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出了梨落鎮一路向西而行,風餐露宿不消多說。
不過半月便行至一片連綿的山脈之下,翻山越嶺時隻能稀稀疏疏遇見幾戶人家。
待翻過最高的一座山峰後,更是百裏路不見一點人煙,眾人隻得日夜兼程,每日不過潦草應付三餐罷了。
旁人倒也罷了,隻是齊月雯本就弱不勝衣,又剛被雨妖奪舍,妖氣入體,大病一場不過勉強恢複過來,日夜兼程實在難以忍受。
她雖然身子不好,卻因家中大變自幼養成了一股堅韌的性子,知道眾人這般趕路也是為了自己能夠早日康複,於是咬牙堅持,每日裏強撐著不在人前露出半點疲態。
這日終於爬過最後一座山峰,遙遙望見山下隱約的村舍,眾人都是心神一振。
齊月雯抬手拭了拭汗,笑意盈盈,卻不得不悄悄捂住胸口,努力壓製自己急促跳動的心跳。
睿辰抬眼看了看齊月雯,平和地勸說:“想來今日就能走出這片荒山,這幾日星夜兼程,大家也都勞累了,不如先休息片刻再繼續趕路。”
吳姮粗枝大葉慣了的,這些日子來都隻顧著心係齊月雯的病情,一心隻想著盡快趕到世空寺,求得聖菩提幫妹妹消除身上的妖毒。
於是連連拒絕,她反過來勸睿辰:“山下就是村落了,咱們一鼓作氣下山去,到了山下再休整休整不是更好嗎?”
倒是無崖子在江湖摸爬滾打,最會看人眼色,順著睿辰的眼光望向齊月雯,搖搖頭說透開來。
“齊小姐大病初愈,跟著我們馬不停蹄這些日子,隻怕身子早就吃不消了。別說齊小姐了,就是我和小徒這經常跑南跑北的身子,這幾日爬山下山的也不舒服。咱們就原地休息一會兒,想來也不會耽誤傍晚趕到山下的村落借宿的。”
吳姮聽了才一拍腦袋,反應過來自己隻顧想著盡快趕到世空寺借得寶物讓齊月雯能夠盡快康複,全然忘了妹妹的身子能否吃得消這連日的辛苦。
於是大家四散開休息調整,吳姮忙去看顧問候齊月雯去了。
齊月雯好笑著寬慰了吳姮好一陣子,見睿辰在崖邊獨自站立遠眺,猶豫片刻,走上前去。
這半月下來,大家彼此也都熟悉起來,說話間也少了顧忌,她於是俏皮地眨眨眼,問道:“大師細心,是早就看出來我身子不適?”
睿辰回轉身來微微一笑,以一種不讚同的語氣說道:“齊小姐心性堅忍,隻是要知道‘善養者終之,虛用者夭之’,你的身子不好,更是應該好生注意養護才是。若是為了趕路更勞累了你的身子,我們這趟出行豈不本末倒置?”
這番話嘮嘮叨叨得簡直像是李嬤嬤的絮叨,齊月雯微微嘟起嘴默默聽著,好容易等他停下,竟然習慣的撒嬌般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反應過來自己不經意間做出了在李嬤嬤麵前慣有的嬌態,齊月雯羞赧地咬了咬下唇,“大師你不必如此客氣嘛,都說過隻叫我名字就好了!”
睿辰也好笑著回複:“那你也不必總是叫我大師啊,也直喚我名字就好。”
齊月雯於是也笑起來,她本也不是什麽忸怩之人,於是爽朗地點頭應道:“那這次可說定了,咱們以後就是朋友,都直喚姓名就是,不許再這樣客氣來客氣去的了。”
她頓了頓,朝四周看去,見眾人並未注意二人這邊,凝眉思量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鄭重地俯身施了一個大禮。
“月雯雖然見識淺薄,卻也知道聖菩提這樣能夠驅除妖毒的至寶何其珍貴,定是貴寺珍藏不為外道的寶物。不管將來能否求借一用,月雯都要感謝你願意將之告訴我!”
