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睿辰日日堅持施法用聖菩提為齊月雯清除餘毒。

其餘人則守在屋外,時而去山間漫步,偶爾幫著世空寺的其他師父們挑挑水砍砍柴。

就這樣過著世外桃源般的逍遙生活,如此又過了六七日,齊月雯身體日漸好轉,臉上也逐漸顯出血色,日益紅潤了起來。

這日,睿辰施法驅動著聖菩提圍著齊月雯的身體一圈圈轉動著,聖菩提發出金色的溫暖的光芒,一寸寸掃描著齊月雯的身體。

齊月雯閉著眼睛,麵容平和,梨渦淺淺,周身隻有淡淡的幾縷黑霧溢出,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輕盈爽快,飄飄欲仙。

如此反複了幾圈,睿辰已經明顯看出齊月雯的周身不再有妖毒的黑霧飄出,他知道此事已經大成,終於放下心來,驅使著聖菩提來至齊月雯眉間。

接著他猛的並指發力,揮動著聖菩提一點點貼近齊月雯的眉心。

聖菩提倏忽發出一陣盛光,竟變得虛無起來,緩緩沒入齊月雯的眉心。

齊月雯隻感覺眉心仿佛被針尖輕刺了一般,微微一股疼意,接著一股暖流從眉間緩緩湧遍全身骨髓。

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了一下,全身筋骨仿佛都被洗滌幹淨了一般,心口豁然暢達。

她悄悄動動手指,自感全身發力自如,真是如臂使指,心胸是空前未有的輕鬆暢快。

睿辰卻早已大汗淋漓,渾身脫力,隻能勉強念咒施法從齊月雯體內收回聖菩提。

聖菩提重新從齊月雯眉心緩緩滾出,在半空中凝實起來,卻已光華不再,周身盤旋著揮之不去的黑霧。

睿辰用左手勉力支撐住身體,右手傾身向前取下聖菩提,飛快將它擲回木盒內,蓋上蓋子。

做完一切後,他再也無力支撐,倒向一側。

齊月雯驀地從方才玄妙的感受中醒來,見睿辰倒在**,麵色慘白,氣喘籲籲,連忙爬過來焦急地問:“睿辰,你怎麽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探手向他額頭一摸,手心立刻被他的汗水打濕,滾燙滾燙的。

她更加心急了,正準備探過手去拚盡全力扶起睿辰,忽然發覺自己的手臂有力了許多,不用咬牙拚盡全力也能攙起他了,她不免有些怔愣,看著自己的手滿臉疑惑。

睿辰一麵順勢起身,一麵也注意到了她不知所措的臉色,顫顫地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笑著說。

“你現在感覺如何?月雯,你體內的妖毒已經被驅逐殆盡,今後你終於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再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就是習武修煉也都不在話下。”

齊月雯扶起他靠在自己肩頭,緊緊貼住他,動情地說道。

“多謝你!可是你這樣讓我好擔心,不是你一直在勸我說我們慢慢來不著急的嘛,你幹嘛又這樣拚命啊!”

睿辰平緩了一會兒氣息,抬起手摸了摸她柔順的發鬢,寬慰她道:“我不過一時力盡而已,休息一會兒自然就能恢複過來了。況且,我知道你一直很希望自己能夠康複,好修煉繼承齊家的法術的。”

齊月雯不再回話,隻是更加用力地摟緊睿辰。

兩個人就這樣肩並著肩頭挨著頭,靜靜感受著彼此身上的體溫。

好一會兒,齊月雯終於遲疑著開口:“可是睿辰,你如今用聖菩提醫好了我,隻怕道藏大師一定會故作著急,催著讓我們離去了,你……”

睿辰的喉嚨滾動了幾番,終於出聲。

“我知道……其實,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師父說的話。師兄弟們知道我準備離開寺裏的消息和師父準備遷寺的消息後也並沒有人責怪我,反而一直在安慰我。

我已懂得了他們的心意,況且還俗離開世空寺是我早已經做出的決定,我並不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月雯,我隻是,隻是想到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師父他們,也不能為他們做上些什麽,有些難過而已!”

