那動作極像貓捉老鼠。黎新悅堅持不住了，眼看山川就要得逞。她真想把顯示屏摔在地上，就在山川即將看見的瞬間，可能是用力過猛，無意中拉掉了電源插頭。她笑著轉過身，把黑屏的顯示器送給他。山川兩手一攤，脖子一縮，失望地大笑起來。
大家也跟著山川一起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有人竟笑出了眼淚。
黎新悅長出了口氣，幸災樂禍地看著山川遺憾而滑稽的表情。無話可說的山川隻好鼓著腮幫子，不情願地說：“我去開會。”
最近，總部的電視會議開得很頻繁，會上，小本說：“總部已經先做了幾台樣機送TR公司去評價，估計很快就會有結果，希望CEP中國提前解決製造課題。”
山川又驚又喜，走出會議室，他讓柳青雲幫自己訂機票，然後回到辦公室。為了準備會議資料，山川花費了很多心思，裏麵各項數據基本可以倒背。這還不行，他用上了自己做PPT的特長，為了讓數據的因果關係更一目了然，還加入了圖表和注釋。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總部的領導看到，CEP中國已經做好了準備。同時，這也正是表現自己的最佳時機，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飛機從跑道上起飛，猛地騰空而起，山川坐在頭等艙裏，伸直腿盡量後仰，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但思緒卻在急速跳動著。他看著窗外的景色，離開城市不久，地麵就變成了起伏的山峰，漸漸地就隻有煙霧一樣的白雲了。空姐開始推著小車在機艙裏來回穿梭，為乘客送水和飲料。他要了杯橙汁，邊喝邊想，隻有一步一個腳印地做好工作，才是明智的，也許隻要三年的時間，他就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建立威信，得到日本總部的認可，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接班人，不辜負父親對自己的厚望……
去EP總部的路上，車窗外一片燦爛，樹木、街道、行人、車輛，熙熙攘攘地交織在一起。隨處還能聞見槐花發出的誘人芳香，使人沉醉。
一到總部，山川就感覺到大家的狀態有些不對，每個人的表情都隱隱地透著焦慮，看來金融危機對日本的影響很大。經過車間時，以往那種熱火朝天的場麵也不見了，很多地方都空****的。顯然，車間的生產任務沒有以前那樣多了，真是今非昔比。有很多陌生的臉孔從他身邊經過。最近工廠招了許多中國的臨時工，薪水比國人低許多，一個本國人的薪水差不多是十幾個華人的薪水總和。由於成本過高，本國產品越來越沒有競爭力，產業大部分轉向東南亞、中國等人件費便宜的國家。五十歲以上的人員基本上采取買斷工齡的辦法，給一筆錢後退休回家……
快到企劃本部時，山川碰上從前的上司小西。他畢恭畢敬且有幾分鄭重地朝他點頭打招呼，隻說了幾句話，小西就匆匆忙忙向辦公室走去。山川目送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種滄桑感。往事如煙，他太了解小西了，一工作起來總要達到忘我的境界。
山川走進會議室時，這裏已是人頭攢動。
會議準時開始，首先是川島講話，他的風格似乎跟以往有所不同，不僅講總體情況，每個產業都一個不落地詳細分析了一遍，先盈利後虧損，完全就是一個排行榜，後三名提出警告，說半年內沒有起色，主管領導一概調崗。
會後，山川去見小本，兩人寒暄過後，小本說：“一會兒，我們去小會議室開個碰頭會。”
山川到小會議室時，小本和幾個手下已經坐在裏麵了。小本示意會議開始，他說：“目前TR公司項目進展順利，除了幾種技術難度高的材料，其他材料替代後量產應該不是問題，現在很多工廠都在想方設法地讓我們幫著消化替代前的庫存，CEP中國要當心庫存的問題，以後很多事情都難以預料，也許替代前的材料會報廢，你們要多注意。”
接著，技術人員為下一步生產提出幾點建議。山川聽得很仔細，不時地做著記錄。小本讓山川介紹一下中國的情況。山川把各項數據一五一十地做了匯報，然後說：“我最擔心主控製模塊和軟電路板的量產，誰知道最新的情況？”
負責主控製模塊的技術人員說：“替代品已經開始投產了，有時設備還不穩定。”
