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論如何,好戲已經開場。

戲台上的眾人未曾濃妝豔抹,甚至衣裳都是尋常能見到的款式,並非重繡的戲服,更別說這一開場,祝母井井有條打理內院,對丈夫喜愛膳食更是了如指掌,賢妻良母溢於言表。

丈夫祝父回來,便揚言為女兒訂了一樁親事,引得祝母不斷盤問內情。

這,這就是化蝶?

有人心中質疑,有人滿臉好奇,但都不影響清河王妃看得津津有味。

關於化蝶上冊話本內容,清河王妃早有耳聞,眼下種種也都能對得上。

再說,這雖說沒有咿咿呀呀,但聽著清晰亮堂,別有一番趣味。

戲台上,祝英台身為官家小姐,卻不同文墨舉止粗俗,被親爹考校琴棋書畫時,更是一塌糊塗,萬般無奈之下,為了能讓女兒順利嫁人,祝母便提議送女兒去書院讀書。

那女扮男裝的祝英台到書院報道,與山長之間對話更是層層精妙。

如何而來?

乘何種車架?

車架規格幾何?

隨行仆役幾人,常日宿於何處?

原本要與梁山伯同坐最後一排的祝英台,在數次回答之下,被夫子安置到第一排中間位置。

眾人逐漸看得入神,便是桌上精美的糕點,都沒人理會。

座中最為麵靜心不寧的,則是衛三姑娘衛芙。

而戲台後的戲樓裏,翻窗進來的衛厭和錦屏則是躲在衣架後細聽。

錦屏抖了抖耳朵,“這還早著呢,眼下才是剛進書院,就算是上出戲演完,也是要半個多時辰的,更何況布景走位這些一耽擱,說不得還得再拖延會兒。”

沒人能比錦屏這個創作者更清楚進度條,當下便戳了戳衛厭胳膊,“我說你啊,哪怕是正大光明去看戲,也比偷偷摸摸聽戲更舒坦吧?”

什麽愛好啊。

有細密腳步從二樓奔下來,停在門口處觀望戲台,眾人焦躁難耐,紛紛低聲談論起來。

錦屏有了精神,這可是能吃瓜的大好時機啊。

不過這些人說得人話,她這麽就聽不懂?

“……無論如何,待會兒咱們就見機行事,要死一塊死,決不能讓三姑娘替咱們承受。”

錦屏:這隻是表演,又不是真要你們化蝶,這麽群情激奮做什麽?

衛厭則似乎明白了什麽,便閉上眼開始思索起來。

錦屏正想偷偷溜走,卻感受到身後衣領又被揪住,不得不老實盤腿坐下。

約麽半個時辰過去了,上出戲也快結束了。

戲台上那邊傳來的進度,應當是山伯帶著英台去拜訪一位道長,道長慈眉善目讓人可親,三人相談甚歡。

錦屏打了個哈欠,複述著戲台上的台詞,“所以婚假要講究門當戶對,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我不曾躲起來,隻是站在門外看著他們……快結束了,姓衛的你到底要做什麽?”

衛厭還沒開口,錦屏卻聽聞戲台子那邊傳來驚呼,像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奈何這邊視線受阻,更有原本就擁擠在戲樓門口處的眾伶人,錦屏急得踮起腳尖也無濟於事。

很快,眾人就抬著昏迷不醒的‘英台’和儀容不整的‘山伯’回來。

而外麵發生的事情,也徹底被解開麵紗。

梁祝二位伶人在上出戲將結束時,不慎雙雙掉下戲台子,一昏一傷。

而外麵席麵上卻是死寂的可怕,清河王妃皮笑肉不笑,捧著茶水卻沒有半點飲用之意。

衛老夫人嘴唇囁嚅,似是受了打擊。

先前寵愛的女兒做下那等子羞於言說敗壞家門的事,氣得衛老夫人頭疼了許久,眼下還天天慣著湯藥呢,卻又碰見清河王妃做客。

說來也是天意,化蝶這出戲可是看死過先皇的,這清河王妃不知怎麽想的,非要點這出戲看。

這些好了,那梁祝兩位伶人跟中邪似的掉下戲台,先前和樂的氣氛一掃而空不說,秋風吹過,眾人隻覺得莫名陰冷。

衛老夫人強忍著頭痛,擠出笑意看向清河王妃,“王妃這般神妃仙子,定然是讓兩位伶人驚為天人,這才不慎失態,還望王妃海涵。”

衛大夫人也忙附和道:“母親說得極是,正巧咱們上出戲也完了,便是戲台子布置也得等些時候,不如先上膳,王妃娘娘也品嚐點咱們曲陽膳食。”

清河王妃緩緩放下茶盞,掃過座中眾人後,忽然笑著道:“衛夫人說得極是,這曲陽雅膳天下有名,本宮此番有幸品嚐,也是人生一大幸事,隻是還想尋個可心人,幫著本宮講解一二。”

衛大夫人正想自薦,清河王妃已經指名點姓,“衛三姑娘瞧著麵善可親,本宮很喜歡。”

話都說到這兒了,衛大夫人隻能順著台階而下,“芙兒還不過來王妃身旁,能你這孩子就是過於文靜。”

衛芙本想借機去戲樓看看情況,可卻不得不起身走向清河王妃,嫻靜優雅的行禮問安。

清河王妃笑眯眯伸手,握著衛芙柔荑輕拍著,“好孩子,不必多禮,快快坐下說話。”

衛芙給了梨花一個眼神,便恬靜頷首入座。

梨花則悄然離席,繞向戲樓而去。

戲樓裏,眾人忐忑不定,等到梨花露麵,更是眼神期待。

梨花緩緩搖頭,“姑娘應王妃之邀入席,不得分.身。”

“那,那王妃可有說其他的?”眾伶人眼神熱絡,隻盼著能聽到一句準信。

梨花仍是搖頭,“王妃娘娘沒有明言,此事實在不好說。”

“梨花姐姐,難道兩位哥哥拚著受傷也搏不出路了麽?”

氣氛陷入死寂,而日頭逐漸西斜。

衣架後的錦屏歪了歪腦袋,“衛厭,雅膳要吃多久?”

這個衛厭很熟,“一個時辰。”

錦屏望了眼天色,手指頭算了算,“這麽說等到再開始下出戲,大概是申時?”

衛厭點頭。

“那有何難?”錦屏靈機一動,“想個法子,給戲台最前麵拉起一道垂簾,要輕薄點兒的素紗,而後眾人照舊上台,恰好斜陽在戲樓這邊,打在垂簾上就是天然剪影。”

“哪怕就是受傷也不影響。”

錦屏為自己的奇思妙想默默點讚,渾然沒有察覺衛厭驚歎的眼神。

然而就在此時,有伶人忍不住哭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好端端的話本子掉河裏,咱們還不能明白說出根本每排下出戲的個中苦楚,外頭王妃娘娘還等著呢,老天爺怎麽就這麽為難人呢?”

錦屏驚聞噩耗,緩緩瞪大雙眼:什麽!

戲樓根本沒排下出戲!!!