齊月雯靜靜地傾聽著,默默握緊他的手,回道。

“我明白!若論誰更要報答道藏大師的恩情,我與你其實是一樣的。

道藏大師實在是不出世的大師,‘救人之難,濟人之急,憫人之孤,容人之過’,我也是再沒有什麽可以報答他老人家的了。

可是你知道嗎?來到這裏後的第二天清晨,我曾獨自一人偶遇過道藏大師。他說待我妖毒清除後,若我能繼承我爹娘的遺誌,多多救濟世人,就算是報答了他願意借出聖菩提的恩情了。

道藏大師,真乃是我見過的最虔誠質樸的人!我想,今後恐怕隻有遵照道藏大師的意願,多多幫扶世人,那麽即便不能同他老人家說起,也足以讓他老人家欣慰了。

倘或反複在他麵前提起不能報恩這樣的話,隻怕他才是會真要傷心難過了呢。”

睿辰在心內思索著她的話,良久點點頭,不再多提這個話題。

“你說得不錯!好了,我已經恢複過來了。說起來,該早些出去告訴你姐姐他們,你體內的妖毒已經完全清除了的消息,他們必定為你高興壞了。”

他說著跳下床榻,回過身來輕輕拉著齊月雯下榻。

齊月雯也抿著嘴笑起來,“是呀,姐姐肯定高興極了,咱們快出去告訴他們。”說著已是迫不及待地小跑著去開了房門。

門外,吳姮正指導柳箐箐出劍呢。

她聽見門響連忙回頭,倒讓柳箐箐一個沒收住力,晃悠了半天才好懸站住腳,惹得坐在石階上正在捶藥的以寧和躺在藤椅裏曬太陽的無崖子竊笑不止。

齊月雯俏皮地跑著跳著來到吳姮等人的麵前,欣喜地撲進吳姮的懷裏,大聲宣布道:“姐姐,我已經完全康複啦!”

吳姮被她撲得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待反應過來聽到的一切後,當真是欣喜若狂,連忙攥住齊月雯的雙肩,激動地追問著:“真的嗎,真的嗎?”

她又生怕自己沒有控製住力氣,會傷著了她,趕忙鬆手,雙手尷尬地在半空中猶豫地顫動著。

齊月雯握住她的手,後退幾步,左右轉轉好讓她看得更清楚,一邊用力點頭一邊大聲回道。

“真的,姐姐,我全好了!你不用再這樣小心翼翼對待我了,睿辰說,我以後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就連去習武修行也不在話下!”

柳箐箐等也“呼啦”一下子圍過來,上下左右仔細打量著她。

見齊月雯果然是麵色紅潤,氣息沉穩,都很為她高興。

“太好了,月雯姐!不過你之前這麽多年都缺乏鍛煉,還是太瘦弱了些,幹脆你就跟著我習武,保準你強身健體,今後再也不會生病啦!”柳箐箐搶著說道。

“還是學習道法好,月雯小姐畢竟是中過妖毒的人,學習點道法既可以強身體,也可以防備妖魔,還是讓師父教你些道法藥學醫理的好!”這是以寧在認認真真地掰著手指頭數落修學道法的好處。

總之大家是你說我笑,一片歡聲笑語,熱鬧的聲音傳得遠遠的,連林中的鳥雀都驚飛了起來,帶得不少枝頭亂顫,灑落一地的落葉。

道藏也早聽見他們這兒的笑語聲了,他從打坐中睜開眼睛,停止敲擊木魚的動作,笑著傾聽了一陣兒他們的笑語,微微點點頭。

“好,好,好!月雯姑娘應該是大好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眼神裏到底流露出些許不舍,可他還是堅定地笑著對坐下的弟子說道,又似在自言自語,“長痛不如短痛,趁著現在天未過半,夠他們下山一趟的了……緣覺,你帶著師兄弟們隨我一同去送客吧!”

緣覺心有不忍,過來攙著道藏起身,一邊勸道:“師父,何必如此著急呢。師弟他們如今正在興頭上,等過了今日再送他們離去也不遲啊!”

道藏搖搖頭,依舊是那樣和藹可親地笑著。

“緣覺,你還不了解你師弟的性子嘛,他最是重情重義的,卻難免有些優柔寡斷,若讓他們再待下去,隻怕明日複明日,他總也舍不得提出離去。既然如此,不如就讓我來做這個壞人吧!”