負責軟電路板的人接著說：“軟電路板的替代不用金照樣可以，生產會穩中有增，循序漸進。”
山川問：“有什麽比金更好的？”
小本說：“這是個秘密，下周就能批量供貨，你們做好準備。”
山川聽了，心裏十分滿意。
走出會議室，山川去找川島。他要把自己從中國帶來的禮物送給他，是一幅畫。川島展開卷軸，隻見一幅《蒼鬆》映入眼簾。畫麵中的蒼鬆挺拔壯美，大氣而富有張力，用銀箔襯底，顯得異常珍貴。川島說了一些鼓勵他的話，山川心裏很舒服，他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臨走時，川島握著山川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我聽說咱們的樣機在評價中出了點小問題，但影響不大，報告馬上會出來，你們的當務之急是提前準備，TR公司對產品質量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很快他們還要去CEP中國監察，爭取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山川沒有急於去吃飯，而是走進休息室，他在等一個人——小西。山川從他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猜出他有知心話要說，可山川不想太主動，有意把主動權讓給小西，因為他知道小西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得謹慎點，別讓人家有想法。山川在休息室裏倒了杯咖啡，故意磨蹭了一會兒，還不見小西來。他輕輕歎了口氣，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小西終於來了。
山川不動聲色地看著小西走近，他又還原了那副沉穩、幹練的樣子，圓圓的臉，腰板挺拔，不過眼神好像比以前黯淡了許多，頭上的白發也多了不少。小西已脫去工作服，穿了一件紅色T恤，鮮豔的顏色讓他身上多了幾分活力。小西不說話，略有所思地站在他身邊，老上級的本性一點沒變。山川微笑著，主動伸出手來。小西也伸出手，彼此用力地握了握。山川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
“沒記錯的話，我們快三個月沒見麵了，在中國還順利吧？”
山川彎著腰，謙恭地說：“中國挺好，美食、美景一應俱全。”
小西半開玩笑地說：“還有美色。”
兩人肆無忌憚地笑起來。
他們很快找了一家環境幽雅的茶樓，選了一個角落坐下。
女侍者把點好的茶送過來，放到他們麵前，山川說了聲“謝謝”，沒有端起來喝，而是看了看杯子上麵的圖案，問小西：“有什麽新情況嗎？”
這樣泛泛地一問，小西的眉頭就皺起來，情緒裏隱含著一種躁動。他盡量讓自己表現出還能過得去的樣子，但還是很勉強。“來年我可能要離開工廠了，不過，還有一個機會，就是去總部的企劃本部，但是……”小西有些猶豫，目光投向山川，兩人對視了幾秒鍾，小西沒有繼續說下去。
山川明白，小西想去那裏延緩退休呀，但這種辦法的可行性究竟有多大呢？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心想，人這輩子要畫一個圓滿的句號還真的挺難，便安慰小西說：“中國有句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西讚同地點了點頭，其實，他早就想開了，但在沒有完全絕望之前，他還是想爭取一下。他試探著說：“小本君是這個部門的領導，你跟他……”
山川並沒有直接回答，好像在醞釀想要說的話。
小西以為自己給他出難題了，不好意思地說：“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已經很勞神費力了，不用替我擔心。”
山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去，然後再把茶碗放下。小西從側麵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喝茶的過程。山川似乎不是在品茶，而是在飲酒。沉默了一會兒，山川把剛放下的茶碗又端起來，向上稍微舉了一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然後端在胸前對小西說：“我和小本一直合作得很好，尤其是去了CEP中國之後，他……”山川又覺得沒必要解釋太多，就說，“我希望他能幫助你實現這個願望。”
