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到側殿安坐用飯,閭邱明定要坐在伍封身邊,伍封對這人雖然沒甚麽好聲氣,

但也不會避而移席。田貂兒還遣了宮中女樂來,為眾臣歌舞助興,眾人酒觥交錯,言

笑甚歡。

閭邱明借向伍封敬酒,側身道:“龍伯對在下似乎大有怨氣,這都是在下的不是,

得罪了龍伯。龍伯大人大量,還請海涵。”

伍封皺眉道:“司空並沒有得罪在下,但息大哥之事與司空有莫大的幹係,在下

怎會不恨!”

閭邱明道:“這事在下也是不得已,申兒被鮑琴所殺,在下……”,伍封大怒,斥

道:“此刻你還要胡言亂語騙人!”

眾臣正飲酒觀舞,忽聽伍封斥喝閭邱明,大為吃驚,都轉頭看來。田恒揮手讓歌

舞退下,問道:“龍伯何事動怒?”

伍封哼了一聲,由懷中取出一塊玉來,拍放案上,道:“司空請看此物。”

閭邱明見這塊玉質地甚差,然而玉上有暇,隱約是個“閭”字,正是他閭家的寶

物,大驚失色,道:“龍伯,此玉……此玉由何而來?”

伍封道:“在下斬殺伯嚭,在伯府上擒到一人,不僅身上懷有此玉,還用子劍一

路的劍法,他自稱是令公子閭申,在下見是司空之子,遂由吳地將他帶來。既然司空

一口咬定閭申被鮑琴殺了,那在下在吳地擒來的閭申便是假冒的,這人騙在下許久。

等在下回去將他殺了,這塊玉便還給司空。”

田恒原不知道閭邱明假說其子被鮑琴所殺之事,以前還以為真有其事,一早與田

貂兒說話,才知道閭申並沒有死,全是田豹與閭邱明串通好的。尋思閭邱明連他也敢

騙,委實可惡,此刻見伍封發怒,便道:“龍伯言之有理,閭申既然已經被鮑琴所殺,

這個閭申必是假冒!這人敢欺騙龍伯,正該殺了,按我齊律,庶人假冒大夫之族者,

當處以烹刑。”

伍封點頭道:“那麽在下便烹殺此人好了。”

閭邱明滿頭滿臉大汗,出案跪倒,痛哭流涕道:“龍伯、相國手下留情,這人既

有此玉,必是犬子閭申!”

殿上一片嘩然,眾臣都知道鮑琴殺了閭申、以至鮑家沒落之事,不料這中間竟然

大有隱情。

伍封道:“你不是說閭申被鮑琴殺了麽?怎麽又出來一個閭申?”

閭邱明迫不得已,這才將他借修長城之際貪括金帛被鮑息發現、自己與兒子閭申

吵架、閭申離家出走,而田豹又如何脅他嫁禍鮑琴的事一一說出來,又說田豹借此要

脅,不僅逼他吐出所貪金帛,連他閭家的祖業也被勒索了大半。

殿上眾臣無不叱罵,均道堂堂大臣竟然如此無恥,居然用上嫁禍、勒索的卑鄙手

段,委實可惡。他們這一頓斥罵,一來是為了巴結伍封,二來是借此表示與閭邱明無

甚關係,反正這閭邱明今日說出這些事,他閭家便算完蛋了,得罪了也無妨。

宗樓歎道:“在下早覺鮑家世代清名,鮑琴要真是殺了人,鮑大司馬肯定會綁縛

上殿向國君和相國請罪,怎會一力維護其子?”

田成也點頭道:“鮑家的確十分冤枉,閭司空大有責任。”

一個侍衛走過來,向伍封說了幾句話,伍封點頭道:“帶他們進來。”

不一會兒,鮑琴、鮑笛、閭申都進殿來。閭申見其父正跪在殿中,叫道:“父親!”

