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月開門進來的時候,看到姚珍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目光飄忽悠遠,靈魂仿佛穿越到不知道哪個時空去了。
她麵前的玻璃桌上放置著一個生鐵的紅漆花紋鐵盒,看到姚知月的時候,她的手指動了動,思緒飄落在現實中。
姚珍示意姚知月坐下,然後緩緩地打開盒子,將放在裏麵,也是她拍照發給姚知月的那些東西盡數拿出來。除了一張剪報和一個信封,還有一條絲巾。
“這些都是跟你爸有關的東西了。”
姚知月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後,率先拿起那封書信,心裏的震驚很快被憤怒取代。李泰和在信中指明了陷害他的人是林琪瑤。
他請求姚珍想辦法找到這個可惡的女人,還他清白。因為他能信任的人是她,而她也是唯一一個不會對他置之不理的人。
姚知月疑惑地看著姚珍,問道:“你後來有沒有找到林琪瑤?”
姚珍臉部肌肉微微抽蓄了一下,突然間雙手捂住臉,雙肩微微顫抖起來,而後痛哭出聲。姚知月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這個她一直覺得強勢到不可理喻的女人,原來也有這樣脆弱的一麵。
姚知月抽了幾張紙遞給姚珍,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姚珍接過抽紙把眼淚和鼻涕擦拭幹淨,情緒稍微平複了下來,傷感地搖搖頭,聲音有些許沙啞,“那個時候,你在我肚子裏已經有八九個月了吧。一聽說他出事,我一下子受到太大的刺激羊水提前破了,所以你就提前出生了。”
姚珍說著眼淚又滑落下來,哽咽道:“你說,我能怎麽辦?我一個人在醫院躺著,你又傻不拉幾地隻知道瞎哭,我哪裏也去不了。更何況,要找那個女人有那麽簡單嗎?那不大海撈針嘛。”
姚知月猶豫了一會兒,扭捏地伸出手,在姚珍的後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表示她是能理解在那個處境下她的感受。
姚珍的身體明顯一頓,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姚知月,而後快速轉移開目光,眉眼間浮現愧疚和傷感的神色。
姚知月並沒有注意到姚珍的神情變化,輕聲問道:“所以,你現在還是不知道林琪瑤的任何信息嗎?”
姚珍眼底溢出一抹怨恨,繼而是傷痛,無奈地搖頭說道:“我生下你不到半年,他、他在獄中自殺了。我把你交給你外婆後就去找那個女人,我足足找了一年,想盡了所有辦法,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積蓄,連那個女人的一丁點信息都沒有摸到。”
姚知月在心裏暗歎,這女人改名換姓又把以前的信息都消除掉了,在這個世界上尋找消失掉的人又怎麽會找得到。
對於李泰和的死,姚知月沒有太大的感受。畢竟,從她還沒出生時,他就已經缺席了。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也就談不上失去。
姚珍突然轉頭看著姚知月,眼眶中含著淚花,下頜線條因極力隱忍內心的波動而微微顫動。
她將手覆蓋在姚知月放在大腿上的手,顫聲說道:“媽以前真的不是這樣。隻是,隻是生活真的太苦了,又沒有什麽盼頭和支撐的東西。直到你外婆病逝,我不得不把你接到身邊……”
姚知月的眼淚也在眼眶中打轉,那段歲月她根本不敢回想,就像她說的,生活真的太苦了,一眼望到頭的都是黑暗。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吊著一口什麽氣兒挨過來的,大概是對死亡的恐懼吧。
“我以為有了你,生活會重新好起來。我也想對你溫柔,像別人家的媽媽那樣,孩子摔倒了抱起來,哭了哄,要什麽買什麽。可是,我必須要賺錢養活我們娘倆,活不下去你怎麽矯情得起來呢。”
“我其實恨的是自己,跟你爸時那會兒年紀小,對社會對人性都不了解,又不聽你外婆的勸,不好好念書。等摔了大跟頭時,什麽都來不及了。我每天早出晚歸,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人打我左臉我還要笑嘻嘻地伸出右臉給人家打,可還是沒辦法帶你吃頓好的。”
“我是個懦弱的人,不合格的媽媽,在外頭受了委屈隻能把氣撒在你身上,老說你是喪門星,給我帶來災難,讓我活得連豬狗都不如。我忘記了,你也會長大,總有一天會從頭到尾知道這些破事,所以你拆穿我的時候,我氣瘋了,會口不擇言地罵你詛咒你……”
姚知月吸了下鼻涕,胡亂地抹了把眼淚,帶著哭腔問道:“他跟你劃分界限讓你把孩子打掉的時候,你為什麽不、不去人流?我、我那個時候就已經不是你的籌碼了。”
姚珍錯愕地看著女兒,她大概從來不會知道,她對女兒造成的心理陰影讓女兒從小就活在負罪感中,讓她覺得她的出生就帶著原罪。
