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李嬤嬤驚詫的臉龐映入眼簾,滿眼關切。
齊月雯用手撐住頭,後退兩步,扶住身後的桌子,搖了搖頭,仿佛能夠借此清醒過來一般,“李嬤嬤?我這是怎麽了?”她混沌著問道。
“小姐怎麽一大早跑來這裏呀?昨夜折騰了大半夜,旁人也便罷了,小姐是知道自己身子的,怎麽也該多休息休息啊!”李嬤嬤關切地說。
哪裏?齊月雯環顧四周,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來到了朗月閣內。
這是齊父齊母當年居住的院落,“奇怪?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忍不住輕輕錘了錘頭,喃喃自語。
李嬤嬤已經轉過身子,虔誠地朝著老爺夫人的房間拜了一拜,因此並未聽見齊月雯答話,自己倒先替她找著理由了。
“小姐也是想來給老爺夫人上柱香嘛!”
不怪李嬤嬤沒有注意到齊月雯的異常,詫然得知齊月霏還在世的消息,她自己激動得一宿沒有睡著。
這才天剛剛亮就跑來朗月閣,一心隻念著上柱香告慰兩人在天之靈。
她還清楚地記得十八年前,夫人良善,體貼她娘親重病,特意賞了她十兩銀子讓她回鄉探親。
可是等她照顧娘親過世,料理好喪事歸來齊府,卻隻見到斷壁殘垣,血流成河,滿地的屍首,駭得她肝膽俱裂。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徒勞地撲在夫人身旁,想要喚醒在她心中無所不能的夫人。
夫人麵朝下躺著,身子僵硬,衣服被血浸得血紅一片,卻頑固地保持著摟抱的姿勢。她這才幸運地發現了已經奄奄一息的小主人齊月雯。
當時她害怕極了,生怕害了老爺夫人的妖物去而複返,連小主人也不放過,隻敢匆匆檢查了一遍現場並沒有其他活口,就匆匆帶著齊月雯走了。
十八年來,她一直以為大小姐也喪生於那個雨夜,每每想起來都忍不住淚流滿麵。
思及此,她忍不住合十雙手,祈告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豆大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滾了出來,她粗糙地大手假裝不經意地抹過眼淚,掩飾住後才轉身對著齊月雯說:“還好大小姐當時偷溜出去玩耍,這才能逃過一劫。”
齊月雯的思緒被打斷,隻是好笑地看著李嬤嬤,看著看著眼睛也忍不住泛起淚光。
她閉上眼睛,不想讓淚水掉落下去,隻是在心中默默禱告:“蒼天保佑!讓長姐平安歸來,也不至於讓我齊家法術斷絕於我們這一輩人!”
兩人又絮叨了片刻,轉眼間已是天光大盛。
李嬤嬤瞧著天色,去廚房準備今日的早飯。齊月雯心緒浮動,激動難耐,便打算去找長姐,好好了解一下姐姐這些年的經曆。
還未到門前,便聽見屋內柳箐箐撒嬌的聲音:“師姐,真沒想到你的身世這樣坎坷。隻是你如今找回自己的記憶了,會不會就忘了我們逍遙派,不準備回去了呀!”
她立在當地,想起昨夜師姐妹兩人間的親昵姿態,不知為何竟不敢再邁步向前。
屋內吳姮被柳箐箐歪纏地終於露出點笑顏,“你呀!”她伸出食指點了點柳箐箐的額頭。
“你不必作出這幅模樣逗我開心了。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師父收養,我隻怕早成一具枯骨了。師父就像我父親一樣,我怎麽會忘記?”
她頓了頓,捏了捏柳箐箐小巧的鼻尖:“咱們一起長大的情分,我自然也不會忘記的。這麽多年,我心裏一直把你當妹妹看待的。放心吧,我永遠是你的大師姐!”