搶了上前。閭邱明一把將他抱住,父子二人抱頭痛哭。鮑琴和鮑笛到了伍封身邊,氣

憤憤看著閭邱明。

正在這時,侍衛來說國君升殿。眾人立刻起身上殿,田恒讓侍衛將閭氏父子押上

殿去,又叫鮑琴鮑笛跟了上殿,站在眾臣之尾。齊平公正在殿中坐定,田恒自然是趕

忙上前,奏知鮑家之冤、閭氏之貪、田豹之害,群臣七嘴八舌,無不顯出義憤填膺的

模樣,均道一定要為鮑家洗冤,還要追擒田豹、重懲閭氏。

齊平公點頭道:“各位所言均有道理,相國和封兒以為如何?”

鮑息原是大司馬,眼下這大司馬已經由田盤當上了,伍封怕田恒有所誤會,道:

“鮑家自當洗冤正名,但鮑大司馬亡故,二子鮑琴、鮑笛既不諳軍事,又無軍功,自

不能繼任大司馬之職。依微臣之見,國君還是另外賜爵,以嘉獎鮑家數百年之忠義為

國。”

田恒正合心意,道:“田逆、田豹畏罪而逃,右司馬、左司馬二職空缺,眼下大

敵當前,軍中除乏主將,龍伯和鮑氏正好任右司馬和左司馬,鮑琴為長子,便由鮑琴

任左司馬吧。”眼下他是一力拉籠伍封,又礙於情勢,是以甘心讓出了左右司馬來。

眾臣均道:“相國所議極當。”

伍封搖頭道:“鮑家世代為國,鮑琴可任左司馬,右司馬暫可空缺,微臣便不必

任職了。微臣今日便向國君辭歸,將下卿之爵和征夷大將軍這官職並皆辭去。”

眾臣大感愕然,想不到這人年紀輕輕,竟然甘心退隱,雖然他是天子所封的龍伯,

但畢竟是個虛爵,並無實地,怎比得上在齊國為官?他們都以為伍封是謙讓之辭,紛

紛道:“龍伯是齊國柱石,年紀輕輕怎就能辭歸?”

伍封道:“諸公一番好意,在下心裏怎不明白?不過各位放心,在下是國君之婿,

國中若真有事,自然是萬死不辭,如今越人入寇,在下自會等到退敵之後再走。”

齊平公卻了解伍封的心意,伍封唯有在外麵,才能牽製田氏,若長年在國,早晚

與田氏衝突,何況今日先辭了官爵,田恒便不會耽心他與田氏爭權,能放心與伍封聯

手,決戰越軍。

齊平公這麽想著,點頭道:“封兒是天子所賜的龍伯國之君,再在齊國任職也不

合適。不過那萊夷五百裏地是妙兒的嫁妝,也是封兒邑地,封兒仍食齊粟,還是我齊

人,當忠於齊事。”

眾臣這才聽明白,原來伍封的確是辭去官職,隻在齊國保有五百裏邑地,算是個

閑散貴族,日後不再參與國政。其實伍封本想連萊夷之地也不要,免得兩地牽掛奔波,

後來想著萊夷之民好不容易才和平共處,自己抽身一走,不知道又成何結局,才沒說

交還邑地的事。

田恒點頭道:“這樣也好,龍伯身為伯爵,與鄭、秦等國之君相若,何況龍伯在

扶桑平定諸夷,為天子創立了龍伯之國,實則已經是一國之君了。再與我們站立殿上,

委實令吾等汗顏。眼下對越之戰,當以龍伯為主將,吾等不論是大司馬還是上卿,都

不如龍伯一國之君的身份高貴,是以該奉龍伯之令。”他是個聰明人,伍封擺明了說

打完這仗,齊國的事便不管了,還怎會與田氏爭鬥。既然伍封話說到這份上,自己投

桃報李,也該放手讓他打這一仗。話說回來,眼下越人厲害無比,自己父子與勾踐前

後十仗左右,盡數大敗,齊軍傷亡慘重,誰還有破越之策?伍封新破文種,銳氣正盛,

或者隻有他才能破越退敵。自己此刻還斤斤計較的話,齊國一滅,田氏一家也就完了。

勾踐滅吳之後,原來的吳臣無一被任用,盡皆褫奪邑地,貶為庶人,又怎會善待田氏?