小西恭恭敬敬地說：“謝謝你，讓你費心了。”
侍者過來把大壺續滿，又為他們的茶碗續滿水。小西凝重的表情似有緩和，目光也活泛了許多。山川將雙手放在膝蓋上，說：“你等我的消息，我會爭取一個令你滿意的結果。”
小西感慨地說：“現在TR項目到了關鍵階段，總部企劃中心一直在努力。現在看來……”小西微微張著嘴，欲言又止，他不想說得太明確了給山川壓力，挪動了一下身子，用非常誠懇的口吻說：“還是有很多困難要解決呀。”
山川點點頭，說：“我會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到時候不管是什麽結果，希望你能理解。”
小西一臉深沉且十分謹慎地看著茶具，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他擔心山川是不是有什麽顧慮，就說：“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情當成包袱，我無所謂。”
“你這麽信任我，我一定爭取，你就放心吧，等我消息。”
小西感動地說：“不好意思呀，你看現在都幾點了，咱們還是快吃飯吧……”
回到中國，路過一家大商場時，山川特意下了車，準備買些禮物帶回去。走了一圈，買了兩袋巧克力，這是分給大家的。柳青雲呢，他知道中國女人對日本的化妝品情有獨鍾，就精挑細選，買了眼霜、洗麵奶……
山川從日本回來，很快就做了出差報告，發給部長以上的領導。他給大家帶來的好消息是：替代品的技術課題全部解決了，請相關部門全力以赴組織生產前的準備。
兩天後，山川接到小本的電話。小本興奮地說：“樣機評價報告出來了，除了幾個小問題外，其他指標全部合格。”
“太好了。”
“別高興得太早，TR公司要求我們馬上生產200台樣機，附帶報價資料，發貨給他們，這次對我們來說才是真正的考驗。”
柳青雲知道這個消息後，簡直要跳起來了，她興奮地跑去和王總分享這個好消息。王總說：“小柳，你牽頭給大家開個會，馬上安排生產……”
走出王總辦公室，柳青雲差點兒撞上一個人，抬頭一看，竟是周密中。不等柳青雲開口，周密中主動出擊：“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呀？”
柳青雲沒好氣地說：“問你自己去，我這麽大人你看不見？”
周密中急了：“你不講理。”
“講什麽理？”說完，她做傾聽狀，還想拿他開開心。
周密中卻說：“不跟你囉唆了，以後再跟你算賬。”他朝王總辦公室示意了一下，“到時候，你請我吃飯吧。”
柳青雲笑著說：“臭美。”
周密中剛想敲門，王總就在裏麵叫他進去。“小周啊，TR公司項目這回有希望了。你一會兒跟小柳確認一下，咱們馬上批量生產樣機。”周密中點點頭。王總話題一轉，問：“你覺得小柳怎麽樣？”“不錯呀。”“那，你就是一個木頭腦袋也不能無動於衷啊。”“我，我馬上追。”這一語雙關的話讓周密中的臉一下紅了。
離開王總辦公室，周密中去找柳青雲，見辦公室沒有其他人，他放大膽子說：“你剛才為什麽捉弄我？”柳青雲知道他是想刁難自己，就說：“你要是來找茬打架的話，那我這一百多斤就交給你了。”“我哪敢啊，是王總讓我來向你討教的。”“這還差不多，我已經安排人準備材料去了。”“那咱們去試作室吧。”
在二樓最裏麵的拐角處，不時有幾個攢動的身影，平時來這裏的人很少。TR公司項目試作室就在這裏。周密中一進來就當起指揮官，小心翼翼地欣賞著裝好的產品，讓幾個骨幹檢測各項參數。鬆田和王總也親臨現場。周密中向兩位老總介紹說：“新款手機增加了很多新功能，現在可是既環保又好玩。”
王總點了點頭，在大屏幕上輕輕觸碰了一下，立刻進入菜單模式，他高興地說：“不錯。”
“我們終於可以跟HOM比試了，得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柳青雲開心地說。
王總和周密中不約而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