睿辰趕緊扶起她,語氣也不複初見時的疏離:“才說不用再這樣客氣,你這樣還是把我當朋友嗎?”
月雯拗不過他的力氣,隻好隨著他的力道起身,抬頭恰好撞見睿辰清澈深邃的雙眼。
陽光透過他的耳垂,暈開了一地溫柔細膩的柔光。這光線仿佛有股蠱惑人心的力量,她不知為何竟覺得心跳漏了一拍,臉頰羞紅,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置了。
好在這時,柳箐箐揮舞雙臂朝這邊又跳又笑地喊著:“月雯姐,睿辰大師,你們快來吃點東西啊!”
說著又笑盈盈地指向山下的村落,“咱們吃飽喝足,一會兒一氣兒下山趕緊找戶人家休息,這幾日可把我累壞了。”
她一邊說一邊做出捶腰捶腿的搞怪模樣,逗得大家都笑起來。
齊月雯趕緊向她走去,一麵覺得鬆了口氣,一麵又不知為何有些遺憾。她攥緊袖內的手帕,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眾人又花費些時間簡單吃點攜帶的幹糧填飽肚子,略修整過來後便起身朝著山下走去。
因為連續幾日在山中行走不見人煙,想到終於能夠安生休息一夜,大家都是興致高昂,越走越快。
一路上插科打諢,及山底時太陽將將落下,天色昏昏黃黃,風沙漸起,讓人不能心安。
柳箐箐還打算再加快腳步趕到村子裏,齊月雯卻不禁放緩腳步,凝神思索片刻喊道:“箐箐,等等!”
柳箐箐急刹住腳步回頭,便見無崖子等人的腳步都已放緩綴在身後,她奇怪地撓撓頭,問道:“怎麽了?”
齊月雯麵色凝重:“有些奇怪……似乎一路上都未見到有炊煙升起……”她猶豫著慢慢說道。
無崖子點頭應和道:“不錯!這村子似乎有些古怪。以防萬一,咱們要不繞道前行吧。”他不過收了銀子答應護送齊月雯這一程,並沿路為她調養身子而已,並不想多攬什麽事端。
柳箐箐和以寧還是孩子心性,好容易盼到爬過山可以好好休息一夜,聽到這話,小臉都皺成一團,各自不情不願地向著吳姮和無崖子看去。
無崖子瞪了這不懂事的徒兒一眼,不好在眾人麵前露出本性,隻在心底暗自叫苦。
“見鬼見鬼!明明從山上望去是一片鍾靈毓秀之地,怎麽近了竟隱隱泛出一股邪氣。且不見半點人煙,不快跑就算了,哪裏有還要進去的道理……”
他還在那胡思亂想著,睿辰已大步擋在眾人前方,麵向村子肅然道:“月雯說得不錯!這村子不僅不見人煙,更是隱約泛著一股妖氣。不如你們隨著道長先繞路西行,我要進村看上一看!”
無崖子聽了正中下懷,正要連連點頭帶了大家轉道而行。
吳姮的性子卻截然相反,馬上跳出來反對:“哪裏有讓你一個人進去的道理?我們也不是那種畏縮小人,有什麽事情大家一起擔著。”
柳箐箐自然是唯師姐是從,連連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齊月雯也是憂心不已,溫柔地勸說道:“俗語都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大家一起進去,縱然遇見什麽也好商量呀……”
見睿辰雙唇蠕動,似乎仍要反對,她又趕緊想出一個新理由勸道:“再說,即便我們想撇下你先行,也沒人認得去世空寺的路啊。說是西行,可是究竟何處要爬山?何處要過水?都一無所知,又如何能夠撇下你先行呢?”
終於見睿辰麵露猶豫,齊月雯又放緩了聲音連哄帶勸:“好嘛好嘛!大家累了這些日子,就一起進去哪怕隨便找個地方睡一覺也好啊!”