是以出言,將齊國軍權盡數交給伍封指揮。

眾臣心道:“原來這人真的在海外創立了家國,怪不得不在乎齊國右司馬這樣的

高官了!”一時間羨慕有之、嫉妒有之、好奇有之、崇拜有之,各有其不同的心態。

不過還是以羨慕者居多,須知伍封本來隻是個虛爵,不料真被他找了塊地當上諸侯,

不管地域大小,就算隻有數十裏,也是一國之君,好過在任一大國當臣屬。

田恒又道:“閭邱明父子太不像話,理當盡滅其家。”這也是世間常事,雖然閭申

無甚罪責,但其父罪責甚大,做子女的也跟著受過,不滅其三族、九族已經算是天大

的恩惠了。

伍封忙道:“這事情得分清楚些,閭邱明為惡在後,閭申離家出走在先,是以閭

邱明之罪算不到閭申頭上。閭家怎麽說也是齊國大夫之家,為國效力多年,閭邱明也

算是為國征戰過的,盡滅其家也不好。”

連齊平公也想不到伍封還會為閭家說好話,奇道:“封兒以為該如何處置?”

伍封道:“眼下大戰在即,軍前需要人手。以微臣之見,閭邱明罪不可恕,念他

為將出身,便罰在軍前為一小卒,為國效力。如果有功,便視其功減其罪責,立了大

功,便免了其罪罰。閭申出身大夫之家,多少學過兵戰,又向子劍學過劍術,可繼承

閭氏。然而閭氏沒落,閭申如果想重興閭家,便隨微臣到軍中去任一伍長,如果有功,

國君便因功授職。”本來閭氏因此便沒了,伍封此議,實則給了閭氏一條重興的出路。

眾人見伍封不計私仇,連閭氏父子也放過,盡皆感歎。

齊平公問田恒道:“相國以為如何?”

田恒也覺得伍封仁厚,心道:“此人表麵霸道,實則寬厚,怎能在朝堂之上長盛

不衰?以他的性子,就算我不算計他,早晚必被他人所害,怪不得他要退避海外了。”

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

齊平公道:“既然如此,寡人便賜鮑琴為左司馬,鮑氏邑地盡皆賜還,令市中諸

吏傳言百姓,為鮑氏洗冤。閭邱明貶為小卒,閭申任軍中伍長,由封兒安排軍中差事。”

鮑琴、鮑笛、閭邱明和閭申都叩頭謝恩,鮑笛和閭氏父子退了出去,鮑琴是新任

的左司馬,便留在殿上議事。

齊平公道:“眼下越軍入寇,戰事避免不了,便由封兒任齊國三軍主帥,相國和

大司馬田盤、左司馬鮑琴同參軍機,田成、宗樓任軍中之將,各位務要奮勇破敵,擊

退越人,保我大齊社稷。一切以戰事為先,其餘眾臣或負責糧草調度,或負責兵甲武

具,俱聽候封兒調用。”眾人齊聲領命。

伍封又請齊平公封賞鎮萊關之役立功的將士,其餘臨淄的將士幾番苦戰,雖然戰

敗了,但殺敵立功的仍須獎賞。齊平公讓伍封和田恒各呈上立功者的名單,一一封賞,

譬如公冶長、冉雍封城大夫,鮑興、趙悅、蒙獵封為城司馬,鮑寧立功最著,可惜夫

婦陣亡,追賜為大夫,其餘陣亡的將士如公輸問、墨愛、慕元也都追賜司馬,賞金無

算。田恒所報之人也都有封賞,大致與公冶長等人相同。

齊平公道:“越人大舉入寇,泗上諸國盡降,寡人見數戰不利,分派使者前往宋、

衛、魯、鄭、燕國、中山求援,又派使往楚國去,望楚王能守舊約,共破越軍,晉國

與齊國向來不睦,寡人仍派了使者去求援。按理說列國如派援軍,也該趕到齊國了,

然而至今無一兵一卒前來,不知何故。”

田恒道:“魯國自顧不暇,困守曲阜,一時來不了便罷,衛君輒得齊之力甚多,

竟然也不派援軍來,委實可惡。”

伍封道:“當年衛莊公死了,衛人立般師,我們攻衛執般師,卻不等衛君輒回來,

另立了衛君起。其後衛國石圃逐起自立,衛君輒回國逐石圃複位。衛君輒定是恨我們

不迎他回國,而立了衛君起,是以不願意派援軍助齊。”

田恒道:“或是如此,那鄭國與我們也有舊約,此約還是龍伯從中周旋,為何鄭

君也不怕援軍來?”