緣覺小心攙扶著他邁過台階,細思了片刻,點點頭。

“也是!到底是師父您最了解睿辰師弟了。隻是這一分手,恐怕再難見到師弟了。莫說師弟這樣的性子,就是我們這些師兄弟們,聽了也是傷心哪。”

道藏舉起左手遮在頭上,眯著眼笑眯眯地望了會兒太陽。

陽光正盛,從挨得密密疏疏的葉縫間灑下一地大大小小的亮斑點兒,他笑嗬嗬地佇立了一會兒,才低下頭徐徐說道:“緣起緣滅啊!這一課,我們都還得多參詳參詳呢。走罷走罷!”

睿辰是第一個發覺到道藏他們來了的人。

見師父領著全寺的師兄弟們一齊前來,他頓時一愣,笑容僵在臉上,一時竟畏怯地不敢向前。

道藏始終笑吟吟地看著聊得熱火朝天的一群人,並沒有出聲。

睿辰的腦中回響著向師父坦白時師父的話和方才月雯的勸解,深吸一口氣,終於恢複了向前來的勇氣:“師父!”

他喚道,一麵從袖中取出盛有聖菩提的木盒,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上前去,“月雯體內的妖毒已經祛除幹淨了,這聖菩提也該歸還給您。”

道藏也不查看,樂嗬嗬地笑著接過後,隨意揣到懷內。

睿辰連忙提醒道:“師父,月雯體內的妖毒毒性頗深,又在她體內待的時間太久。聖菩提當前隻是從月雯體內轉移走了妖毒,並未完全化解。恐怕需要在佛前悉心供奉數日才能徹底化解掉,您可千萬當心,不要隨意就放在自己身邊了。”

道藏笑著點點頭,此時齊月雯等也早已趕過來停在睿辰身後,他環顧了眾人一圈,終於開口道:“放心,這我還是有數的!”

道藏頓了頓,臉上是難得的嚴肅。他深吸一口氣,悠悠說道。

“世空寺一向不接待香客,因你們從睿辰口中得知了聖菩提的事情,也算是與我寺有幾分緣分。

再加上月雯姑娘的爹娘實在是叫人敬佩的英雄人物,你的遭遇也實在惹人憐惜,所以我們願意借出聖菩提讓你們待在這裏清除完妖毒後再離去。

如今,月雯身上的妖毒已清,諸位也該離去了!”

睿辰整個人凝固在當地,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不知道該做什麽樣的表情,不知道該有什麽樣的行動。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知覺,喉嚨滾了又滾,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深深地望進道藏的眼眸裏,師父的眼神裏有欣慰,有不忍,有徹悟,有放手,他終於能發出一點聲音,鄭重地點點頭,啞著嗓子答道:“好,我們這就收拾行李!”

眾人雖然錯愕,但本就是輕裝便行過來的,半刻鍾不到便將一切收拾妥當。

道藏等送一行人出門時,睿辰突然撩袍跪倒在地,用盡全力重重叩了一下,兩下,三下......

他沒有留一點兒勁,“砰砰”聲在正午寂寂的深山中莫名有些大得嚇人,很快便磕破了額頭,傷口處混著黃沙石流出鮮血來,傷口處都顯得有些猙獰。

吳姮心有不忍,正欲上前阻攔,被齊月雯伸臂攔住,她安靜地看著他,聲音小到吳姮差點都聽不清。

“別去!他不叩完這十八叩,即便走了也永遠不會心安的!”

睿辰鄭重肅穆地磕了十八個頭,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反而給他棱角分明的俊俏臉龐更增添了一絲鬼魅迷人的味道。

他沙啞著嗓子朗聲念著,聲音裏含著濃濃的不舍。

“不孝徒弟睿辰叩別恩師,今後唯有遙遙祝願師父您和師兄弟們健康平安,修行有成,珍重!”

一行人到底還是且行且回頭地離開了,道藏始終平靜地站在那裏,默默注視著他們離去的身影。

他停駐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座久經風雨寂寞佇立的雕塑一般,凝視著空無一人的寂靜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