齊月雯輕輕歎了口氣,滿目憂傷,血脈親緣固然割舍不斷,可是兩人分開這麽久,長姐的身邊顯然已經有了更親近的妹妹了……
她有些害怕去敲門,害怕看見長姐客氣的臉龐,正準備悄聲退去。
屋內吳姮想起月雯的身子,也悠悠長歎了一聲:“昨夜你也看到了,月雯的身子實在太弱了,我真是放心不下!況且我離家多年,竟未能在父母墳前上柱香……”
她的心思百轉千回,語速越放越慢,末了思索清楚下定決心,愛撫地摸了摸柳箐箐的額發:“箐箐,咱們此次出行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一個人回逍遙派一路應付得過來嗎?”
聞言,齊月雯停下腳步,羞赧地嘟了嘟嘴,好笑地錘了錘自己的額頭,“若不是逍遙派的人收留了長姐,長姐如今還不知能否平安歸來呢?我怎麽能嫉妒他們和長姐間的情誼更甚於我與長姐呢?”
她沒再去打擾屋內閑話的二人,想要轉身離開。
一回頭,便見睿辰大師拈花微笑,正立於自己身後不遠,仿佛看透了自己剛才的表情和想法。
齊月雯不免羞慚地低下頭去,自愧於自己方才那一瞬間的嫉妒。
她走過去,忸怩地道了聲,“大師!”
看著睿辰那洞察一切的清澈雙眸,急匆匆解釋道:“讓大師見笑了!”
剛說完便自悔起來,為何竟會以為出世之人能看透自己這女兒家別扭的小心思呢,這樣說來不更是畫蛇添足?懊惱地拍了拍嘴巴。
“偶出惡念乃人之常情,檀越心思澄澈,回轉得這樣快,才要讓我等自愧不如。”睿辰卻讚道。
齊月雯本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聽見他的話也是將自己一瞬間失衡的心情放過不提,因合十雙手,鄭重鞠了一躬,向睿辰道謝。
“還未好好謝過大師!昨夜要不是大師幫忙,隻怕我們早就被那雨妖害了,更不用提如今還能和長姐重逢了。不知大師所在的世空寺在何方,也好讓我等去上香感謝……”
睿辰依舊噙著淡淡的微笑,搖搖頭:“路見不平,小僧既然遇到又怎能由得那雨妖繼續殘害世人。隻是世空寺一向視萬事皆空,不入塵世,檀越以前既不曾聽過,如今也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貴寺奉行遠離俗世,我也不好叨擾了。今後隻有感念大師恩德,盡我所能幫助他人罷了。”齊月雯不禁慨歎道。
睿辰反倒心底一驚,不由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安撫下心頭的亂緒。
他自有記憶以來就在世空寺長大,修習佛家法術,師父總誇他有慧根,甚至讓他成為新一代佛子。
不久前,因師父算出他有一劫在塵世,令他下山修行曆劫,待到度過此劫後,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主持。
“可是世空寺一向是隻求修習,不問世事,為何我卻更希望能夠盡我所學救濟世人呢?”他不由的迷惘起來。
“大師?大師?”