伍封苦笑道:“鄭君與齊立約,是鑒於晉國勢大,我們又與楚國有約,才會如此。

它是想借齊國來助它,眼下越國勢大,鄭國地小兵少,輕易怎敢前來?”

齊平公道:“那麽宋國、楚國、晉國呢?”

伍封道:“宋國有桓魋之事,得罪了趙氏,晉人不動,宋國必不敢出;晉國四家

爭權,情勢極為敏感;楚國是此戰最大的變數,楚若助越,情勢便有些不妙,楚能助

齊,越人必敗無疑。然而越國卻不理會楚在其後,起傾國之兵北上,或是與楚國有何

約定。”

眾人臉上變色,均覺不妙。

田恒皺眉道:“是了,中山之王受龍伯大恩,如果龍伯派使相求,當會派援軍來

吧?”

伍封歎道:“最麻煩的便是劍中聖人支離益在越營中,中山王的丈夫是柳下蹠,

這柳下蹠是支離益的弟子,怎敢與乃師交戰?”

田恒長歎一聲,道:“如此說來,列國都眼巴巴瞧著我們與越人決一死戰了?”

伍封搖頭道:“不然,齊越大戰,於列國都是可趁之機,秦國、巴蜀遠不可及,

自然不會在意,其餘各國必定心下盤算,都想著如何從中取利。是以就算我們沒有援

軍,越國未必沒有。勾踐以得勝之師,久駐蓋城發,想必是無一舉滅齊的把握,待其

援軍。這列國之事十分複雜,我們能夠派使者出去,勾踐未必不會,說不定他會以齊

地與諸國交易,約伐齊國。”

這一次連田恒也臉色大變:“越人還有援軍?”

伍封道:“以在下之見,列國不動則已,真有大軍出動,中山、衛國必助越人,

燕國、鄭國當助我齊國。”

田恒道:“可燕國、鄭國的援軍並沒有來。”

伍封道:“這並非使者不力,而是未得其法之故。燕國向來依仗齊國,齊國有事,

一般會南下相助。燕國之政,世子克最能說得上話。他與在下交好,原知道有人欲加

害在下,一直未得在下消息,是以疑心齊國內政不睦,就算引軍相助,隻怕齊國也敗,

是以不敢來援,以免越國破齊之後,北上燕國。在下回萊夷之際,立刻派人往燕國找

世子克,這要他得知在下平安,便會說動燕君,派遣援軍。”

齊平公喜道:“幸虧封兒與燕世子交好!”

伍封苦笑道:“國君將微臣看得太重要了,燕國怎會因微臣與世子克的私交而決

定兵革之事?其實燕國上下一定十分矛盾,它並不願意得罪齊國。如果派兵南下,又

怕齊敗後被越國相攻,不派兵來,又怕齊國勝了,追問其不救之責。燕國的世子克對

微臣還算有點信心,隻要得知微臣回了齊國,便能助他下這個決心。”

田恒點頭道:“這就好了,龍伯又怎麽知道鄭國一定會派軍來援?”

伍封道:“其實越國能否滅齊,鄭國並不在意,隻因齊國、越國與鄭國相距頗遠,

中間有魯、衛、宋、楚之地隔絕。隻要不得罪晉楚,鄭人對其它各國並不怎麽在意。

是以無論是齊國還是越國派使去,他都不會出兵。在下也派了使者往鄭國去,不過這

使者不是求見鄭君,而是求見鄭國的君夫人。鄭君夫人是胡姬,她被立為君夫人,在

下算是少有綿力,另外在下與她外家也有交情。各位試想,胡姬能使得鄭君立她為夫

人,想必是十分有手段,在政事上能說動鄭君。在下派使向她求援,她必定會說動鄭

君,派援軍前來助齊。就算此戰齊國敗了,鄭國也不怕越國會攻伐,一來隔了魯、宋、

衛等國,二來他處在楚、晉之間,這兩個大國怎也不會容忍越國滅了鄭國去,勾踐也

不會蠢笨至此,為一鄭國而得罪楚晉。再加上鄭宋舊仇甚深,鄭弱於宋,宋人助越,

鄭人正好借齊人之人報仇。在下派人向鄭君夫人細說此中利害,是以必能成功。”