“我堅決把你生下來不是為了把他拖在我身邊,而是,我覺得你是一個生命。到後來,你在我的子宮裏漸漸長大,直到有一天你踢了我一下,我才覺得你不僅僅是一個生命,你還是我的希望和快樂。”
姚知月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洶湧地滑落下來,原來她不是從一開始就被母親討厭,不是一個失敗的工具。
姚珍的淚水也跟著掉落下來,她猶豫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抱住姚知月。母女倆的身體分明都顫抖了一下,四肢都處於僵硬的狀態。
姚珍稍微用力,將姚知月的身體貼近自己的懷抱裏,二十幾年了啊,她才終於再一次像個母親一樣,將女兒抱在懷裏安撫著。
姚知月的緊繃感也漸漸鬆弛下來,抱著姚珍的腰,將臉埋在她的肩膀上痛哭出聲,把這些年的隱忍全部宣泄了出來。
等姚知月的情緒完全平複下來的時候,她不好意思地離開姚珍的懷抱,有點局促地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但是心裏卻被溫暖包裹著。
她猶豫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看著姚珍的眼睛試探地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知道了林琪瑤的下落,你想怎麽做?”
姚珍苦笑了一聲,擦了下眼角的淚漬,語氣裏依然還是帶著一絲懊悔和淡淡的怨尤,“我就是拚了這條老命還是想給你爸一個交代。憑什麽他要替那個女人背負罪過?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姚知月的腦海裏浮現出康柔那張保養得宜的臉,她已然三十五六歲了,可是看過去像才剛三十出頭的,除了昂貴的保養品堆積出來的皮囊,她相信必然離不開吃得下睡得著玩得開的強大無恥心裏。
她難道從來沒有良心不安過嗎?還有那無謂生命的挑釁姿態,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而不擇手段的詭計。
姚知月壓抑著心裏的怒火,深吸一口氣後,鄭重地說道:“其實,我已經找到了林琪瑤的下落,她現在叫康柔。”
姚珍像是聽到了一聲平地驚雷,眉頭跳了幾下,怔怔地看著姚知月,在確認她並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憤恨像火山爆發一樣衝擊著她的胸腔,但見她猛然站了起來,咬牙切齒道:“這個賤、賤人在哪裏?快帶我去找她,我要殺了她,殺死她,殺死她!”
姚知月對於姚珍的激烈反應頗感吃驚,她慌忙把姚珍按在沙發上坐下,安撫道:“你先別急。她現在落在別人手裏,估計下場好不到哪裏去。”
“落在誰手裏了?”
“說來話長,我以後再慢慢告訴你。”姚知月看了一眼裝在鐵盒裏的東西,對視上姚珍血紅的雙目,征求道:“那份剪報和那封信可以暫時交給我嗎?它們可能會成為證據……”
不等姚知月把話說完,姚珍把鐵盒推到姚知月麵前,迫不及待地說道:“拿去吧。隻要能讓那個惡人受到法律的製裁就好。”
姚知月感激地看了一眼姚珍,還沒開口說話,但見姚珍的眉頭突然緊皺在一起,雙手緊緊捂住腹部,促然坐在了地板上,額頭和鼻頭上冒著豆大的汗珠,臉上的五官似乎也擠在了一起,顯然十分痛苦的樣子。
姚知月嚇傻了,手足無措地蹲下來,焦灼和擔憂地詢問道:“媽,你、你怎麽了?”
姚珍忍著劇痛抬頭看了一眼姚知月,露出一個痛苦的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隻聽她虛弱地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終於又……又肯喊我……一聲媽了。”
姚知月看著姚珍臉色慘白,雙唇失去血色轉而烏青,嚇得不知所措,哪裏還顧得上動容,哭著說道:“你先別說話,我、我送你上醫院。”
姚知月雙手顫抖得厲害,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打了120,哭著說出地址。電話還沒掛斷,她看到姚珍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慌忙捂住嘴巴,幹嘔了一聲,而後刺目的鮮血從姚珍的手指縫裏流出來。
姚知月扔下手機,恐懼地低呼了一聲,抱住姚珍顫抖著用手給她擦拭血跡,又慌張地連抽了好幾張紙替姚珍擦拭,哭得一塌糊塗,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媽,媽,你、你別嚇我,你千萬別出事。來,我、我背你。”
她的話音才落,姚珍已經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