他回過神來,齊月雯擔憂的臉龐映入眼簾。
見睿辰莫名震愣在當地,久久不能回神,齊月雯不由得湊到他的身旁,擔心地喚道。
兩人麵對麵幾乎挨到一起,睿辰隻看到她圓圓的大眼睛裏赤誠的關懷,她的臉頰仍然帶著紅暈,愈發襯得她膚白勝雪,病如西子。
睿辰在心底默默念經,平複下自己迷亂的思緒,一時竟不想顧忌世空寺不問世事的理念,遵循本心問道:“恕小僧妄言,我觀檀越的身體……似乎曾受妖力侵襲以致……”他遲疑了。
齊月雯忍不住輕輕地咳了兩聲,倒也不以冒犯,坦然道:“讓大師見笑了!十八年前,也是一個雨夜,不知是何大妖來犯,我父母和一府奴仆都命喪當場……”
不由哽住,緩了緩心緒接著道:“我雖然僥幸,依賴娘親拚死庇佑而存活下來,身子卻早就被妖氣侵染,隻能一點點敗壞下去。如今也不過是苟延殘喘,還能見到長姐已是莫大的幸運了。”
她努力擠出笑顏,想要做出一幅不以為意的模樣寬慰睿辰,卻不知自己這可憐可愛的模樣隻會讓人更加心疼。
睿辰默然,幾欲張開嘴吐露什麽,終究沒有說出來。
還是齊月雯打破沉默:“看天色馬上巳時了,我還要服藥。大師請自便,我先回屋去了。”說罷行禮離開。
睿辰立在原地,望著她漸行漸遠的瘦弱身影,默默在心底下定決心。
白日裏沒什麽事,不過招待眾人飲食賞景。不多時,日頭漸漸沉下去,大家各自回房安歇。
點起燈燭,齊月雯難耐地痛呼了一聲,太陽穴酸痛不已,她抬起右手扶住額頭,整個人莫名就恍惚起來,感覺意識越飄越遠。
記憶最後,隻記得皓腕上的紫色水晶串反襯著燭光,一閃一閃的。
“啊!”,她從**醒來,天似乎剛剛放亮,全身酸痛無比,仿佛乘夜幹了什麽重活一般。
“我這是怎麽了?”她奇怪地檢查自己的身子,卻又似乎並無什麽異常,“奇怪!昨夜是什麽時候上床睡覺的,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驚疑地想著,連忙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去問問睿辰和無崖子。
“月雯!”她向門口看去。
吳姮端著藥碗走過來,“快喝藥吧!你身子不好,以後要取藥熬藥隻管和姐姐說。”
她舉起湯匙搖了搖,輕輕吹了兩三下,將湯匙送到齊月雯的嘴邊,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小妹妹。
什麽思緒從她的頭腦裏一閃而過,齊月雯卻無暇多想,隻顧得上為長姐的關懷而喜悅了。
“姐姐!”她忍不住嬌嗔著喊道。
吳姮定定地看著她瘦小的臉蛋,顫抖著應道:“嗯!”
姐妹倆多年不見的隔閡似乎都在這短短的一問一應中消除了。
相視一笑,吳姮感覺眼睛又脹脹地想哭,連忙側過半張臉,將藥碗擱至床邊,催促著:“好了,你快喝藥吧!我去給你拿點蜜餞,喝完藥吃塊蜜餞甜甜嘴巴。”說完匆匆離去,不想讓妹妹看見自己的眼淚。
齊月雯抿嘴笑了笑,端起碗來正準備喝藥,卻感到有些奇怪。
先走到窗邊看了看天色,又去屏風外看了看屋內的漏刻,不由好笑地看了看手中的藥碗:“想是林叔和姐姐說的我每日早起要吃藥,可如今不過卯時,姐姐未免太心急了些。”
聽著吳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又低頭看了看捧著的藥碗,既不想亂了時辰吃藥弄壞了身子,更不想讓姐姐知道自己第一次關心妹妹卻弄錯了。
輕咬貝齒,走到窗前,伸出頭向走廊裏瞧了瞧,狠狠心將藥倒在了窗前的文竹裏,“對不住啦,這藥最是溫性滋補,應該不會傷到你的根吧!”
倒完趕緊將碗放回床邊,又回到**,看著興衝衝拿著蜜餞的吳姮,乖巧地說:“姐姐來得正好,我剛咬牙把藥喝了。”
惹得吳姮心疼不已,連忙將蜜餞捧到她眼前,又撿起最大的一顆遞到她嘴裏,哄著:“快吃顆甜甜嘴巴,下次我一定記著提前給你備好。”
姐妹倆又聊了聊彼此的這些年的境遇,漸漸地沉默下來,終於齊月雯顫顫地開口:“姐姐,朗月閣早已重修好了,你想去看看嗎?”
吳姮的頭低得死死的,半晌才壓抑住情緒問出那個一直想問卻又始終逃避的話題:“究竟是誰?為何要致我們齊家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