齊平公問道:“為何中山、衛國會相助越國?”

伍封道:“中山向來與齊國交好,中山王夫婦頗重情義,未必願意與齊國和微臣

為敵。可惜中山王夫中山君柳下蹠是劍中聖支離益的弟子,隻要支離益派了人去,中

山便會起兵相助,他們助的是支離益,實則也助了越國。衛國本來不欲對付齊國,然

而那衛君起被石圃逐走,養於齊國,衛君輒心有猜忌,總以為齊國會派兵助衛君起,

是以會派兵助越。”

田恒沉吟道:“如果我們殺了衛君起,是否能退衛國之兵?”伍封搖頭道:“大軍

發動,就算我們殺了衛君起,衛君輒也不會退兵。何況這麽一來,齊國失信於衛君起,

連一個人也保不住,傳出去日後便沒有人信得過齊國了。”

齊平公道:“其餘之國如何?”

伍封道:“其餘之國,全看晉楚二國的態度,或隨晉、或依楚。晉國多半會助越,

是以宋國也會看晉人臉色,隨晉伐齊。”

田恒吃了一驚,道:“本相專派了人去說動晉國趙氏,按趙氏與齊國之親,就算

不助齊國,也不必助越國去。”

伍封搖頭道:“晉齊之間並不相睦,常有戰事,晉事又在於四卿而非趙氏一家。

趙氏滅代,仍不及智氏勢大。事情也壞在趙氏滅代之舉上,眼下趙氏實力大增,智、

韓、魏必定不悅,如今齊越有戰事,智、韓、魏三家多半會以晉師助越,借此使趙氏

與齊國交惡,減趙氏之外援。趙氏一家怎敵三家?晉定公亡有三年,晉人三年未動,

眼下便可派士卒攻伐。晉師一出,定會派人往宋,約宋同進。宋國與晉國結盟以抗楚

國,自然是唯晉之命是從,也會派兵跟隨。”

眾臣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其餘各國尚好,這晉人委實勢大,有他們助越,齊國

便大為凶險了。

伍封看了一下眾臣,道:“齊國還有一個外援,便是楚國。在下也派使者往楚國,

因齊楚有約在先,楚王與在下又有親,當能說動楚國助齊,何況楚晉向來敵對,晉若

助越,楚人便會助齊。唯可慮者,楚王年輕,戰事多委於葉公子高,想必會讓葉公為

將。這葉公是個極狡猾之人,行事不尚信義,全在實利。這人有些尾大不掉,如果是

他引軍,多半會引大軍觀望,就算是楚王相催,他不會輕易參戰。如果這人死了,楚

王便會另使人為將,如此楚師參戰便容易得多。”

田恒愕然道:“莫非龍伯有刺殺葉公之意?”

伍封點頭道:“在下原有此意,但就怕這麽一來,激起楚人之怒,反助越國。隻

盼楚王親自領兵,在下才有把握說動楚師相助。在下也派人往成周求見天子,請天子

派使斡旋,勾踐如果想爭霸主之名,便請天子賜他袞冕、彤弓、圭璧、弧矢,如果能

用個虛名而緩其兵革,天子固然有麵子,齊越兩國之民也因此少了骨肉離別之苦。”

眾人聽他分析列國之情,頭頭是道,尋思此人這些年遊遍諸國,對列國之事十分

了解,又與列國有些交情,如此推斷大有道理。又見他甫回齊國,便自出金帛,派了

若幹使者往各國去,忠君愛國之心委實令人歎服。

伍封道:“援軍這些日或會來,不過齊軍當先作防備,在下一路上盤算過,越軍

占據蓋城,深入沂淄,使齊國呈分裂之勢,便如人的手掌心被刺穿了,再難握拳。越

人深知此地之要,是以決不會另尋它為駐兵。我們要與越人作戰,當先占要地,逼迫

蓋城,使越人與我們決戰。”

田恒道:“眼下國中有二議,一說盡早與越軍決戰,一說死守臨淄,各有其理,

懸而未決。龍伯讚成何議?”