無崖子縱有話說,既拿了齊府的銀子,又被以寧從身後拽著袖子,水盈盈瞪著雙眼孩子般祈求地看著他,一時心軟也隻得開口同意一道進村。
睿辰終於無話可以反駁,無奈地笑著看著大家。
他自有記憶以來便在世空寺修行,世空寺一向奉行不理世事,潛心修佛,寺中眾人都是不食人間煙火不講親緣友情的。
此刻他卻覺得自己心內一股暖情湧動,終於點頭同意了大家一同進村。
於是商議好睿辰打前,無崖子和以寧墊後,吳姮和柳箐箐護著齊月雯走在中央,就這樣浩浩****地向村子裏走去。
這村落顯見也曾是個繁華的所在,路上還留著人來人往的腳印和車轍印。
入村道路的前麵立著一塊標牌,隱隱約約能看出“普華村”三個字,村子裏間間房屋修繕得又齊整又結實。
隻不知怎的,一路行來,要不就是門窗緊閉,裏麵卻無半點燈火動靜,要不就是壓根無人居住。
四下寂靜,隻有未關緊的窗子被風吹著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這寂靜簡直要將人逼瘋,柳箐箐忍耐不住抖了抖手,想要打破這詭異的氛圍,“天呐,師姐!我這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了。”
她又驚又怕地左右望了望:“好像剛一進村天就暗下來了,而且這村子,怎麽比之前咱們剛入梨落鎮那會還要讓人瘮得慌。難道村裏就沒一個活人嗎?”
以寧眼神利落,遙遙望見村西口有座不尋常的建築,器宇軒昂,於是指著那邊道:“你們瞧!那座屋舍不同尋常,我們去那看看如何?”
眾人此時也是不知是何狀況,於是一起朝那裏走去。
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座寺廟,修建得古樸莊嚴,很是氣派。
門前高掛著一方匾額,上書“普落寺”三個大字,字跡蒼勁有力,靈活舒展。
睿辰走上前去想要敲門,剛一碰到門柄,便見那門“吱”的一聲自動開了,竟然根本沒有關上過。
柳箐箐本是緊隨其後衝上來,見此情景又慘叫一聲“鬼呀”衝回吳姮身邊,攥住她的衣角不願放開。
此時恰有一股陰風吹過,身後又傳來窗戶“嘎吱嘎吱”的響聲,這情景當真是瘮人。
無崖子倒是笑了,睿辰也是好笑著回頭勸慰道:“寺廟裏要是鬧鬼,這村子裏其他地方不是更恐怖?”
無崖子也有了些許底氣,接口道:“不錯!這匾額寫得甚妙,定是個氣蘊清明佛法高深的人所書。這廟宇能掛上這幅匾額,想來也並非那種招搖撞騙隻會哄人功德錢的廟宇。大家進去就是了。”
眾人放鬆下來,依次進入,廟裏卻不見小沙彌出來招呼,隻得自行往內走。奇怪的是一路竟都不曾遇見任何僧人,更不曾聽見半點聲音。
至正殿大堂,見裏麵供奉的金身佛像雖還算幹淨,供桌上的瓜果等物卻散落一地無人收拾,夏末的高溫天氣更渲染出瓜果腐敗的餿味,簡直令人作嘔,大家的臉色又不由得凝重起來。
走了一圈下來,還是找不見任何僧人的蹤跡。
還是以寧眼尖心細,注意到寺廟後的那片林子裏有一間小木屋。
睿辰率先進入,屋內並沒什麽雜物。
隻是當中桌子上擺著一個狀如倒覆之缽的琉璃寶塔,隱隱發出一絲青光。地上倒著一個相同形狀的琉璃寶塔,卻已破損,看起來黯淡無光。
齊月雯緊跟著進來,她雖然不能修習道法,卻是博覽群書,看遍了各色法術書籍的,見此頓時大驚失色。
無崖子隨著踏進屋內,更是一見便喊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