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再也沒法拖延下去,就連清河王妃身旁的婢女也出聲催促,衛大夫人不得不強忍著心慌招呼。
斜陽就在戲台後方,隱隱被戲樓屋簷遮住一點,正好不大適合眾人看戲。
不如改日再說?
但王妃婢女卻不以為然,“衛夫人,王妃是來聽戲的,故而無論如何,這化蝶都得好好演。”
衛夫人徹底無話可說,心裏石頭漸漸沉底的時候,銅鑼聲清脆響起,戲台上眾人忙碌起來,很快便在最前頭撐起來素色垂簾,徹底讓眾人看不清戲台。
“衛夫人,這又是做什麽?”
“這,這是……”
不等衛大夫人解釋,戲台上便有人掀開垂簾露出身形,“諸位貴人們,咱們梁山伯和祝英台先前受傷,但還是要強撐著病軀上台,畢竟身子不便且容貌有損,隻得請諸位貴人們聽這下出戲。”
伶人解釋完,便靈巧退往垂簾後,眾人隻看得見隱約身形離開,麵麵相覷時,一切又已緩緩開始。
一場大雨,梁山伯憨厚地將雨傘送給英台,自己卻生了病。
文庫裏,英台披散著長發為山伯喂藥,朦朧光影下似有曖昧滋生。
座下的衛三姑娘衛芙眼神一亮,望著垂簾上透出來的剪影,雖瞧不見人物神態,配合著人物對話和動作,更讓人覺得新奇有趣。
便是清河王妃也眉頭舒展開來,留意到的衛大夫人鬆了口氣,強裝鎮定地入座。
無人看見,剪影之後正在對戲的‘梁祝’二位伶人,隻是做著動作微張口型,而真正為二人配音的,則是站在戲台布景花盆後遮掩的衛厭和錦屏。
先前情勢緊急,錦屏不得不硬著頭皮扛大梁。
提筆蘸墨,在張張宣紙上言簡意賅寫下大致劇情要點,而後倉促告訴眾伶人怎麽走戲。
即是隔了一道垂簾,那麽動作幅度便要微微舒展且緩慢。
時間緊急,但錦屏還是靈光一閃,臨時整活了一個提醒牌。
用超大號字體寫下場景,和重要提示詞,譬如‘上台’,‘下台’,‘擁抱’,‘分別’等等。
還有伶人疑惑這話本內容真假,錦屏狐假虎威,“我可是清水塢的,你們若當真不信,可以就這麽大喇喇去向王妃請罪,到時候別說三姑娘,整個衛家都要不大好過。”
趕鴨.子上架,也不過如此。
花盆縫隙裏,錦屏和衛厭實時給舞台劇配音,兩人麵前放著的草圖,放在別人眼裏就是鬼畫符,然而兩人卻默契一同,隻需手指輕點,就能知曉該誰開口。
錦屏,不,應該說方奚雲本尊可是擅長‘配音秀’的,而好巧不巧,衛厭這人偽裝身份也是一絕,是以各種男音手到擒來。
兩人那叫一個勢均力敵。
祝母,英台,梁母,小靈子,凡是女性角色,奚雲都手到擒來;
祝父,山伯,望春,仆從,所有該出場的男性角色,衛厭也遊刃有餘。
一簾之隔,兩人全神貫注配合著戲台上的伶人。
很快山伯讀書上榜功名傍身,欣喜地朝著祝家去提親,想要實現先前與英台的約定,卻聽聞英台被許親馬家公子的噩耗。
涼亭靜坐,兩人咫尺卻又天涯。
望著恢複女兒家裝扮,清麗溫婉的英台俏立亭中,山伯心中無限複雜,卻都露出笑臉相對,回憶著書院時的美好時光,一切仿佛都在昨日。
偏偏亭外傳來陣陣喜事的鼓樂笙調,佐證著英台已訂婚的悲慘事實。
英台焦灼的傾身而起,雙目堅定地道:“山伯,我們逃走吧?”
花盆後奚雲話音剛落,身旁衛厭便接道:“好,待我脫下這官服,子時在後門等你。”
一切的一切,都讓戲台下的眾人揪起了心。
梁祝這對有情人,到底能不能順利逃走,而清河王妃捏緊的扇柄微頓,方才戲台剪影裏,有英台婢女,卻也有祝母一閃而過的身影。
隻怕,事情有變。
果不其然,瓢潑大雨天雷陣陣,山伯在後門久候,遲遲不見英台身影,而英台卻被困在堂中,向父母展示書院所學本事,卻心神不寧地開始反抗不願嫁人。
戲台剪影裏,父母媒妁,天經地義的規矩,壓得英台無言以對。
仆從長貴杖刑,小靈子挨罰,甚至山伯也被當做賊人打得鼻青臉腫,英台百般阻止無果……
而就在戲台兩邊,所有人都全神貫注的時候,有雪青色衣角停在戲台後麵角落,留意到台上眾人的手忙腳亂,和戲台側邊提示牌的醒目,更瞧見了那躲在花盆後頭‘配音’的錦屏。
清風吹過,錦屏微微動了動鼻尖,似乎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不過眼下山伯病重,英台被強行塗脂抹粉穿上嫁衣,錦屏分心不得。
花轎前往馬家之時,路上處處受阻,黃沙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迎親隊伍不得不繞路,卻正好繞道山伯墳前。
新墳孤苦,散落著素白紙錢。
而花轎裏的英台飛身而出,摘下鳳冠脫下嫁衣,露出裏麵喪服,天地同悲大雨傾盆,洗去英台麵上厚重胭脂。
新墳開裂,英台縱身躍入其中,在戲台下眾女眷驚呼聲裏,新墳緩緩合上。
徒留牌位上那指尖血落下的‘祝英台’三字和山伯之墓永存。
太揪心了,便是清河王妃都難掩感動,抿著嘴捏著帕子拭淚。
更別提其他女眷們,衛蓉年紀小,卻也哭得濕了好幾張帕子。
本以為戲到此為止,卻不想又一道剪影站到幕簾後,瞧著像是個道士,對了,是先前上出戲裏那個山伯拜訪過的高人。
道士沉默不語,隻是將手中撕下來的兩隻紙蝶揚起,風兒吹過,紙蝶竟活了過來,纏.綿著飛向梁祝之墓。
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化蝶’,”清河王妃喃喃道:“山伯英台今生不能相守,便化作蝴蝶長相作伴。”
垂簾再度拉開,所有伶人們上台露麵。
而錦屏和衛厭則是功成身退,跟偷了油的耗子般躡手躡腳,從戲樓後頭的偏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