伍封道:“出城決戰!”

田恒皺眉道:“臨淄城高牆厚,池深濠闊,又有牛山、淄水為憑,我們如果死守

臨淄,越軍未必能攻下,為何定要出城迎戰?”

伍封心道:“原來你讚成死守臨淄。”歎道:“勾踐伐吳,夫差便是死守吳都,越

軍在吳都之南建一越城,再四下掠地,吳人守城三年,終於城破國亡,是以守城之舉

甚是被動。越軍如果大軍圍城,派人四下奪取齊地,就食於齊,齊國就算支持十年,

終也會城破國亡。越軍遷都琅琊,本就不怕齊人據險死守。”

田盤道:“既然如此,我們大軍出城,越軍又怎會出城決戰呢?在下也覺得盡早

決戰為好,就怕勾踐會以滅吳之法,慢慢相攻,作為長久之計。”

伍封點頭道:“大司馬所言極有道理。不過越軍人多,齊軍人少,是以勾踐此刻

決不會著意一城一地,他雖不怕我們據險堅守,但早一日滅齊總是好的。何況他滅吳

而來,連戰皆勝,銳氣正盛,不免視齊人如無物,就算他以前有圍城之意,如今也不

想曠日持久拖下去了。而且魯在其背,楚在其後,勾踐多少也有些顧忌,隻要楚人一

動,他非要覓我們決戰不可,以在下之見,楚人必然早就動了,隻是還未及來,勾踐

在楚國必有細作,怎會不知?我們預先出城,他正合心意。越人與齊國決戰,他們如

果一戰而勝,齊國亡之有日,反之他們敗了,我們再奪蓋城,便可列境收兵,集大軍

將越人盡數逐離齊境。”

眾人都不住點頭,伍封道:“不論我們是決戰還是死守,於雙方各有利弊,久拖

之下,最受損失的便是齊國。我們士卒雖少,也必須盡快將越人逐走才是。”

齊平公點頭道:“寡人以為盡早決戰最好,相國以為如何?”

田恒沉吟良久,點了點頭。

齊平公道:“既然如此,諸公便不必再有爭執,一切以決戰為慮。”

伍封道:“越人兵駐蓋城,大有地利。我們要迫他交戰,唯有大軍南下,奪取徐

州。”

田盤擊掌道:“龍伯此議極合兵法!徐州被越人所奪,齊國南線盡歸越人。如今

勾踐大軍在蓋城,徐州必然空虛,我們若是奪下徐州,再得長城之利,越人便斷了後

路。”

田恒點頭道:“越軍比齊軍人多,我們若能奪下徐州,便有兩城之利,大軍由臨

淄到徐州,不過半日行程,人少也足以破敵。”

伍封道:“勾踐、範蠡、文種精通兵法,就怕這徐州不易拿下,我們需得有個照

應。臨淄、徐州和蓋城之間,其要害之地莫過於龍口,此地離臨淄隻五十裏,形如咽

喉,左依山、右傍水,進可攻、退可守,便於用兵。何況此處是在下昔日之居伍堡,

構建甚奇,在下當年新立都輔軍,將都輔軍大營設在伍堡四周,將伍堡包了進去。這

座大營是在下設計、閭邱明所建,一直未能用上,如今便可駐紮大軍。越人要由蓋城

而上,龍口的伍堡和都輔大營是其必經之地。國君,微臣想與鮑琴率萬人前往龍口,

策應臨淄、徐州二城,勾踐如果回軍救徐州,臣便在背後邀擊。更要緊的,是怕勾踐

東退琅琊,臣在龍口,正是東往萊夷琅琊的大道之旁,隻要勾踐東退,臣便能趕上擊

之,受他不能安然進琅琊之城。”

齊平公點頭道:“這伍堡是令堂依伍子胥遺法所建,寡人曾經去過,果然是堅固

無比。封兒居此多年,周圍地形熟悉無比,大占便宜。”

伍封道:“在下想請國君移駕伍堡,勾踐親率大軍前來,國君亦當親臨前陣,以

振齊人之心。”

齊平公怔了怔,點頭道:“封兒既為主將,寡人便遵令往伍堡。寡人是否可帶貂

兒和積兒去呢?”

眾人不禁微笑,伍封笑道:“這是自然。微臣之所以要請國君移駕,便因為越營

中支離益、顏不疑二人之故,這二人是天下間最厲害的刺客,萬一戰事緊張,勾踐說

不定會使他們行刺國君。國君如有閃失,齊軍士氣急墮,此役不戰而敗。”

齊平公與眾臣都大吃一驚,伍封道:“伍堡中構建頗奇,不熟悉堡中情形,決難

闖入,就算支離益進去也難得手,是以國君非得暫居此堡不可,相國也可將令孫田白

移居堡中,一來與世子積為伴,二來可安大司馬之心。諸公也可將幼小移入,以防支

離益、顏不疑到臨淄偷取小兒,要脅諸公,逼各位效仿伯嚭。”

田恒點頭道:“龍伯果然仔細,本相倒忘了支離益和顏不疑二人,便讓白兒到伍

堡去,本相才能放心。”

伍封又道:“微臣由高唐帶來的一萬士卒,可使鮑琴為將,列為中軍,隨我往龍

口。臨淄三萬餘人可分為三軍,每軍萬餘人,請相國引一軍守住臨淄,大司馬田盤領

其餘人為左右二軍,南下奪徐州。”

齊平公怔了怔,道:“越軍人數比我們多,我們分兵為四,豈非犯了兵家之忌?”

田恒笑道:“在勾踐眼中,我們是犯了兵家大忌,須不知我們大軍分紮三處,看

似為三,實則為一。有龍伯的中軍在龍口、盤兒的左右二軍在徐州,三軍互相照應,

再有本相的萬人在臨淄為外援,便如三支長矛指住了越人,勾踐非驚不可。”

田盤點頭道:“有我們四軍在,勾踐若想在半日內攻破臨淄、龍口或徐州任一地

都不可能,任一地半日不下,接應便至,越人自不能得手。”

伍封笑道:“微臣正是想四軍來往接應,環環相扣,一擊而四動,等閑不可攻破。

造成勾踐三麵受敵之勢,進退兩難。”

田恒、田盤、鮑琴盡皆領命。眾臣見這三人之間,以鮑琴最弱,他並無戰陣經驗,

膽氣也弱,不過他領的是中軍,有伍封在側,這中軍實由伍封親領,自然無妨。這是

伍封故意為之,須知這鮑琴雖任左司馬,並非因為他是軍中宿將,而是看在鮑息之麵

才獲此職。日後鮑氏要在齊國興盛,除了伍封交給他的這支人馬外,鮑琴也要立些戰

功才行。到時伍封巧作安排,讓鮑琴立幾個功勞,鮑氏這左司馬方能長久當下去。

伍封又安排其餘諸臣,何人負責兵甲器具、何人負責糧草轉運、何人準備犒援之

金帛、何人專事列國外交,又道:“齊軍人手不足,微臣有個主意,想請國君和田相

下一道令,由國中死囚中挑一些精壯之人,依閭邱明父子的方法發往中軍帳前,論功

減罪。這些人奮進則生,退則受死,或能奮勇。”

田恒點頭道:“龍伯此計甚好,便這麽辦。眼下萊夷一帶打通了,本相派人往各

地收兵,或者還可以招集些士卒,發往陣前供龍伯使用。”

眾人依伍封之令,準備一日,當晚伍封仍宿宮中,教田白巫氏秘術口訣,這口訣

甚短,伍封逼他背得爛熟方讓他睡下。

1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出自《詩經·雅·小雅·甫田之什·賓之初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